薛鎮倒下時,李月嬌嚇壞了,立刻懷抱著他,托著他的頭喚道:「世子?世子你醒醒!」新


    薛鎮連呼吸都微弱了下來,對她的呼喚毫無回應。


    她更著急了,忙將他放躺,摸出荷包裏放著的參片,捏開他的嘴壓在他的舌頭之下。


    而後她卷起窗簾看著外麵,一邊催促車夫快些,一邊在薛鎮耳邊道:「世子你堅持些,快到仁心堂了。」


    車夫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好在仁心堂就在眼前,等他勒馬停下後才回身看車內,嚇出了一身汗。


    李月嬌立刻道:「快來將世子抬下車,世子身上有傷,口中有參片,你輕一些。」


    「是是。」車夫忙不迭進了車廂,口中應聲。


    李月嬌已經跳下了馬車,衝到仁心堂緊閉的大門前,拍門高聲道:「爹,爹!」


    很快,李賦便出來開門了。


    李月嬌心中雖然擔憂薛鎮,但乍見花白頭發的父親拄著拐開門時,她腦海中繃著的弦頓時瞬間斷裂,也顧不得四周鄰居探究的眼神,撲倒在父親的懷中,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爹,爹……」她哽咽著,想說的很多,但又不能說。


    父女二人相擁無言,李賦隻能抱著女兒,輕輕拍著她的背,忍著淚安撫道:「嬌嬌,都很好,沒事了,沒事了,爹很平安的。」


    他剛安慰了自家女兒兩句,忽見車夫背著暈死過去的薛鎮下車,不由嚇了一跳。


    他是個大夫,自己再灰心喪氣,瞧見病人也先拋開了自身,放開李月嬌,一邊拄著拐往前去,一邊問道:


    「世子怎麽了?」


    「爹,世子要先送我回來,結果車上便吐血暈倒了,」李月嬌擦了一把眼淚,「我在他舌下壓了參片,爹的身子能支撐嗎?要不我去請趙世叔來吧。」


    趙世叔是在城西開醫館的人,名叫趙棟,與李賦是好友,常一起切磋醫術。


    「快送進醫舍,」李賦在天牢之中,聽過薛鎮的遭遇,比李月嬌還清楚他的傷重,急忙道,「讓這個哥兒去叫了你趙世叔吧,他於這等傷上很精通。」


    李月嬌急忙同車夫說了,車夫答應著急忙去了。


    如今鄭小西不在藥房中,因此是李月嬌幫著李賦打下手,裏裏外外地燒熱水,備炭火,備幹淨的傷布等。


    等她拿了剪刀、小刀等工具回到醫舍的時候,才在李賦的口中,知道薛鎮傷得有多重。


    現在的薛鎮有很多因刑訊而來的皮外傷,觸目驚心的,那蔣督使也不知有多恨薛鎮,用的法子都是極瑣碎折磨人,天牢又潮濕不見太陽,是以他的傷口已經開始潰爛。


    而最嚴重的,則是他的左肩,是反複的貫穿傷。


    「怕是左臂廢了,雖然不至於截斷,但將來拎不得東西,做不得活,更不可以再彎弓。」李賦一邊給薛鎮處理肩傷,一邊歎惋道。


    李月嬌聽得心裏難過,用炭盆烤工具的時候,坐在那兒默默垂淚。


    他都這樣了,方才在宮中還能支撐坐著,還能抓人,還能冷靜地吩咐人做事,還能和自己說了那麽多。


    甚至還記得把她先送回仁心堂,讓他們父女團聚。


    她想起白天那位蔣督使的嘴臉,是真的恨上他了。


    什麽仇什麽怨?殺人不過頭點地,何必如此折磨人呢?


    這時侯,車夫已經將趙棟大夫請來。


    安陽侯府的車夫口齒伶俐,把話傳得明白,因此趙棟來的時候,帶了三個小徒弟,背了許多傷藥。


    但一見薛鎮的傷,他也搖頭歎氣,對李賦道:「能保住手臂,已是萬幸了。」


    李月嬌聽見之後,眼淚流得


    更凶了,根本停不下來。


    李賦見女兒這樣,忙寬慰兩句,打發她去歇著:「我房間中有安寧丸,你先去吃一粒,好生睡一覺。」


    李月嬌堅持不肯,隻想幫忙,趙棟便在一旁幫腔:


    「我看大侄女的臉色也不好,還是去歇著吧,你不通醫道,此時幫不上忙的。」


    趙棟比李賦大了七歲,留了一把花白的胡子,說話時頗為威嚴,讓人不敢拒絕。


    李月嬌聽了覺得有道理,這才退到了屋門外,但沒有去尋藥休息,隻是在隔壁的醫舍之中,呆坐著聽那邊屋內的情況。


    這一坐,便從傍晚時到了夜深人靜,李賦和趙棟,並幾個小徒弟仍在忙碌,連飲食都沒吃。


    還是那車夫在醫舍外輕聲道:「夫人,要不小的去買些吃食來吧。」


    呆了很久的李月嬌這才醒悟過來,發現周圍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她起身,摸了火石將桌上的燈點燃。


    一點微光,終於讓她混沌的思維冷靜了一些,才想起應該回侯府告訴一聲,便讓車夫先回侯府告訴了:


    「隻說世子在我家中治傷,別說其他的,嚇到了郡主。」


    「是。」


    「我現在亂得很,看看還有哪家館子開門,你看著多買些吧。告訴櫃上銀子先賒著,明兒給他們送去。」


    車夫答應著忙去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車夫去而複返時,已經是宵禁時分了,不過他有安陽侯府的令牌,自然通暢。


    而他不但帶了好些食盒回來,還將陳三娘也帶來了。


    「我來瞧瞧有什麽能幫上的。」陳三娘手裏也提個食盒,放在桌上,「這些是你的。」


    「夫人,郡主如今還在宮中,隻怕今夜都回不來了。」車夫回話道,「薛爺爺說有幾家人今日登門問世子的事情,都被薛爺爺打發了,傍晚的時候,杜家老爺也來了。」


    李月嬌知道他口中的杜家老爺是杜晝,但她根本沒法想事兒,隻先和他將吃食送進隔壁的醫舍後,便讓他也去吃飯休息了。


    *


    陳三娘坐在李月嬌之前坐的醫舍內,等她去而複返,才關切道:


    「事情……沒事了嗎?」


    李月嬌坐回到她做了很久的位子上,也不吃東西,隻眼神空洞地繼續望那燈火,點點頭。


    陳三娘鬆了口氣,一直懸著的心徹底落了下來。


    「還好,我受了你們夫妻二人的托付,終歸沒做砸了。」直到此刻,她才心有餘悸地說。


    說不怕是假的,尤其是有了個孽緣之下的孩子後,怕便成了她的常態。


    而現在,薛鎮沒事,建隆帝沒事,那就意味著自己那可憐的孩子,依舊能在安陽侯府的庇護之下,平安地生活了。


    她經曆之故,從來隻覺得隻要人活著,人沒事兒,便是最好的。


    隻不過如今看著李月嬌失魂落魄的樣子,她一則不好把自己的喜悅太表露出來,二則開始懷疑難道薛鎮命不久矣了?


    是以,她小心翼翼地問:「薛……世子,還活著吧?」


    李月嬌再次點點頭。


    但剛一點頭,眼淚便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陳三娘最不喜歡,也最怕人哭,立刻想到了最不好的地方:「難道是他……快死了?」


    李月嬌聽見她這麽問,哭得五官都皺在了一起。


    陳三娘心目中,李月嬌總是文文弱弱、和和氣氣的小女子,但長得很漂亮,即便是狼狽之時,落淚之時,她都依舊有種明顯的,無人可以質疑的美。


    但今天她哭得,竟然醜了起來。


    無甚心


    肝的陳三娘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難過。


    事情解決了,她爹好好活著,薛鎮好好活著,建隆帝也好好活著,她在侯府等了一下午,隻看玉京城的安靜便知,比之血流漂杵的可能,這場潑天大禍竟真能被李月嬌的一點勇敢和一粒藥,消弭於無形。


    那她哭什麽呢?


    陳三娘雖然不懂,但她如今對李月嬌的看法改觀許多,因此沒有說些刺人的話,隻手足無措地坐在了她身邊,生硬地安慰道:


    「沒死,就是好事嘛,你哭什麽呢?那個粥是粳米紅棗粥,侯府的人做的,你先喝一碗,吃飽就不會想哭了。」


    李月嬌被她安慰得,哭得更厲害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反正那麽大的事情經曆完了,她再回頭想,自己的每一個選擇,每一個心情,她依舊說不清當時的所思所想。


    因此每思每想,最終都會落在父親拄著的拐杖,花白的頭發,如被人抽了精氣神的老邁上;落在薛鎮吐的那口血,暈倒前問的問題,廢了的左臂上。


    「那個姓蔣的,他不得好死。」她第一次這樣發狠說話,「狐假虎威,他算什麽東西!」


    還有那什麽破山野堂,都是他們算計的。


    都是壞人。


    陳三娘聽得雲山霧罩的,僵硬地拍著她,憋了半天也憋不出能勸慰人的話,又不敢順著李月嬌的話說,生怕她哭得更厲害。


    想了很久,她索性說起了自己的事情。


    「我孩子的父親,並非我的丈夫,連情人都不是。我遇見他的時候是九歲,他十六歲。我是他親自挑選的女牲,你知道我們鄭國皇室的女牲是什麽嗎?」


    李月嬌淚眼婆娑地看著她,搖搖頭,表示不懂。


    陳三娘倒了些茶水在杯子裏,在桌上寫下了「女牲」二字。


    李月嬌皺起了眉頭:「好難聽的稱呼。」


    怎能以人比牲口?


    陳三娘無所謂地笑了一下,擦去了桌上的文字,淡然道:「但正因為我成為了女牲,才能活到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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