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姒和不準出了館驛,琬姒仍是埋怨道:“我問你,若是虎崽丟了,你拿什麽來賠?”


    不準心道:難不成讓我再去抓兩隻小虎來給你?這可堪比與虎謀皮了。老天保佑千萬別讓這個鬼靈精怪的丫頭想出這個主意。


    他不敢接話,隻顧低頭走路,卻聽身後傳來周考的呼喚聲。琬姒回頭見周考趕來,臉色這才由陰轉晴,笑著答應道:“表哥!你來陪我的麽?”


    不準看著琬姒笑逐顏開的樣子,心說:哼,這丫頭八成是看上周公子了,否則為何見了他便歡天喜地?他暗中歎了口氣,又想:不過這丫頭笑起來的樣子是真的很美,恐怕天上的仙女也不過如此吧。


    周考趕到二人身前,說道:“母親大人讓我……”


    琬姒不等他說完,隻是催促道:“表哥,我們快些走,若是去晚了,不知又會生出什麽變故。”


    她回過頭來,卻見不準正看著自己,立時道:“你愣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快些前麵帶路?”


    不準唯唯連聲,獨自一人走在前麵,周考和琬姒並肩而行。三人來到西城門外,隻見城外的大道上已有不少行人。沿著大道向西行了約莫二裏遠,三人來到一個小土丘前,土丘四周散落著數十株老樹。


    周考見那些樹生得枝幹虯結、樹皮斑駁,在周原上卻是從所未見,便忍不住問道:“這樹不知叫做什麽名目?”


    不準答道:“小人聽當地人說過,這種樹叫做青檀。”


    周考回想起昨日燕射時父親和舅父的話,心道:哦!原來這就是青檀。他伸出手輕撫那青檀木的枝幹,觸手之處果然感覺格外堅硬緊實。


    他正在細細端詳這些青檀樹的時候,卻聽不準說:“咦,奇怪,我明明將兩隻虎崽放在此處,怎麽找不到了?”


    琬姒一聽,立時心頭火起:“你這蠢材,這一點小事都辦不好,要這腦袋還有何用?”


    不準慌忙說道:“大小姐,別心急,這些樹都長得一個樣,小人一時記不清了,你容我再找找。”


    琬姒氣的說不出話,過了好一陣才小聲跟周考說:“這個家夥辦事極不靠譜,當初給他取名之人,果然大有先見之明。”


    周考道:“表妹,莫要著急,我想那兩隻虎崽太小,就算跑也跑不了多遠。我們再多找一會,應該能找到的。”


    他兩個說話間,忽聽不遠處傳出“嗷、嗷”的叫聲,不準大喜道:“啊!在這裏了!”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趕過去,周考和琬姒也緊隨其後。


    不準撥開泛黃的長草,琬姒立時見到在一株大樹的樹根下有個洞,洞口處一隻小虎探出頭來,猶自尖叫不已。而樹洞外卻有一隻長毛怪獸正四處嗅探,似乎想打小虎的主意。那獸大小與犬相類,隻是四肢短小,卻生得一副圓滾滾的身軀,尖尖的腦袋上一對小眼珠閃閃發亮。


    琬姒道:“表哥,這是個什麽怪物?”


    周考說:“此獸名叫貉,在野外打獵時經常能碰到——倒也不是什麽少見的稀罕之物。”


    那貉見了人竟不十分懼怕,反而發出沉悶的低吼,似乎不願退讓。不準隨手撿起一根樹枝,“唰”地一聲打在貉的腦袋上。那獸吃痛,慘叫一聲,這才掉轉頭一搖一擺地走了。


    琬姒見到貉倉皇逃竄的模樣,忽然“嗤嗤”笑出聲來。周考問道:“表妹你笑什麽?”琬姒掩著口邊笑邊說:“我見這貉長得這般臃腫肥胖,卻讓我想起一個人來。”


    周考不解,皺著眉頭道:“你想到誰了?”


    “自然是虞侯大人啦。你瞧他們是不是很像?”


    周考心道:想不到表妹也有這般頑皮的時候。他對琬姒說:“你可別亂講,若是讓虞侯大人聽到,他定要惱你。”


    琬姒道:“怕什麽,這裏就隻你我二人,虞侯大人不會知道的。”


    不準聽不懂兩人在談論什麽,隻說道:“貉在秋天時吃得極多,為的是養出一身肥膘來禦寒,以致變成這般模樣。幸好我們來得及時,不然兩隻虎崽定會被它吃了。”


    琬姒道:“我瞧這貉不過同狗子一般大小,想不到竟這樣大膽,連虎崽也敢吃。”


    “大小姐,你可能沒見過打獵時老虎被獵犬圍攻的情形。那成年的大虎尚且首尾不能兼顧,隻能落荒而逃。這樣的小虎崽,恐怕隻夠那隻貉飽餐一頓而已。”


    琬姒聽後默不作聲,暗想:這蠢材倒也並非一無是處。她走到樹洞前,隻見洞口處的小虎仍是不住叫喚,而洞底還有一隻虎崽,卻是緊閉雙眼一動不動。


    她連忙呼喚道:“不準,你快來看看,這隻虎崽是不是病了?”


    不準走過來蹲在樹洞前向內張望,琬姒又追問道:“它睡著了嗎?”


    不準不敢隱瞞,如實答道:“回大小姐,它們兩日兩夜沒有進食,我看洞底那隻虎崽多半是不成了。”


    “不成了?你是說它快死了嗎?”


    不準提心吊膽地點了點頭,琬姒怒道:“我當初將兩隻活蹦亂跳的虎崽交給你,這才兩天功夫,就被活活餓死一隻,要你還有何用?”


    不準心道:這兩隻虎崽連路都走不穩當,幾時又活蹦亂跳了?他委屈地說道:“大小姐,我自己都兩天沒吃沒喝,哪有多餘食物來喂它們啊?”


    琬姒這才想起,前日和不準分別時,也不曾給他留些幹糧或盤纏;昨日到虞侯府中赴宴,更是將不準這些人忘得一幹二淨。難為他們在館驛中苦等,又隻能睡在馬廄之中,必定是饑寒交迫萬分難受了。她想:如此說來,此事的主要過錯在我自己,卻也怪不得不準。


    琬姒心中一陣難過,望著洞中兩個虎崽,便想將它們抱出來。哪知洞口的小虎見她伸手過來,竟張口欲咬,嚇得琬姒急忙縮手。


    不準見到她的窘態,“嘿嘿”一笑,忽然一伸手從背後抓住那虎崽的脖頸,一把將它拎了出來。


    琬姒著急地說道:“你輕一些,別把這隻也弄死了!”


    不準將虎崽放入懷中,那小虎或許是感到十分溫暖舒適,在他懷裏竟然並不亂動。


    琬姒道:“還有一個。”


    不準俯下身,將手探入洞中去抓另一隻虎崽。當他的手碰到那虎崽時,它隻是微微動了一下,雙眼睜開一半便又閉攏。不準將它抓出來,眾人見這虎崽全身軟綿綿的,連一絲掙紮的力氣都沒有,心中都是涼了半截。


    周考試探著問不準:“你瞧這虎崽還救得活嗎?”不準搖了搖頭。琬姒說道:“我不管,你一定得想法救活它。倘若辦好了這件事,我另有賞賜給你。”


    不準心道:這虎崽已是奄奄一息,若要救得活它,除非是神農降世。可他不敢對琬姒明言,隻說道:“那現在怎麽辦?再不找些東西給它們吃,隻怕兩隻虎崽都得餓死。”


    琬姒道:“不知這附近有沒有村莊人家……啊!有了,我們莘族士卒的營地就在西城門外,到了那裏,還愁沒有吃的?”


    於是三人沿著大道往回走,莘城士卒的營地就在道旁,十數個營帳非常醒目,隔著老遠就能看見。琬姒等人進入營盤,士卒們見是自家小姐前來,自然十分恭敬,無論琬姒要求什麽都一一照辦。


    不準問士卒們要了一隻野山雉,這山雉是昨日才打到的,已經去了毛,不準將山雉喂給兩隻小虎吃了。然後他自己盛了一大碗黍米飯,舀了一勺鹹肉醬澆在米飯上,便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琬姒笑著說道:“看你這吃相,簡直比兩個虎崽還難看。不過見你吃得這麽香,我都覺著有些餓了。”


    隻一會功夫,不準已將一大碗飯吃得精光,連碗底都舔得幹幹淨淨。琬姒可憐他實在是餓得狠了,便問道:“吃飽了嗎?”


    不準兩邊腮幫子鼓鼓的,滿嘴的飯還未及嚼完,哪裏能夠答話?他隻搖了搖頭,一邊努力把嘴裏的飯咽下去。


    琬姒道:“那你再吃一碗,省得過一會又餓了。”


    不準將最後一口飯咽入肚中,噎得他直翻白眼。他又“咕嘟咕嘟”喝了一碗水,打了個嗝道:“不能再吃了,餓了幾天的人,如果吃得太飽,會撐死的。”


    琬姒卻是不信:“你又胡說,哪有人會把自己吃得撐死?”


    不準幹笑兩聲,不敢頂嘴。琬姒道:“你要是不吃了,那我們就回城裏去吧。”


    不準道:“把虎崽也帶進城嗎?”


    “是啊,我父親和姑父大人說過,你是要和我們一起去朝歌的,那這虎崽自然也要帶著上路。不然又能將它們托付給誰?”


    不準不敢帶虎崽進城,隻因他自己另有一番算計——他做賊心虛,害怕惹起虞城守衛的注意,將自己這一夥人一股腦抓了起來,萬一被人供出自己盜掘王陵之事,那才真叫引火燒身了。但此時琬姒有命,他也不得不從。


    三人從營盤中出來,快要到城門口的時候,周考見到兩名周人侍衛正騎馬從城中走出。周考上前行禮道:“侍衛大哥,你們這是到哪裏去?”


    兩個侍衛見了周考,慌忙下馬還禮,答道:“回稟大公子,我二人奉周侯大人之命,正要押解這些人返回岐周聽候處置。”


    周考向侍衛身後看去,隻見不準的手下共十餘人被一根粗麻繩綁住了雙手,一個接一個地排成一串。周考點了點頭,道:“侍衛大哥辛苦了,途中千萬小心。”


    兩名侍衛謝過周考,這才重新上馬。周考又道:“你們回岐周城的路上,如果碰到犬戎人怎麽辦?”


    一個侍衛答道:“大公子費心了,周侯大人已經交代過,盡量不要從大路上走。如果遇上犬戎人,就立刻將犯人放了,讓他們自行逃命。我二人騎著馬,犬戎人未必能追得上。”


    周考心想:如果途中沒有阻滯的話,他們在七、八日間便能返回岐周了。此時他突然想起一事,說道:“侍衛大哥,請兩位稍候片刻。”


    兩個侍衛互相看了一眼,不明白周考想做什麽,隻是大公子有命,他們又怎敢不從?周考回過身來,對琬姒說:“我們這一路前往朝歌,不知要經過多少城池村邑,帶著兩隻虎崽確有不便。就算到了朝歌,難道要將它們放在家裏養著不成?所以我想……”


    他話未說完,琬姒已接道:“對了!我們可以讓不準的手下將虎崽帶回去,找個地方妥善安置,遠勝於將虎崽帶在身邊。”


    周考見琬姒一猜便中,高興得不住點頭。不準對此更是求之不得,當下將兩隻虎崽交給一個親信之人,並且教給他喂養之法。周考也對兩名侍衛叮囑了一番,托他們代為照看。


    之後三人站在城門口,目送兩名侍衛和不準手下漸漸遠去,半晌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城內。


    次日,周考和周發早早的就被太姒叫醒。太姒對他倆說道:“我們今日和虞侯大人約好在東城門外匯合,因此要早一點到城外候著。若是讓虞侯大人等我們,那就太失禮了。”


    周發道:“兩方約會見麵,總有一方先到,一方後到。為什麽後到的就為失禮?”


    太姒解釋說:“先到是為了表達恭敬、尊重之意,這便是‘恭候’二字的涵義。比方說,晚輩和長輩相約會麵時,輩分較低的一方就應先到。”


    周發仍是有些不情不願,嘀咕道:“虞侯大人又不是我們的長輩,為什麽我們要等他?”


    “偏你就有許多話說。看你大哥都已經穿戴好了,隻有你還在磨磨蹭蹭。”


    待周發收拾停當,太姒帶著兩人來見周昌,四人一道出了館驛。周考見到鬻熊已命人備好馬車,率同莘周兩國士卒在館驛之外待命。過不多時,莘甲一家也從館驛中出來,一行人遂往城東門進發。


    快要走到城門時正好經過虞侯府,周昌見侯府大門緊閉,裏麵也靜悄悄全無動靜,暗想:看來虞侯一時半會還不能出來。


    此時城門已經大開,莘甲等人穿過城門,東門外也有一條筆直的大道。莘甲說:“我們就在這大道旁等候虞侯大人吧。”


    周發坐在馬車上,看著城門口的行人進進出出,不一會便覺得無聊至極。他下車來到薑夫人和琬姒所乘的馬車旁,問道:“表姐,你昨日和大哥一起抓虎崽去了是嗎?”


    琬姒心想:一定是表哥昨日跟他說過此事了。於是答道:“是啊,我們找到了兩隻虎崽,都隻這麽點大。”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了一下。


    周發嘟著嘴說:“你們去抓虎崽,怎麽不叫上我?”


    琬姒故意逗他道:“誰讓你不早點起來?現在虎崽已經送走了,你可見不到了。”


    琬姒越是這麽說,周發越是心癢難耐。他一股鬱悶之意無處宣泄,卻將路邊的長草揪下幾根,不停地甩來甩去。琬姒見狀暗暗好笑,勸道:“表哥命人把虎崽送回岐周城了,等你回家後不就能見到了?”


    周發聽了此言才稍減煩躁之情,他將手中枯草拋卻一邊,仍是纏著琬姒不停地問東問西。


    太姒看著周發和琬姒說話,忽然間心意一動,下了馬車慢慢踱到莘甲身邊,小聲問道:“大哥,我前日裏問你的事情,可有眉目?”


    莘甲一時不曾會意,隨口說道:“什麽事?”


    “還能有什麽事?自然是考兒和琬兒的婚事啊!大嫂她怎麽說?”


    “哦、呃……,是這件事啊……”莘甲一直沒想好怎麽回複太姒,現在被她一逼問,心中更加著急。


    太姒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心中早已猜到幾分:“大嫂不同意嗎?那是為什麽?”


    莘甲一句話也不說,隻是一直搓手。這一方是自己的親妹妹,一方是結發的妻子,令他實在不知該如何開口。


    太姒歎了口氣,道:“說到底,恐怕大嫂是嫌棄我們周家勢單力薄,怕琬兒將來吃苦受罪。”


    “沒有的事,你大嫂怎麽會嫌棄……”


    “那,大嫂心中是否已有合意的人選?”


    莘甲先是點點頭,緊接著又搖了搖頭。太姒道:“大哥,你我是一家人,有話不妨明說。到底大嫂想替琬兒找個什麽樣的夫君?”


    莘甲見太姒始終不依不饒,心知拖延之法已然應付不過去,隻好說道:“你嫂子說,商受大人的夫人是她的族妹,還說……”


    太姒立即就明白過來:“原來大嫂是想讓未來的王後給琬兒做媒。也罷,她去找她的族妹,我便去和父親商量。若是得到父親大人的首肯,我看大嫂還有什麽話可說?”


    莘甲並不希望讓父親出麵來解決自己的家事,可他也了解這個妹妹的脾氣——如果不向父親問個清楚,太姒是絕不會就此甘休的,即使勸她也是徒勞。


    而太姒滿心以為周考和琬姒的婚事應如水到渠成一般順利,不曾想這中間竟有許多難處。請父親來主持大局,已經是她能想出的最後一著棋。想到這裏,太姒看了看薑夫人,發現她也正望向自己。這兩人相視而笑,彼此卻沒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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