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齊贇迎著李月嬌的目光,謙恭和難堪之色更濃,聲音愈發低了,艱澀道,「雖說我爹娘曾……唉,所謂奔者為妾,舍妹那等行事,到底還是傷了我爹娘的心,在下更是難過。」


    李月嬌摩挲著她手爐爐套上的花紋,打量著他,嘴角帶了一抹似有還無的笑意,感歎道:新


    「如此說來,四少爺是心疼妹妹的啊,隻是四少爺為何要與我說這些呢?不如去和淮王說了,將人早日領回家,知道的人少些,或許還好些呢。」


    齊贇神色更加暗淡了,垂下紅紅的雙眼道:


    「夫人,那是淮王,又是舍妹主動做的那等醜事,我們又能如何呢?」


    說罷,他還擦了擦眼角,似乎在拭淚。


    李月嬌嫌他戲演得太過了,但依舊笑意不變。


    橫豎如今平靜得很,敵國的,秘密的,刺殺的,京城的,連鎮北軍營那邊都無甚消息傳來,今兒有個人肯給自己演戲瞧瞧,那不管他是為什麽,李月嬌還是很有興趣看看的。


    是以,她也流露出了恰到好處的為難,歎氣道:


    「雖然為難,但我若是四少爺,定拚死也要將齊二小姐搶回來的,也算全了這一世兄妹情,終歸,你們是一家人啊。」


    齊贇被她說得發噎,覺得她這話有些陰陽怪氣的,但是再看李月嬌的神色,卻是非常誠懇,仿佛是認真在鼓勵他,去把齊芷青搶回來似的。


    齊贇眉間帶了深深的愁色,連語氣都沉重起來,無奈道:


    「夫人久在京中,應該知道淮王做事,著實不成體統,而我那妹妹……唉……」


    他歎得情真,李月嬌卻皺起了眉頭,糾正他道:


    「四少爺這話就偏了,那是淮王,正經的龍子鳳孫,四少爺又怎麽敢議論他行事?快別提這話了,再讓人聽見。」


    她說著,還微微欠身向前,壓低了聲音,一本正經道:


    「我知道你們家如今難再將人帶出去,隻能期盼今後陛下開恩,淮王重情,封了齊二姑娘做側妃,就算是好了。隻是四少爺還要去勸勸二小姐。」


    「什麽?」齊贇聽她說得正式,反而被她繞了進去,不由自主地問了一聲。


    李月嬌正色道:「如今塗貴妃剛薨,淮王定然是傷心難過的時候,卻為了國事不能盡孝靈前。偏偏二小姐穿紅帶金地出遊,引得民怨四起,不好著呢。」


    齊贇沒想到李月嬌要說的竟然是這等瑣事,未免心中悶氣,眉間愁色更濃,但仍做出個感激模樣道:


    「是,多謝夫人提醒,唉,在下知道舍妹屢次三番得罪了夫人,好在夫人大人有大量,竟不與他一般見識。」


    李月嬌重新坐正,笑道:「她若真成了淮王側妃,和我便能算作親戚了,不過結個善緣罷了。」


    她說著,停頓片刻,又問道:「不過我隱約記得四少爺的兄長,娶了塗貴妃娘家的一位小姐?」


    「正是在下三哥。」齊贇忙應道。


    「那就是了,」李月嬌笑眯眯地點頭,「如今木已成舟,四少爺還是早日向令兄說了的好,免得將來回了京城,再鬧出事故來,人人都知道了原委,才是大事。」


    齊贇頓了一頓,感慨道:「夫人豁達,提醒得竟真是為了舍妹著想,在下謝過夫人。」


    李月嬌臉上的兩個酒窩深深的,打量著齊贇,笑道:


    「我也不過是感念四少爺兄妹情深,才白提醒一句罷了,難道令尊令堂會想不到這些?」


    齊贇抿著唇,忽得又上前一步,將聲音壓到了最低,輕聲道:


    「在下多謝夫人,但也請夫人千萬當心,尤其是正月間的時候,千萬要當心。」


    李月嬌嫌他湊得近了,身子往後靠了靠,蹙起眉問道:「四少爺這是何意?」


    「夫人,在下不很知道,隻是我那妹妹,」齊贇略有些急切道,「著實恨極了夫人,那日她身邊的丫頭害怕,來將她與淮王說的話告訴了我,說是定要給夫人個教訓之類的,那丫頭聽個隻言片語,在下隻能請夫人多加小心。」


    說完這話,他便後退開去,再次保持了距離。


    李月嬌打量著他,心中猜測著這話虛幾分,實幾分,為的又是什麽,麵上還是淡淡地笑著,隻道:


    「這樣啊,那我知道,多謝四少爺相告,今後我街上再遇見令妹,自然會躲著些的。」


    齊贇如釋重負般一笑,眉間愁色褪去,長長一揖道:


    「如此,多謝夫人了。」


    李月嬌頷首回禮,問道:「四少爺,還有別的事情要說嗎?」


    「隻此一件,不敢耽誤夫人,還請夫人先行。」齊贇急忙讓身。


    李月嬌這方坐回車內,便讓胡榮駕車往城北去了。


    *


    直到車子出了李府所在的巷子,到了三岔路口,胡榮才邊駕車,邊隔著簾子道:「夫人。」


    「嗯?」


    「要不要小的送夫人到將軍處,把今兒的話告訴了將軍?」


    李月嬌舒舒服服地坐在車內,靠著車壁,笑道:


    「不必了,世子如今軍務政務纏身,還有淮王掣肘,不知真假的話,先不必驚動他。」


    「不知真假」四個字,李月嬌咬得極重。


    「是,小的明白了,」胡榮一琢磨便懂了,放下這話不提,而是問道,「那夫人要去城北哪家?」


    「逸雲樓,之前就聽人說那家的燒鵝做得很好,忽然想嚐嚐了。」李月嬌笑說。


    「是,夫人和雲團姑娘坐好,昨夜雪後,城北的地會更滑些。」


    「好,胡大哥慢慢行就是了。」


    雲團等他們說完了話,才小心翼翼地問李月嬌道:「小姐,那個齊少爺的話,是真的嗎?」


    李月嬌琢磨了一番,猶豫道:「怎麽說呢?那位齊姑娘討厭我,要尋我的晦氣,不用他說我也知道;但你要說他的話有多真,也未必是真,隻是吧——」


    她指著自己的鼻尖問雲團:「雲團你瞧,你家小姐我像個傻子嗎?」


    「怎麽會呢?」雲團笑道,「小姐隻是懶些,聰明著呢。」


    「這丫頭,誇我還是損我呢?」李月嬌笑鬧著拍了她一下,雲團笑嘻嘻地躲開了。


    李月嬌和雲團鬧了一陣子,重新坐好,笑道:「之前那麽多事情發生了,估計也沒人真會拿我當傻子,所以啊,齊四少爺這叫陽謀。」


    「什麽?」雲團不解地問。


    李月嬌兩手一攤:「兩邊下注嘍,若是齊姑娘不尋我的麻煩,這事兒隻當沒有發生過,但若是齊姑娘來尋我的麻煩,尋成了,齊家不吃虧,沒尋成,齊四少爺可是提前來同我報信,與那齊姑娘割席了的,那便是世子,怕也不好尋齊家的不是吧?」


    雲團驚訝地半張著嘴,好半天才道:「竟然是這樣的嗎?那豈不是他們總不吃虧?這不成了牆頭草?」


    李月嬌歎了一口氣:「不然你以為,齊家是怎麽成了北疆的六族之一?這也不叫牆頭草,叫兩頭下注,郡主之前教給過我的時候,我還沒什麽想法呢,今兒親眼見了才明白,果然難纏。」


    雲團更覺得深奧了:


    「那小姐今後,還是小心些的好,正月裏就別出門了吧,這安化郡裏,不是憋著殺六哥的,就是憋著尋小姐事的,還有那什麽陳國殘兵,太嚇人了。」


    「不妨事的,」


    李月嬌笑著,拍了拍藏在手腕上的袖箭,「有這個,不怕的。」


    雲團卻覺得更不可靠了:「算了吧,小姐那袖箭,十支箭打不中一個,再傷了自己。」


    李月嬌嬌嗔道:「怎麽說話呢,胡家兩個哥哥用得就很好嘛。」


    「可是小姐和六哥,也不是胡家哥哥啊。」雲團直白地指出。


    李月嬌忽然不想理會雲團了。


    *


    胡榮慢慢悠悠地將羊車趕到了北城。


    縱然如今諸事煩亂得很,前段日子還有過圍城之危,但城北的繁華卻是依舊如故,一路過去,竟然還有兩家新鋪子開業。


    一個是瓦舍戲樓,一個是金銀首飾鋪子。


    羊車停在了那逸雲樓門前,那店家早就認出車來了,掌櫃的親自出來迎了李月嬌,好話說了一車。


    李月嬌笑盈盈地下了車,看了一眼旁邊首飾鋪子舞龍、放爆竹的熱鬧光景。


    令人意外的是,那身材過於壯碩的馮掌櫃竟然也在首飾鋪門前,和幾個著裘衣、穿大氅的男人談笑風生的。


    「好熱鬧,」李月嬌邊往裏裏走,邊問逸雲樓的掌櫃,「想必掌櫃的今兒也生意興隆吧?」


    掌櫃的陪笑道:「托夫人的吉言,果然生意興隆得很。」


    李月嬌向內走著,想起了什麽似的,回頭對雲團道:「雲團,你去那店裏瞧瞧東西怎樣,若是有好的,就選些回去,給你和那四個翠戴。」


    雲團看著李月嬌的目光,心下明白,笑說:「我今兒可隻拿了小姐的錢袋子。」


    「那便從我那錢袋子裏出。」李月嬌笑說。


    雲團笑著答應了去了,那逸雲樓掌櫃的很有眼色,立刻讓自家一個跑堂的夥計跟著雲團去了。


    李月嬌不多說別的,隻上了二樓,挑了個安靜,不當街,臨著逸雲樓後院的雅間,點了菜後,便讓掌櫃的自便去了。


    胡榮見這附近無事,便要退出去,李月嬌拗不過他,正要讓他在一樓大堂點些吃的,一個身影忽得就搶進了雅間之中。


    李月嬌嚇了一跳,胡榮乍見如此鬼魅的身法,隻覺與那日來刺殺之人是一宗,當下大驚,立刻護住李月嬌要動手對敵,卻聽見一個女聲低語道:


    「夫人,是我,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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