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嬌本以為自己瞞得很好,聽薛鎮問才知道他早就發現了,不由一笑,繼續幫他換藥,口中問道:「世子怎麽發現的?」


    「聽見的。」薛鎮很直白地說,「昨夜房頂上有動靜,聽著應該是她。」


    李月嬌換藥的手都停住了,張圓了嘴巴看著薛鎮,吃驚道:「這還能聽出來?」


    薛鎮被她的模樣逗笑了,緩緩點頭道:「我自幼習武,所以聽得出——是有什麽事情嗎?」


    李月嬌遲疑了。


    薛鎮的傷還重,關於老侯爺的事情她也不過管窺蠡測,而他為自己都能搏命,那麵對至親……


    他現在的身子骨更受不得刺激。


    想著,她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給他換好藥,又盯著他吃了藥,才看著他的眼睛,認真道:


    「世子如今,信我嗎?不說我母親的事情,而是在我們一起經曆了生死後,現在發生的事情,世子會信我嗎?」


    薛鎮聽她如此說,本還算平和的心,倒被她說忐忑了。


    陳三娘得說了點兒啥,才能讓李月嬌這等緊張?


    他有心要問,但頓了片刻後,到底沒有把疑問問出來,而是依舊點了點頭,鄭重道:


    「我信夫人。」


    短短四個字,被他說得重如泰山似的。


    李月嬌神色輕鬆了些,笑道:


    「世子既然信我,那三娘的事情世子先別問了罷,等到三娘下次回來再有了新消息,確定了一些事情,我自然將事情向世子和盤托出,可好?」


    薛鎮注視了她好一陣子,最終緩緩點頭道:


    「好。」


    李月嬌笑了,不再說話,而是開始收拾東西。


    薛鎮看著她的身影,心中隱憂更重。


    *


    因著薛鎮身體以及雪天難行的緣故,所以他們一行人走得很慢。


    轉眼到了臘月初十,李月嬌終於再次回到了安化郡城。


    入城這天,安化郡城一帶已經連著下了四天的大雪,雪未落地,便又被北疆的大風卷起,揚於將天地之間,以至於一眼望去,天地之間隻有白茫茫的一片。


    薛鎮的身子如今養得將好未好的,看著氣色不錯卻格外怕冷,但他依舊讓人先往河邊去了。


    這樣的天氣,工匠們自然無法開工,隻有些持槍弄棒的屯民,守在水利之前搭起的臨時木棚裏——包括李月嬌的「機巧閣」。


    那巨大的水車在昏暗的白茫茫之中若隱若現,如怪獸一樣,一眼望不到頭,顯出和風和日麗時不同的壯觀。


    「速度可真不慢。」沿河走出了許久,薛鎮大致數了一下已經修成的水利和橋,讚歎道,「還好,不會耽誤明年春種。」


    李月嬌有點兒懷疑:「這樣的天氣,屯民怎麽都守著?難道是有人破壞不成?」


    想想之前水車橋梁被破壞的樣子,李月嬌覺得憑天工巧,還有他們背後六族的勢力,什麽都幹得出來呢。


    薛鎮為她釋疑道:「自來水利都是農民最倚重的,他們擔心風風雪刮壞是在情理之中。」


    說著,他看向李月嬌:「但夫人說得也有道理,按說這些水利是朝廷修建,看守也該是當地派兵,不然隻憑這些屯民,又哪裏是對誰。隻是如今安化郡的情況特殊……我會安排的。」


    李月嬌不通這些,隻是聽薛鎮重視便放了心。


    他們的馬車頂風冒雪地在河邊巡視了一圈後,後麵丫鬟小廝們的驢車,騎馬的護衛,還有杜晝的驢車,也都跟了上來,眾人這才集結著入了城。


    城門處因有城門城牆的緣故,風略小些,雪也沒有被卷起來,看東西自然清楚了很多。


    而因為之前的大戰,安化郡城如今城門上的守衛格外嚴格。


    城門上的小吏一看是鎮北將軍夫妻來了,立刻點頭哈腰地問候,又急忙喊來了身後城牆屋中的城門官。


    隻是還沒等薛鎮開口問城門官最近城門上進出的情況,有人從甕城的風雪中衝了出來。


    除了長奉、薛鎮的幾個副將之外,更有裹著厚厚的棉衣的秦樂,也不管別人的目光,隻撲到車前就要掀簾子,口中問道:


    「師妹!師妹在嗎?」


    李月嬌還沒來得及披上鬥篷,人已經挪坐到了車邊。


    姐妹一見麵,李月嬌心中立刻浮上了許多的委屈。


    那天在城外遇見刺殺,救下重傷的鄭小西的委屈;被薛鎮拉上馬,一路狂奔回京時的委屈;薛鎮被抓,父親生死未卜時的委屈;不知自己的計劃能否成功,隻能等待的委屈。..


    之前在家中時,因為擔憂父親和外祖母的身體,所以她不曾流露出來。


    可現在看見了秦樂,那些被她壓抑的委屈終於徹底迸發出來。


    是以李月嬌更是不管不顧地撲在秦樂懷中,頭埋在她的肩上,哭著喚道:


    「師姐。」


    隻這哽咽的兩個字,她已經說不出話來,秦樂更是心中已經明白,隻抱著她,低聲道:


    「傻丫頭,你突然就跑了,真是嚇死我了,如今回來了,就是都好了。」


    李月嬌在風雪裏,哭得越發成了個淚人,以至於城門上的軍士都看傻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薛鎮在車內看著,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這段日子他們北行,因為他們之間共同的疑問,所以關係緩和了很對,李月嬌每天都是樂樂嗬嗬的,即使偶爾陷入他不明所以的沉思,臉上的酒窩也和裝了糖似的。


    他以為她是真心高興。


    但原來她在自己麵前笑,不過是因為……她不會在自己麵前,輕易流露真實情緒而已。


    想來,她隻有在被自己氣極時,才會展露一點不一樣的情緒。


    但也隻是浮光掠影的一瞬而已,不需要他哄,說好話,她也很快就能冷靜下來,依舊如常對待自己。


    而不是像現在,哪怕秦樂低聲哄著她,勸著她,她也隻是盡情地哭,不需要冷靜。


    秦樂才不管旁人心裏怎麽想,隻摟著她輕拍,道:


    「這段日子,我們修好了很多橋和水利,連那堤壩都加固了呢,這幾日風雪太多,等過幾日咱們再去好好看看。」


    「我們這裏平安得很,隻是你們剛走沒幾天,這裏就打仗了,怪駭人的,但很快敵軍就被打退了。」


    「好了好了,不哭了吧,這裏風雪大,咱們回家再哭,好不好?」


    秦樂是個大大咧咧的人,但今天安慰起李月嬌來,言語卻格外溫柔。


    李月嬌又被她勸了好一會兒,方才稍微冷靜了一點兒,但依舊抽泣著,委委屈屈地看著她問:


    「師姐,六哥哥呢?他怎麽樣了?」


    秦樂被她問怔了,怪道:


    「誰?」


    「六哥哥啊……」李月嬌看著她,旋即恍然大悟,「師姐難道沒看見六哥哥?」


    「是鄭家哥兒嗎?」秦樂後知後覺地明白了她說的是誰,這方放開李月嬌,皺了眉頭道,「他不是在京城嗎?他來這兒了?幾時來的?難道是路上出事了?」


    李月嬌沒有回答她,而是扭頭看了薛鎮一眼。


    薛鎮心裏不高興呢,因此一時沒明白李月嬌為何看他,而那位滿臉絡腮胡子的聞龍聞將軍,在一旁幹脆道:「夫人放心,令兄如今被安置在將軍府中,好得


    很。」


    李月嬌鬆了口氣,知道聞龍不會在這樣的事情上騙她,點頭稱謝道:


    「多謝聞將軍了。」


    她說罷,從車上拿起鬥篷披了,問薛鎮道:「世子,那我派人去將軍府,接了六哥哥回來可好?」


    薛鎮迎著她忽然冷淡下來的目光,雖然明白是為什麽,但格外不高興,笑都笑不出來,隻能勉強道:「我讓人送鄭哥兒去你那兒。。」


    「如此,多謝世子了。」李月嬌對著他客套地笑了一下,但很快就斂了笑容,披好了鬥篷,挽著秦樂的手道:「師姐,咱們回家去吧。」


    秦樂有些猶豫:「你還是坐車回去吧,風雪太大了。」


    「世子要忙政務,我坐車坐得也乏了,不如走走。」


    「你可別得瑟,這風雪不是玩笑的,家裏雲團,童媽媽,翠翹,病了三個呢。」


    「怎麽回事?可要緊嗎?」


    「倒是不很要緊,好些了,隻還咳嗽,不然她們怎麽會不來接你?」


    二人自顧自挽著手,旁若無人地說著家常話。


    身後的薛鎮看得心塞,杜晝因為登記路引關憑,因此坐在車邊,剛好瞧見他們夫妻那暗流湧動的不和,不由重重歎了口氣。


    被薛鎮聽見了,安陽侯世子更心塞了,連旁邊副將、城門官說的話,都難得聽漏了幾句。


    偏偏這時候,有四匹馬從身後策馬而來,在城門前勒馬停住,厲聲道:「前麵車內可是鎮北將軍?聖旨到!還請將軍接旨!」


    連正演著呢的李月嬌都停了腳步,回頭看去。


    薛鎮聽聞,下了車,看著來人皆穿著內廷侍衛深紅服色,但臉生不認得,便問:


    「幾位天使既然是來宣旨,自然待到了將軍府擺了香案,豈能在此接旨?」


    那四名侍衛卻已經翻身下馬,拖著個油紙裹好的東西過來,恭敬道:


    「陛下有言,旨意不必明宣,世子與夫人看過就好。」


    李月嬌不想這裏還有自己的事情,隻得走到和薛鎮並肩,夫妻二人在雪地裏接了旨。


    薛鎮聖旨打開,和李月嬌一起看去。


    和李月嬌有關的部分,便是之前建隆帝提到的,封她為一等誥命夫人的話。


    但和薛鎮有關的部分,竟然是削他鎮北將軍之職,罰俸三年,但著他仍留原職,守土護民,戴罪立功。


    同一聖旨,一天一地的兩個事兒,頓讓李月嬌愕然。


    陛下不是不氣嗎?


    薛鎮不是打贏了嗎?


    怎麽突然就變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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