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馨的日子一晃而過,很快到了這一年的十一月廿一,冬至。


    冬至在大周朝是全體官員可以放假一天的重要節日。


    宋清月一早起來就拽著李昭的胳膊撒嬌:“今天一起包餃子好不好?我要吃夫君親手包的餃子!”


    李昭挑挑眉,捏了一下她的臉,笑道:“越來越會撒嬌了。”


    “好不好嘛?”宋清月繼續晃他的胳膊。


    “我沒包過。”李昭為難地道。


    “學一學就會了,夫君這麽聰明。我隻想吃夫君包的餃子,包給我吃嘛,好不好?”


    被小女子巴巴地瞧著,李昭招架不住,娘子一撒嬌,什麽君子遠庖廚都是浮雲,“行行行,包個餃子而已,有什麽不行的。包給你吃就是了。”


    小女人精致的眉眼立刻舒展開來,還踮起腳吧唧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夫君最最最好了,我愛死夫君了!”


    說完宋清月忽然心下一驚,笑容僵在臉上。她立刻轉過臉去,佯裝整理衣擺。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手在微微發著抖。


    怎麽會,才一個多月,就對他的寵愛,不知不覺就沉溺其中了。


    李昭也愣住了,這還是宋清月第一次說愛他。


    方才那句話就那讓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叫人沒有一點點防備,那樣猝不及防地就說了出來。


    他自然是欣喜的,甚至還有些感動。


    他想叫她再說一次。


    方才宋清月說得太快了,李昭甚至未來得及聽清。


    “月兒……”他輕輕拉她衣袖。


    宋清月卻騰地一下站起來,道:“我,我內急,去一趟淨房。”


    “月兒!”他手疾眼快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個巧勁將她拽進自己懷裏,卻見她肅著臉,一雙杏眸拚命躲閃著就是不願看他。


    “月兒……”


    “嗯。”宋清月低下頭,細細應了一聲。


    “月兒,別怕,別怕。”他緊緊抱住她,心跳和呼吸都跟著亂了起來,捧著她的臉,極盡溫柔地吻她的眼睛、鼻子、唇兒,“我寵你,我寵你一輩子,護你一輩子,別怕……”


    可他越是說什麽一輩子,她的心就越是往下墜。


    宋清月推開李昭,垂下眼睫低聲道:“我沒事的,就是,太突然了。殿下也不要說什麽一輩子不一輩子的話了。”她頓了頓,又低聲道:“失望的滋味最是苦澀了……”


    這世間多少海誓山盟,最後都變成了寒心和怨恨。


    李昭握住她的手,讓她的掌心貼上自己心髒的位置:“好,我以後不說了,夫君做給你瞧。”


    宋清月笑了笑,隻是笑得有些慘淡,也有些勉強,語氣誠懇又委屈:“我,我……我自己的心意我是控製不了了,殿下待我這般溫柔,月兒控製不住的……”


    說著眼圈又沒用地紅了,李昭瞧她這副模樣,聽她如此表白心跡,覺得心上像是被射了個窟窿。


    他問自己,為何就不能好爽一點些,堅定地對她說,他以後這輩子隻就她一個人?


    他甚至有些恨自己,怎麽就是個皇孫?若他不是個皇孫,是否就能跟月兒快樂安寧地攜手過一生?


    一生一世……一雙人。


    不過,他很快又否定了這個想法。


    月兒這樣的人,天生就該站在最高處閃閃發光的。


    月兒這樣的女子,若非他是個皇孫,如何與她相匹配?


    若他不站去權力的最高點,如何能幫她實現那些誌向?


    有得必有失,一切都是必要的犧牲罷了。


    他自個兒心裏知道他喜歡的是誰。


    宋清月餘光裏瞥見他死死捏住的拳頭,還有他緊緊抿住的雙唇,就知道李昭是不會開口承諾什麽的。


    他這人還算有個好處,不輕易承諾,而承諾的事一般都能做到。


    微微有些失落,卻也不算失望。


    李昭就那個人設,又不是不知道,她想要掰歪作者的人設怎麽可能那麽容易?


    能叫他對自己動真情就不錯了。


    好吧好吧,今天到此為止,不再逼他了。


    宋清月站起身,吸吸鼻子,淚意很快退了下去,人也恢複了冷靜,她拉李昭起來:“咱們不說這個了,今兒冬至,包餃子去。”


    李昭緩緩呼出一口氣,順著她的力道站起身,跟著她走出去,可心口卻依舊悶悶的。


    他方才好像又叫她失望了。


    林萬福跟在後頭,心說這還真去廚房?


    世子爺打出生起就沒幹過活,怎麽世子妃一說就真去了?


    誒喲,誒喲,鳳七姐姐也跟著去了,自己也趕緊跟上吧,先看看太平缸裏水是不是滿的,別一會殿下把廚房燒了,二位傷著一根頭發絲,自己就要腦袋搬家。


    於是廚房就被肅王府的人包圓了,一群王府親兵把守著廚房院門,原本廚房裏那些個丫鬟婆子們全被攔在了外頭,堵在門口,一個個伸長了脖子想看熱鬧。


    王府的世子妃拉著世子殿下進廚房了,你說說,這多稀奇!


    “鳳七姐姐燒火,墨扇剝蔥剁薑,墨痕洗菜,墨痕和麵,萬福,你力氣大,你剁肉!”


    廚房裏,宋清月像個將軍似的豪氣萬丈地指揮著。


    林萬福一聽,指指自己的鼻子:“奴才剁肉?”


    他看了一眼自家主子,李昭瞪他:“洗手幹活啊,看本世子做甚?”


    “誒!誒……奴才,這就,幹活……”


    林萬福心裏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


    好吧,世子都聽世子妃的,他一個宦官能說啥?啥也不敢說。他堂堂王府東路總管事,竟然叫他剁肉,他還真沒幹過這事兒,做不好不能怪他……


    宋清月身邊這幾個丫頭顯然是經常自己下廚的,做起活來麻利又熟練,林萬福也還不錯,好歹是練過功夫有身手的人,肉剁得很細。


    宋清月瞅了瞅,秀氣的柳葉眉一皺,嫌棄道:“你這剁太細了,餃子的肉就要大粒一點才有吃頭呢。”


    李昭也跟著嫌棄:“怎麽這點事都做不好。”


    林萬福想說他就沒在膳房當過差啊!


    萬福委屈!萬福不說!


    幾個墨裏麵,墨屏最喜歡吃,也最喜歡倒騰吃的了,她最大的願望就是等日後出府以後,當大酒樓大當家。


    調個包子餡、餃子餡的,自然不在話下,以前在宋府的時候,她經常半夜下廚給小姐做夜宵,小姐最愛她做的夜宵了。


    很快,餡料就準備好了,墨痕在邊上杆皮,宋清月拉著李昭洗了手,就坐在廚房的小竹椅上,教李昭怎麽包餃子。


    她手白皙、纖細,手指修長,甲蓋的形狀也好看,修剪得平平整整,看起來幹淨舒服。


    李昭一邊學,一邊胡思亂想,就這樣,跟她一起像民間夫妻那樣過日子,難道不是更舒心?


    他看她飽滿瑩潤的麵部,卷翹的睫毛,看她水蔥似的手指靈巧地壓出餃子的褶皺,他想象她年紀大了、發蒼蒼的時候會是什麽樣子。


    那時候他自己也成了個垂垂老矣的老頭兒,拉著個牙都掉了的老太太,富貴雙全,兒孫繞膝,大家一起圍在一處,包餃子、拉家常。


    中間硬插進個十幾歲的小嬪妃,多煞風景啊……


    再想想皇爺爺的幾個嬪妃,他祖母,陳貴妃,兩人也都是頭發花白的老太太了,相互之間為了兒女還不依不饒掐得你死我活的。


    皇爺爺是真龍天子,一個人高高在上,宮裏卻沒幾個女人對他是真心的,被一大群女人哄著、騙著、怨著、恨著,不過都是作戲,皇爺爺十六個兒子,除了年歲還小的那幾個,有幾個是真心把他當父親孝順的?


    還不多是又怕又怨,又得做戲討好。


    他老人家即便大權在握,還不是個名副其實的孤家寡人?


    那樣就有意思了?


    那樣就開心了?


    越這麽想,他就越渴望宋清月的真心。


    他不想成為如同皇祖父一般的孤家寡人,這輩子,至少,那個日後會長伴身側的人,是與他真正交心的。


    李昭用心學,用心包,隻包了幾隻醜醜的餃子之後,就包出了形狀十分完美的餃子了。


    嘖嘖,學神殿下學什麽都快啊!


    宋清月心裏感慨。


    李昭看墨屏包得特別快,她不壓花褶子,兩手用力往中間一攏,瞬間就成了。


    李昭指著墨屏道:“她怎麽不打褶子的?”


    宋清月道:“我這是南方包法,她那是北方包法,我隻會包有褶子的。兩種包法都可以的。”


    “那我以後都隻吃有褶子的。”李昭盯著宋清月道。


    宋清月冷著臉低下頭,“隨你!”一雙小耳朵卻偷偷紅了。


    幾個丫鬟在邊上錘頭抿唇憋笑。


    林萬福在背後白眼翻得眼珠子都要在眼眶裏翻跟頭了,他在心裏呐喊:殿下啊殿下,您以前不是這樣的!


    啊,他的英明神武霸氣風流的殿下啊!


    啥時候變得需要這般用心去討好一個女人了?


    再瞧瞧殿下看世子妃那眼神,這迷戀、沉溺於情愛的樣子簡直叫人不忍直視,跟被灌了迷魂湯一樣。


    您醒一醒啊,殿下!


    ……


    晚上,徐祐忠和徐公爺從嘉峪關回來,叫上李昭、宋清月還有宋家兩個小舅子,還有徐公爺的三位妾室以及那三位妾室的子女,一大家子人湊在一起吃頓團圓飯。


    徐公爺那三位妾室肯定不能上主桌的,在邊上支了個小桌,叫那三人帶著兩個庶出女兒在小桌上吃。


    主桌上,因為人少,就沒男女分席,這裏也沒京城裏規矩那麽大。


    “還是人多熱鬧些。”徐公爺笑嗬嗬地拿起酒杯,“殿下,我敬你一杯。”


    “多謝表舅,我也敬表舅。”李昭也端起酒杯,兩人同時一飲而盡。


    這裏雖說李昭身份最高,但因為徐公爺是長輩,是徐皇後的侄子,李昭叫一聲表舅也不為過,這樣就還是徐公爺做最上手的位置。


    “來吧,殿下嚐嚐這兒的烤全羊,西北條件有限,還請殿下、世子妃多擔待!”徐公爺客氣地對李昭夫婦道。


    這就是讓李昭先動筷子了,李昭拿起筷子嚐了一口,笑道:“毫無腥臊,反而有股奶香,果然好吃!”


    徐公爺這才拿起筷子,對眾人道:“來吧,大家動筷子,開宴吧。”


    李昭立刻夾了一筷子烤羊肉給宋清月:“這羊肉真好,娘子肯定喜歡。”


    宋清月沒道謝,拿起筷子嚐了嚐,雙眼一亮,笑成一雙月牙兒:“果然好吃!比咱們在察哈爾吃過的還好吃!一點膻味也沒有呢!”


    “喜歡就多吃幾塊,羊肉溫補,娘子吃最好了。”李昭又給她夾了幾筷子。


    徐祐忠便跟宋雅馨打趣李昭:“你瞧瞧,我想給咱妹夫敬個酒都插不上嘴,妹夫眼裏就隻有咱們三妹妹。”


    這個叫法十分親昵,是對自己妻子的親昵,當然也有占李昭便宜的意思。


    因為是家宴,私下裏這麽打趣打趣,李昭也不生氣,故意曲解徐祐忠的意思,打趣回去:“你瞧你小氣的,吃你幾塊羊肉就舍不得了!我聽說我家月兒帶著大姨在西北辦廠,可是一分好處不拿的,你還舍不得給她吃幾塊羊肉!”


    徐祐忠便接著話茬欸喲欸喲叫道:“都是我的錯,你瞧瞧我,這嘴笨的!三妹妹想吃盡管吃!今兒烤了兩隻呢,管夠!我這兒先自罰三杯,給三妹妹賠不是!”


    李昭瞧一眼徐世子那隻小小的犀角杯,不滿道:“等等,你拿那杯子罰三杯?沒誠意啊!萬福,把本世子那隻藍色玻璃杯拿來,給姐夫滿上!”


    林萬福似乎早就準備好了似的,變戲法一般不知打哪兒掏出一隻花紋精細,造型別致的水藍色玻璃杯來,放在桌上。


    “喲,你這杯子看著怪叫人稀罕的!”徐世子立刻說道。


    李昭渾不在意地道:“你少廢話,趕緊喝酒,一個杯子而已,你要喜歡就拿去玩,趕緊喝酒喝酒。”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就喝上了。


    徐國公瞧著自己兒子跟這位肅王世子關係竟然這麽鐵,不禁又開始打算盤,思考接下來徐家的去路了。


    宋雅馨與妹妹挨著坐,兩個女人瞧著丈夫們關係融洽,心裏也是高興的。宋雅馨吃了一口切成塊狀的罐頭黃桃,道:“聽說早上妹妹你拉著殿下去廚房裏包餃子了?”


    宋清月點頭。


    “他真上手包了?”


    “自然。他包得還挺好!”宋清月咯咯笑起來。


    “對了,上次墨扇來找青鬆借丫鬟衣服是做什麽的?”宋雅馨挺好奇。


    宋清月正在喝度數較低的葡萄釀,差點一口噴出來,好容易咽下去,咳嗽幾聲,悄聲在姐姐耳邊把角色y的事說了。


    宋雅馨現在也不覺得多震驚了,她就覺得妹妹實在鬼點子多,她這小腦瓜子怎麽長的,怎的就這麽聰明?


    “世子殿下喜歡?”


    “哼!怎麽可能不喜歡。姐姐下次也找機會試試。”她朝宋雅馨調皮地眨眨眼。


    宋雅馨羞紅了臉,不過心裏是決定了,日後一定要找機會試一試的。她現在算是領悟了些,這種事就得放開了大膽些,男人也喜歡,自己也得趣。


    她想起宋清月以前對她說的話。


    誰說做正妻的就一定要端著架子,做個端莊、賢淑、大度的木頭人了?


    正妻一般都帶著豐厚的嫁妝,家世好的還能給男方帶去許多政治上的好處,她們還要操持家業,養育子女。


    作為妻子,想要丈夫的感情,怎麽就不行了?


    三妹妹說了,就算是正妻也不必一直端著那份端莊矜持,更不要壓抑自己,上了床就要隨心而為。女人不該是男人的附庸,三妹妹讓她在考慮丈夫前,務必先考慮自己,做個為自己活著的女人。


    她聽翠柏說徐祐忠前些日子悄悄送走一個婢女,把那女子嫁給一個軍漢了。


    這事如同當頭的一盆冷水澆得宋雅馨發熱的腦子一下冷靜下來,她憤怒、難受、別扭了好幾天。


    她成婚後與徐祐忠甜蜜恩愛了一年多,還以為這男人是個不同的,到頭來卻是叫她失望了。


    不過四個月而已,四個月,他都忍不住嗎?!


    母親說得真對,男人是靠不住的。


    不過他能悄悄把那人送走,她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不去追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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