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六。


    長安。


    四隻信鴿自洛陽飛出有一隻在灰冷的暗空中迷失了方向有一隻的翅膀被寒風的冰雪凍結墜死在關洛邊境的窮山中卻還是有兩隻飛到了長安。在二月初八的黎明前就飛到了長安。


    “蔡崇已經死了”卓東來很幹靜的告訴司馬群“楊堅死在這裏。另外兩個死在我們的那次突襲中朱猛手下的四大金剛現在已經連一個剩下的都沒有。”


    司馬正在享受他的炭燒牛肉這一頓好像已成為他一天活力的來源這時候也正是他一天中精神最好、頭腦最清醒的時候。


    “蔡祟是什麽時候死的?”他問卓東來。


    “昨天早上。”卓東來回言:“一個時辰前我才接到他的死訊。”


    他屬下有一位訓練信鴿的專家他派到洛陽去探聽消息的人通常都會帶一兩隻信鴿去。在那時傳遞消息絕對沒有任何一種方法比這種方法更快。


    “我好像聽說蔡崇已經完全控製了雄獅堂怎麽會忽然就死了?”司馬談談的說“一個像他那樣的人好橡不該死得這麽快的。”


    “如果被一柄劍刺人心口不管什麽人都會死得很快的。”


    “可是要把一柄劍刺人他的心口並不是件容易事。”司馬問:柄劍是誰的劍。”


    “是小高的。”卓東來說:“高漸飛。”


    “又是他!”司馬用他的彎刀割下一太塊牛肉“他已經到了洛陽?”


    “大概是前天才到。”


    司馬慢慢的咀嚼直到牛肉的鮮香完全溶入他的感覺時才開口:“以高慚飛的劍術蔡崇當然不是對手可是蔡崇既然已控製了雄獅堂。身邊五十步之內都應該有好手在保護才對。”


    “據說當時是在一條街上。”卓東來說:“那時街上不但布滿了雄獅堂的子弟而且還有十來個被他以重價收買的殺手。他的對頭如果要走上那條街簡直比一條羊走入狼群還危險。”


    “可是小高去了?”


    “不錯小高去了一個人去的。”卓東來說:“一個人一柄劍就好像老太婆提著菜籃子買菜一樣走上了那條街。”


    “然後呢?”


    “然後他就用那柄劍刺入了蔡崇的心口往前胸刺進去後背穿出來。”


    “蔡崇怎麽會讓他近身的?為什麽不先下令出手殺了他?”


    “這一點我也想到過”卓東來說:“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是蔡崇不但想利用小高去誘殺朱猛而且井沒有十分重視他一定認為他絕不敢在那種情況下出手的。”


    “那麽蔡崇就死得一點也不冤枉了”司馬冷冷的說:“無論誰低估了自己的對手都該死。”


    蔡崇不但低估了小高出手的度和武功也低估了他的人格和勇氣。


    司馬忽然又歎了口氣:“可是小高一定也死定了。他去的時候一定就已經抱著必死之心。”司馬群道:“朱猛能交到他這個朋友真是運氣。”


    “像這樣的人現在的確已不多死掉一個就少掉一個。”卓東來說。“可是現在還沒有少。”


    “小高還沒有死?”


    “沒有。”


    卓東來淡談的說:“現在他活得也許比世上大多數人都愉快得多。”


    司馬顯得很驚訝:“為什麽?”


    “因為他也沒有交錯朋友。”卓東來說:“朱猛並沒有讓他一個人去拚命。”


    “難道朱猛也趕去了?”司馬更驚訝:“他眼看著蔡崇把他的人全部帶走自己卻像是條野狗般躲了起來。在那種時候他怎麽有種闖到那裏去?”


    “本來我也以為他完了已經像是個釘錘下的核桃般被我們把他外表的硬殼敲碎剩下的核桃仁連沒有牙的孩子都咬得動。”


    “現在他的硬殼是不是又長了出來?”


    “好像是。”


    “怎麽長出來的?”


    卓東來眼中帶著深思之魚沉默了很久之後才慢慢的說:“有些樹木在冬天看來好像已完全枯死可是一到了春天。接受了春風雨水暖氣和陽光的滋潤後忽然又變得有了生機又抽出了綠芽長出了新葉。”


    他的聲音仿佛很遙遠:“有些朋友對人的影響就好像春風雨水暖氣和陽光一樣。”卓東來說:“對朱猛來說高漸飛好像就是這一類的朋友。”


    司馬群輕輕的歎了口氣:“他確實是的不管對什麽人來說都一樣。”


    卓東來忽然沉默一雙狼一般的灰眼中忽然露出種任何人都不能了解也無法解釋的表情眼中的鋒芒也漸漸黯淡。


    司馬群卻好像沒有注意到又接著說“蔡崇埋伏在那條街上的人大多是朱猛的舊部看見朱猛忽然又重振起昔日的雄風一定會被他的氣勢震懾”司馬說:“何況蔡崇又已死在小高的劍下。”


    所以他的結論是:“隻要朱猛一現身這些人多半都不敢出手的因為朱猛還有一股氣。”


    卓東來保持沉默。


    司馬又說:“被蔡崇以高價聘未的那些人當然更下會出手的。”


    “為什麽?”


    “因為他們都是有價錢的人”司馬說:“蔡崇能收買他們朱猛也一樣能收買。”


    他的聲音裏充滿不屑:“一個人如果有價錢就不值錢了連一文部不值。”


    卓東來又閉上了嘴。


    “就因為蔡崇忘記了這兩點所以朱猛和小高才能活到現在。”司馬吐出口氣對自己的推論顯然覺得很滿意。


    卓東來卻完全沒有反應司馬忍不住又要問他:“難道你連一點意見都沒有?”


    卓東來搖頭。


    司馬群皺起眉:“朱猛趕去之後那裏難道還生過什麽事?”


    “不知道。”


    “不知道?”司馬群幾乎叫了起來:“你怎麽會不知道?”


    又沉默很久之後卓東來才冷冷的回答:“因為這些消息並不是人帶來的是鴿子帶來的鴿子不會說話隻能帶信來。”他說:“鴿子也不是老鷹。洛陽到長安的路途也不近要鴿帶信就不能帶太長的信。”


    卓東來的聲音裏全無感情:“這件事卻一定要一封很長的信才能說得清楚所以他們隻有把這封信分成四段分給四隻鴿子帶來。”


    “你接到兒隻鴿於?”


    “兩隻。”卓東來說:“兩隻鴿子兩段信。”


    “哪兩段?”


    “第一段和最後一段。”


    “剛才你說的當然是第一段。”司馬群問:“最後一段呢?”


    “最後一段已經是結局了隻寫了幾行。”卓東來說:“我可以念給你聽。”


    他果然立刻就一字不漏的念了出來:“這一戰共計死二十三人重傷十九輕傷十一死傷不可謂不慘戰後血腥之氣久久不散街道如被血洗唯朱猛與高漸飛都能幸存無恙。”


    卓東來念完了很久司馬才長長歎息。


    “死的人比重傷的多重傷的人比輕傷的多這一戰的慘烈也就可想而知了。”


    “是的”卓東來淡淡的濫:“由此可見當時並不是沒有人出手。”


    “當時那條街就好像一大包還沒有被引的火藥隻要有一個人敢出手這個人就會變成火藥的引子而且已經被點著”司馬說:“所以當時隻要有人敢出手那一大包火藥立刻就會炸起來把朱猛和小高炸得粉身碎骨。”


    “是的”卓東來說:“當時的情況確實是這樣子的。”


    “但是朱猛和小高現在還活著。”


    “是的”卓東來說:“他們兩個人確實還沒有死。”


    “以他們兩個人之力怎麽能拚得過那些人?”


    “他們不是兩個人是三個。”


    “還有一個是誰。”


    “釘鞋。”


    “釘鞋?”


    “釘鞋並不是一雙釘鞋”卓東來說:“釘鞋是一個人的名字。”


    “他的武功怎麽樣?”


    “不怎麽樣。”


    “但是你卻好像很尊重他。”


    “是的”卓東來立刻承認“對有用的人我一向都很尊重。”


    “他有用?”


    “非常有用。也許比朱猛門下其他的弟子加起來都有用。”


    “是不是因為他隨時都可以為朱猛去死?”


    “死並不是件困難的事他也不會隨時為朱猛去死”卓東來說:“隻要朱猛活著他一定也會想法子活下去因為他要照顧朱猛他對朱猛就好像一條老狗對它的主人一樣。”


    卓東來冷冷的接著道:“如果他隨時都想為朱猛去拚命這種人也就不值得看重了。”


    司馬群忽然笑了大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說:“我非常明白。”


    卓東來冷冷的看音他冷眼中忽然露出種比刀鋒更可怕的憤怒之色忽而轉過身大步走了出去。


    天色陰暗窗外又傳入雪花飄落的聲音一種隻有在人們十分寂寞時才能聽得到的聲音。


    司馬的笑聲早已停頓眼中非但全無笑意反而顯得說不出的悲傷。


    他聽見了雪花飄落的聲音。卻沒有聽見他妻子的腳步聲。


    因為吳婉走進來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在喝酒。


    吳婉悄悄的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


    她從未勸阻他喝酒因為她是個聰明的女人也是個賢慧的妻子。她知道有些事情是誰都無法勸阻的。


    隻不過今天和平時有一點不同今天她居然也開始喝酒了而且喝得很快。


    直到她開始要喝第三杯的時候司馬才回過頭去看看她。


    “現在好像還是早上。”


    “好像是的。”


    “你好像已經開始在喝酒了。”


    “好像是的。”吳婉輕輕的回答。


    她是個溫柔的妻子非常非常溫柔對她的丈夫一向千依百順就算在心裏最難受最生氣的時候說話也是輕聲細語從來沒有過脾氣。


    可是司馬群知道:“你隻有在生氣的時候才會一大早就開始喝酒。”他問他的妻子:“今天你為什麽生氣?”


    吳婉沒有回答也沒有開口。


    她在默默的斟酒為她的丈夫和她自己都滿滿的斟了一杯。


    “我知道你是為了什麽生氣你是為了卓東來。”司馬說:“你看不慣他對我說話的那種樣子?”


    吳婉沉默默認。


    “可是你也應該知道他平時不是這樣子的今天他也在生氣。”司馬說:“因為今天我一直在他麵前誇讚小高。”


    他眼中忽然又露出充滿譏消的笑意:“他一向不喜歡我在他麵前誇讚別人是個好朋友。”


    吳婉居然開口了。


    “難道他是在吃醋?”她的聲音忽然提高了些而且也充滿了譏誚:“連我都沒有吃醋他憑什麽吃醋?”


    吳婉一向溫柔非常溫柔可是現在她已經喝了五杯酒。


    她喝的是司馬平時最常喝的酒司馬平時喝的都是烈酒最烈的酒。


    一個平時很少喝酒的女人忽然一下子喝下了五杯烈酒之後不管說出什麽樣的話來都是值得原諒的。


    ——一個平時很少喝酒的男人忽然喝下五杯烈酒說出來的話也同樣值得原諒。


    所以司馬笑了。


    “你本來就是在吃醋你一直都在吃卓東來的醋就好像我會把他當作女人一樣。”


    “我知道你不會把他當作女人的他也沒有把你當作女人。”吳婉又喝了一杯:“他一直都把你當作他的兒子如果沒有他你根本就沒有今天。”


    她的聲音已嘶啞她嘶聲問她的大夫:“你為什麽不能自己去做一點事讓他知道沒有他你也一樣活得下去?你為什麽不能證明給他看?”


    司馬沒有回答也沒有開口。


    他也和他的妻子一樣在默默的斟酒為他自己和他的妻都斟了一杯。


    可是吳婉沒有再喝這一杯。她已經倒在他的懷裏失聲地痛哭起來。


    司馬沒有哭眼睛裏甚至連一點淚光都沒有。


    他好像已經沒有眼淚。


    在這個建築宏偉的莊院裏寬闊華美的庭園中有一個幽僻的角落角落裏有一扇很窄的門。門後偶而會傳出一兩段悠揚的琴聲。可是誰也不知道門外是什麽地方誰也沒有見到過那位彈琴的人。


    因為這裏是卓東來劃下的禁區如果有人敢踏人禁區一步他的左腳先踏進來就砍斷他的左腳右腳先踏入就砍斷右腳。


    這是條非常簡單的法令簡單而有效。


    不管是從司馬的居處還是從卓東來的小屋走到這裏來都要走很長的一段路。


    卓東來撐著把油紙傘冒著雪穿過庭園他走在積雪的小徑上時雖然沒有施展輕功雪地上也隻不過留下一點淺淺的腳印。


    角落裏的窄門終年常閉。


    卓東來輕輕敲門光敲三聲再敲一響又等了很久之唇窄門才開了一線。


    開門的是個極美的女人穿著件雪白的銀狐鬥篷臉色也好像她的鬥篷一樣。


    卓東來壓低聲音很恭敬的問:“老先生起來沒有?”


    “早就起來了。”這個女人說:“老年人總是起得特別早的”她幽幽的說:“也許他們知道來日已無多所以對每一天都特別珍惜。”


    門後是個幽靜的小院寒風中充滿了沁人心脾的梅香一株形狀古拙的老鬆下有一個小小的六角亭一個老人坐在亭子裏看著外麵的雪花一片片飄落仿佛已經看得出神。


    沒有人知道他的年紀和姓名連他自己都已經忘記。


    他的身子枯瘦而矮小遠遠看過去就像是個**歲的孩子他的頭看來就像是個風幹了的硬殼果臉上刻滿了風霜雨露和無數次痛苦經驗留下的痕跡。


    無情的歲月雖然已使他的身體完全萎縮可是他的一雙眼睛裏卻還是時常會閃動起一種充滿了老人的智慧和孩子般調皮的光芒。


    在這種時候他的眼睛看來就好像是陽光照耀下的海洋。


    卓東來恭恭敬敬的站在小亭外恭恭敬敬的行禮問好:“老先生的氣色看來比我上次來的時候好得多了就好像忽然年輕了二十歲。”


    老人本來好像根本沒有看見他也不準備理他卻又忽然轉過頭。對他霎了霎眼。


    “你看我真的好像年輕了二十歲?”


    “當然是真的。”


    “那麽你就是個瞎子又蠢又笨的瞎子。”老人雖然在罵人聲音卻顯得很愉快:“你難道看不出我已經年輕了四十歲?”


    卓東來笑了。


    一身雪自的女人已經站在老人身邊老人拉起她的手用兩隻手捧著。


    “這是她的功勞。”老人眯起眼笑道:“隻有像她這麽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才能使一個老頭子變得年輕起來。”


    “這也是我的功勞。”卓東來說:“是我把她送到這裏來的。”


    “可是我一點都不感激你”老人又在霎著眼眼中閃動著調皮而狡譎的光芒:“我知道你又在拍我的馬屁又想把我存在腦子裏的東西挖出來。”


    卓東來並不否認老人問他:“這次你想挖的是什麽?”


    “是一個人。”


    “誰?”


    “蕭淚血。”


    老人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連一雙亮的眼睛都變成了死灰色。


    “蕭淚血蕭淚血”老人嘴裏不停的念著這個名字:“他還活著?還沒有死?”


    “還沒有!”


    老人長長歎息“現在我才知道你是個什麽樣的人了。”他伸出一根於癟的手指指著卓東來的鼻子:“你是個級大混蛋又混又蠢又笨所以你才會去惹他。”


    卓東來沒有生氣。


    不管這個老人怎麽樣對他他好像都下會生氣因為隻有這個老人才能告訴他一些他很想知道卻偏偏不知道的事。


    “我並不想惹他”卓東來說:“我隻想知道有關他的兩件事。”


    “哪兩件?”


    “他的武功他的武器。”


    老人好像忽然緊張起來一個像他這種年紀的老人本來不該這麽緊張的。


    “你看見過他用的武器?”他問卓東來。


    “我沒有。”


    “你當然沒有看見過”老人又放鬆了:“隻有死在地獄裏的鬼魂才看見過。”


    “沒有人見過他的武器?”


    “絕對沒有”老人說:“就好像他也永遠不能看見淚痕一樣。”


    “淚痕?”卓東來問“誰是淚痕?”


    “蕭大師的淚痕。”


    “蕭大師是誰?”


    “蕭大師就是蕭淚痕的父親。”


    卓東來一向認為自己是個非常明智的人現在卻完全混亂了。


    老人說的話他居然完全不懂:“他為什麽不能看見他父親的淚痕?”


    “因為他看到淚痕的時候他就要死在淚痕下。”


    卓東來更不懂:“淚痕也能殺人?”


    老人遙望著遠方眼中仿佛充滿了悲傷和恐懼就好像一個人忽然看到了一件他所無法理解也無法控製的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慢慢的伸出了他那雙已幹癟萎縮的手輕輕的撥功了他麵前約一張琴。


    “錚琮”一聲琴弦響動。


    老人忽然說:“蝶舞請你為我一舞。”


    銀狐鬥篷從肩上滑落穿一身銀白的女人仍然一身銀白。


    鑰白的短褂銀白的長裙。


    長裙流水般飄動蝶舞翩然而舞長裙飛雲般卷起露出了一雙修長結實美麗充滿了彈性的腿。


    沒有人能形容她的舞姿也沒有人能形容她的這雙腿。


    就連最懂得欣賞女人的狄小侯狄青麟也隻能說:“我簡直不能相信一個人身上會長出這麽樣一雙腿來。”


    悠揚的琴聲忽然變得蒼鬱而蕭索舞者的舞姿也變得仿佛殘秋時猶在秋風中卷舞的最後一片落時美得那麽淒涼美得令人心碎。


    老人眼中忽然有了淚光。


    “錚”的一聲琴弦斷了琴聲停了舞者的長裙流雲般飄落。


    舞者的人也蜷伏在地上就好像一隻大鵝在垂死中慢慢消沉於藍天碧海間。


    然後就是一片安詳而和諧的靜寂。那麽靜那麽美。


    老人眼中已有一滴淚珠珍珠般流了下來在他蒼老枯瘦幹癟的臉上留下一道清亮的淚痕。


    一滴兩滴……


    “淚痕就是這樣子的。”老人喃喃道“淚痕就是這樣子的!”


    “什麽樣子?”


    “獨一無二完美無缺。”老人說:“當世猶在人間的利器絕對沒有一柄劍比它更利!”


    “劍”卓東來問“淚痕是一柄劍?”


    “是一柄劍。”老人說:“一柄完美無缺的劍就像是蝶舞的舞一樣。”


    “這柄劍為什麽要叫做淚痕?”


    “因為劍上有淚痕。”老人說:“寶劍出爐時.若是有眼淚滴在劍上。就會留下永遠無法磨滅的淚痕。”


    “是誰的淚痕?”


    “是蕭大師的”老人說:“普天之下獨一無二的蕭大師。”


    “寶劍初出神鬼皆忌這一點我也明自。”卓東來道:“可是我不懂蕭大師自己為什麽也要為它流淚呢?”


    “因為他不但善於鑄劍相劍之術也無人所及”老人聲音中充滿哀傷:“劍一出爐他已從劍上看出一種無法化解的凶兆。”


    “什麽凶兆?”


    老人長長歎息:“你自己剛才也說過寶劍出世神鬼共忌這柄劍一出爐就帶著鬼神的詛咒和天地的戾氣不但出鞘必定傷人:而且還要把蕭大師身邊一個最親近的人作為祭禮。”


    “蕭大師最親近的人就是蕭淚血?”


    “不錯。”老人黯然道:“這柄劍出爐時蕭大師就已看出他的獨生子要死在這柄劍下。”


    “他為什麽不毀了這柄劍?”


    “他不忍也不敢。”


    “這柄劍是他自己的心血結晶他當然不忍下手去毀了它。”這一點卓東來也能了解:“可是我不懂他為什麽不敢毀了它。”


    “天意無常天威難測冥冥中有很多安排都是人力無法抗爭的”老人目中又露出那種說不出的恐懼:“如果蕭大師毀了這柄劍說不定就會有更可怕的禍事降臨到他的獨子身上。”


    卓東來眼裏在閃著光:“後來蕭大師是怎麽處置這柄劍的?”


    “蕭大師有三位弟子大弟子得了他的相劍術走遍天涯相盡利器。”


    “我也聽說過江湖中有位磨刀的老人相劍凶吉靈驗如神”卓東來道:“蕭大師的大弟子想必就是他。”


    老人點頭:“蕭大師的二弟子邵空子得了他的鑄劍之術後來也成為一代劍師。”


    “邵空子?”卓東來聳然動容:“就是鑄造離別鉤的那位邵大師?”


    “就是他。”


    老人說:“這兩人都是不出世的奇才但是蕭大師卻將自己最得意的刺擊之術傳給了第三個弟子而且將淚痕也傳給了他。”


    “為什麽要傳給他?”


    “因為這個人不但心胸博大仁慈天性也極淡泊完全沒有一點名心利欲而且從不殺生。”


    “他已盡得蕭大師的劍術當然沒有人能從他手中將淚痕奪走。”卓東來說:“這麽樣一位有仁心的長者當然更不會傷害恩師的獨子。”


    “而且他三十歲時就已隱於深山誓有生之日絕不再踏入紅塵一步死後也要將淚痕陪他葬於深山。”


    “是哪座山?”


    “不知道”老人說:“沒有人知道。”


    卓東來歎息:“就因為這緣故所以江湖中才少了一位劍術大師也少了一柄利器神兵這是江湖人的幸運?還是不幸?”


    “可是蕭淚血卻總算活了下來。”


    “是的”卓東來悠悠的說:“不管怎麽樣蕭淚血總算沒有死在淚痕下至少他現在還活著。”


    他的聲音裏雖然也充滿傷感可是他的眼睛卻已因興奮而光就好像一個登徒子看見一個**的少女已經站在他床頭一樣。


    等他再抬起頭去看小亭中的老人時老人仿佛已睡著了。


    細雪霏霏小門半開卓東來已經走出去蝶舞已經準備關門了。


    隻要把這道門關上這地方就好像和外麵的世界完全隔絕了。


    她隻希望永遠不要有人再來敲門讓她和那個老人在這裏自生自滅因為她對外麵的那個世界已經完全沒有企望完全沒有留戀。


    因為她的心已死剩下的隻不過是一副麻木的軀殼和一雙腿。


    她的這雙腿就好像是象的牙、麝的香、翎羊的角是她生命中最值得寶貴珍惜的一部份也是她所有一切不幸的根源。


    ——如果沒有這麽樣一雙腿她會變成一個什麽樣的人?是不是會活得更幸福些?


    蝶舞垂著頭站在小門後隻希望卓東來快點走出去。


    卓東來卻已轉過身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她盯著她看了很人。


    “這些天來你日子過得好不好?”


    “很好。”


    蝶舞的聲音裏全無感情幾乎比卓東來的聲音更冷淡。


    “隻要你願意你可以一直留在這裏”卓東來說“我可以保證絕不會有人來打擾。”


    “謝謝你。”


    “可是我也可以把你送到別的地方去”卓東來淡談的說:“要我願意我隨時都可以把你送到別的地方去我知道有些人一定很希望我這麽樣做的。”


    蝶舞忽然變得像是條受驚的羚羊般往後退縮退到門後的角落裏縮成了一團。


    卓東來笑了。


    “可是我當然不會這麽樣做的”他的笑眼中充滿殘酷主意:“我隻不過要讓你知道你應該對我好一點因為你欠我的情。”


    蝶舞抬起頭盯著他。


    “你要我怎麽樣對你好?”蝶舞忽然問他:“是不是要我陪你上床睡覺?”


    她的風姿仍然優雅如貴婦可是說出來的話卻像是個婊子。


    “你應該聽說過我的功夫是沒有人能比得上的隻要跟我睡過一次覺的男人就會一輩子都忘不了我。”蝶舞說:“我的腿動起來的時候男人是什麽滋味你恐怕連做夢都想不到。”


    她已經開始在笑了笑聲越來越瘋狂:“可是我知道你不會要我的因為你喜歡的不是我你喜歡的隻有一個人你這一輩子活著都是為了他……”


    她沒有說完這句話。


    卓東來忽然擰住她的手反手一耳光重重的摑在她臉上。


    她蒼白美麗的臉上立刻圖下五條血紅的指痕可是眼中的畏懼之色反而消失了變成了滿腔輕蔑和譏誚。


    卓東來用力擰轉她的手擰到她的後背上讓她痛得流出了眼淚之後才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你錯了”他眼中仿佛已因別人的痛苦而充滿漏*點:“現在我就要讓你知道你錯得多麽厲害。”


    夜深。


    屋子裏沒有燃燈隻有爐中的火焰在閃動。蝶舞**裸的蜷曲在鋪滿紫貂的軟榻上在閃動的火光中看來她的腿更美美得讓人寧願為她下地獄。


    她的眼淚已不再流。


    比起剛才所受到的侮辱和痛苦來以前她所受到的苦難簡直就像是兒戲。


    她簡直無法想象人類中竟有這種變態的野獸。


    通往外室的門是虛掩著的卓東來已經出去蝶舞聽見外麵有個年輕人的聲音在說話。


    他的聲音很低蝶舞隱約聽出他是在告訴卓東來司馬群忽然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已經請了好幾位名醫來看過都說他是因為積勞成疾必需靜養才能恢複所以暫時不能見客。


    卓東來沉默著過了很久才問這年輕人:


    “是不能見客?還是什麽人都不能見?”


    “好像是什麽人都不能見。”


    “連我也不能見?”


    “大概是的。”


    “所以夫人才特地要你來告訴我叫我也不要去打擾他?”


    “夫人隻說請卓先生把所有的事都暫時擱一下等老總病好了再說。”


    “你見過夫人請來的大夫?”


    “三位我都見到了。”年輕人說出了這三位大大的名字無疑都是長安的名醫。


    “他們怎麽說?”卓東來又問:“他們都說老總這次病得不輕如果再拖下去就危險得很了?”


    卓東未又沉默了很久才歎了口氣:“這幾天他實在不該生病的他病得真不巧。”


    “為什麽?”


    這個年輕人顯然是卓東來身邊的親信所以才敢問他這句話。


    內室中的蝶舞全身肌肉突然繃緊因為她聽見卓東來又在用他那種特別殘酷緩慢的方式一個字一個字的對那年輕人說:“因為這兩天朱猛一定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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