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自飛疑惑道:“可為何不見別的神仙?”


    愛人道:“這裏隻有我和你,你不願意嗎?”


    任自飛道:“我自然願意,這裏有多大?”


    愛人道:“無窮大!”


    兩人飛到一片樹林之中,降落到地,見是一片綠地,有一座精致的院落,有木屋幾間,院門前有條小溪,溪水潺潺地流過,上麵架有一座木橋。


    橋的這邊是一片草地,有一些羊兒在吃草,見了兩人,不驚不跑,悠然自得。


    愛人指著院落道:“這便是我們的家了。”


    兩人進了院子,進了木屋,屋中陳設雖簡單,卻雅致,透著縷縷芳香。


    愛人道:“從此我們便相守於此,永生永世,你願意嗎?”


    任自飛道:“我願意!”


    愛人道:“我們結為夫妻,你可願意?”


    任自飛急切地道:“我願意,萬分願意!”


    愛人格格地笑著,嬌羞無限,伸手一揮,木屋成了婚房,大紅的床幔,猩紅的地毯,五彩繽紛的鮮花,牆壁上,窗紙上,貼著大紅的喜字,兩支紅燭無火自燃,優美的樂聲嫋嫋響起。


    沒有證婚人,沒有高堂在座,沒有親朋助興,兩人在木屋裏舉行了簡單卻別致的婚禮。


    從此後,兩人便幸福地生活地在一起,不用男耕女織,沒有柴米油鹽,仿佛兩人不需要吃飯,不需要一切世俗的東西,有的隻是浪漫的愛情。


    不知過了多少天,多少月,多少年,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任自飛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歲月在流逝,但他和愛人一直不老,容顏依舊,愛情依舊。


    任自飛問愛人:“我們為何不老?”


    愛人道:“我說過了,永生永世!”


    任自飛道:“那我們總要幹點什麽?”


    愛人道:“我們什麽都不用幹,認真相愛就可以了,你不願意嗎?”


    任自飛道:“我願意!”


    最初的不知多少年,兩人過得快樂無比,什麽都不想,隻是認真相愛,慢慢地任自飛便覺得開始枯燥了,主要是他心中還有許多事情未了。


    爺爺的身體怎麽樣了?


    魔道被鏟除了嗎?


    顏師叔的瘋病好了嗎?


    他在居所的後山找到一塊巨石,巨石之大,一眼望不到頭,一頭通向天的這一頭,一頭通向天的另一頭,立在天地間,仿佛一座隔開兩界的屏障,所以嚴格來講,應是石壁。


    石壁的表麵光滑如砥,仿佛一麵黑綠色的鏡子。


    任自飛問愛人:“石壁的後麵是什麽?”


    愛人道:“是另一個世界。”


    任自飛道:“那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愛人道:“總之與我們無關,我們的世界無窮大,無限美好,沒有天災,沒有人禍,沒有疾病、戰亂、饑荒、苦難,永遠四季如春,沒有風雨雪霜,沒有嚴寒酷署,何必要向往那邊的世界?”


    任自飛哦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他想在石壁上刻字,可是鐵劍遺落在了通天島的石道內,他隻能撿來小石塊來刻。


    他從某一天開始,每一次日出,便在石壁上刻下一個記號,刻三十次,記一月,刻十二月,記一年,有時也在巨石上記錄一些和愛人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忽然一天,他發現,他和愛人已在這裏待了整整一千年,刻下的記號,密密麻麻地布滿了石壁表麵。


    他問愛人:“我們可以到那個世界裏去嗎?”


    愛人道:“那個世界裏充滿了疾病、戰亂、饑荒、苦難,刀光劍影,腥風血雨,到處可見野獸橫行,白骨露野,房屋坍塌,田園荒蕪,你確定要去嗎?”


    任自飛道:“那不就是我們曾經在的那個世界嗎?”


    愛人道:“正是,那裏是人間地獄,這裏是人間天堂。”


    任自飛激動起來,胸中壓抑著一種不安定的情緒,道:“那麽,那邊還是魔道橫行,百姓流離失所嗎?”


    愛人道:“正是,你既已成仙,那邊的事就不要關心了。”


    任自飛鄭重地道:“不能解除民眾疾苦,成仙何益?”


    愛人道:“你最初想成仙時,不就是想逃離那個苦難的世界嗎?”


    任自飛啞然,難道自己從開始就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不止是自己,一切想成仙的人,不都是想享受仙境的繁華嗎?


    現在的生活,不就是自己孜孜以求的嗎?


    可是,為什麽總覺得缺少點什麽?


    我到底要什麽?


    任自飛做了一個決定,道:“愛人,我想回到那邊去,你有辦法嗎?”


    愛人道:“那邊人和人之間沒有信任,沒有情義,隻有欺騙,隻有利益,有你的仇人和敵人,你隨時要麵臨殺與被殺的痛苦抉擇,要承受一切生老病死的風險,你真的願意嗎?”


    任自飛道:“我願意!也許我真的錯了,從開始就錯了,生而為人,無論是幸還是不幸,都是人之本分,脫離了生老病死,也便失去了活著的樂趣,愛人,我想好了,我要回去!”


    愛人頗顯傷感,垂淚道:“可是你去了那邊,便再也見不到我了,你真的願意嗎?”


    任自飛道:“你不能和我一起回去嗎?”


    愛人道:“不能,你既然要選擇那邊,便帶不走這邊的任何一人一物。”


    任自飛心中一陣矛盾,但經過一番痛苦的掙紮以後還是狠心地道:“既然不能兩全,我隻能放棄這邊了。”


    愛人哽咽道:“連我都要放棄嗎?你最初的願望到底是什麽呢?”


    任自飛痛苦地搖著頭,道:“我也不知道,那年在東海之濱遇見你以後,匆匆一晤,便天隔一方,我對你朝思暮想,及至成年後,我知道了這叫情愛,聽到別人婚嫁,我理所當然地想到要娶你為妻,和你廝守終生,不離不棄,為了你我可以放棄一切,可是現在,我覺得,我還在眷戀著那邊的人和事,那邊的百姓還在受苦受難,我要改變這一切。”


    愛人道:“人皆有自私之心,憑你一己之力,是改變不了的。”


    任自飛道:“能改變多少算多少吧,盡力便好。我當年在神仙驛時,受盡各種苦難,總盼望著有人能替我出頭,脫我走出困境,如今我已走出困境,但我總想著要去解救別的人。”


    愛人擦了擦眼淚,黯然道:“好吧,我答應你,你去吧,也許那邊更需要你,你也更需要那邊,但有一點你要清楚,你回到了那邊,就永遠不可能回到這邊來了。你也許會修行得道,但不可能長生不老,遲早難逃生死輪回。你也許會娶到你心儀的女子為妻,但永遠得不到那個你最愛的人,因為那個人將永遠地留在這邊,孤獨終老。”


    任自飛的心在痙攣,世間之事,為何要做如此艱難的抉擇?


    半晌,任自飛道:“我可以再叫你一聲清涯姐姐嗎?”


    愛人含淚點了點頭。


    任自飛輕呼一聲:“清涯姐姐。”


    愛人嗯了一聲。


    兩個身影擁抱在一起,久久不能分開。


    終於,任自飛放開了愛人,道:“那我走了。”


    愛人輕點了一下頭,雙手托在石壁上,天地間忽然白光籠罩,那道石壁也變成了一塊耀眼的光幕。


    愛人眼中含淚,卻微笑著,道:“你去吧,從這裏走出去,便是那個世界。”


    任自飛點點頭,深情地望了一眼愛人,緩緩地走入那道光幕中。


    他的身體慢慢地隱去,愛人距離他越來越遠,向他伸出了手,白光照在她那張淚光瑩瑩的臉上,我從此再見不到她了,她從此要在此孤獨終老。


    驀然之間,任自飛回頭,想去拉那隻手,那隻曾經多次把他從死亡邊緣拉回來的手,自己為什麽不能為她放棄一切呢。


    然而,愛人終於被白光消逝,而任自飛也終於走出了光幕,放眼環顧,回到了石道中,青流站在麵前。


    青流走過去,拾起之前愛人從任自飛背上解下扔掉的鐵劍,遞向任自飛。


    任自飛隻覺一陣悵然若失,他不清楚自己和愛人相處了一千年是真是假,是虛是實,但那些場景仍曆曆在目,而且他分明感到了歲月的沉重,自己仿佛也由一個青春少年變成了一個飽經滄桑的垂暮老人。


    一千年的時光,每個日出日落,每個細節,每個點點滴滴,每時每刻,都是一點一點收集起來的,是那麽的真實。


    那麽也就是說,許清涯真的會永遠留在那邊,孤獨終老。


    心念及此,不由悲從中來,又痛恨自己忘恩負義。


    不知不覺間,已是淚流滿麵。


    青流不安地道:“任居士你怎麽了?”


    任自飛自失地一笑,伸起衣袖擦擦臉上的淚水,道:“沒什麽,咱們走吧。”


    兩人沿著石道繼續前行。


    原本陰暗潮濕的石道漸漸變得亮堂起來,濕氣退去,暖流襲來,鋪在地上的那些蝙蝠的屍體也漸漸少了,終至於無,露出了下麵的青石板。


    石道兩側以及頂部天然的凹凸不平的石壁也變得平整起來,顯然是人工修整過。


    再行片刻,望見石道盡頭是一扇金光閃耀的門。


    青流站住,指著那道門道:“任居士,那是你的歸處,你自去吧,青流告辭。”


    說罷,折轉身向來時的方向走去。


    一個拐彎,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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