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昭就進宮去拜見皇爺爺了,也不知道什麽事,這一去就待了一整天,到天黑宮門快要落鎖的時候才回來。


    第二天也是一大早進宮,又是等到宮門快落鎖的時候才回來。


    第三日又是這樣,回來卻什麽都不說。


    他不說,宋清月就不問。


    宋清月自認她也就是眼界稍微比這個時代的人開闊一些而已,但是對這個時代的社會,對整個朝堂和官僚體係都不甚了解,她亦沒有什麽非要參與政治的積極性。當然,李昭要是征詢她的意見,她就說點自己的想法,他要是不問,她也沒必要非湊上去胡亂出主意。


    宋清月回來的頭三天,除了給黎秋水安排了住處,其餘什麽事也沒做,就窩在李昭的葆光殿裏睡覺了,前世做十幾個小時的飛機都需要好幾天才能把精神頭養回來,別說這一世坐了大半個月顛簸的馬車了,腰酸背痛,人都蔫兒了。


    回到王府的頭三天裏什麽事都不想做、不想管,就隻想要睡覺。


    這其實是不太合規矩的,世子的寢殿就是世子的,世子妃有自己的院子。萬一世子想睡其它女人,就會把她們叫到葆光殿去的,世子妃一直睡在那兒可怎麽辦?


    不過宋清月就睡了,隻要李昭樂意,王府裏就沒人敢管。


    小寧氏倒是想借機訓斥一下宋清月,可惜宋清月不給她機會。


    人家身體不好,回家就養身體呢,早上不去給她請安,人都見不到。小寧氏頂多把白嬤嬤或是墨扇、墨屏幾個大丫頭叫去罵一頓,叫她們站一站,就算是罰跪也隻敢叫跪個兩刻鍾,不敢再多了。


    小寧氏其實心裏對宋清月是有些恐懼的,這姓宋的小妖精嫁過來不到一年,把李炟、李昭這對冷心冷肺的父子倆迷得暈頭轉向。


    這可不是一般人!


    她頂多就是想在宋清月麵前耍耍威風,擺擺婆母的架子,卻不敢真把宋清月惹毛了。


    誰知道宋清月連這點訓斥一頓的機會都不給她。


    這三日可把雲鷹給急壞了,她好幾次想去葆光殿找李昭,都被身邊兩個嬤嬤拉住了。


    “側妃,您且耐心等一等,端莊的女子哪有這樣主動的。”


    “可是,我不主動他不來呀!”雲鷹著急地說著醋溜漢話“接風宴上他抱那個世子妃走,留我一個人坐那裏,夠難過了,我跟他說說我委屈啊!”


    兩個嬤嬤生怕這位把世子殿下惹得不高興了,到時候又是自己受罰,就耐心勸道:“不如側妃把想彈給世子殿下聽的曲子再練一練?等他來了,聽了您琴藝如此了得,一定會十分驚喜的。您不是,還沒練熟麽。”


    雲鷹撅起嘴。


    當初肅王殿下給她請了琴棋書畫四個女先生,也就琴她勉強可以學一學,書、畫、棋都實在太難了,她根本就學不會。


    原本琴也難,肅王就叫她試試箏,果然箏比琴容易多了,可想要彈個像樣點的曲子也不容易啊!


    要不是肅王殿下答應她,隻要她學會一首曲子,就送她一件首飾,她才懶得練呢!


    在九藤齋躲懶的肅王殿下抹一把辛酸淚,替兒子哄女人不容易啊!


    這還是得了宋清月的啟發呢,一幫子女人整天沒事幹了就出來惹事,那就找點事給她們做。


    叫她們學習,每月考試,考好了有獎勵,考不好的扣月俸,這麽天才的想法他以前怎麽沒想到的?


    現在不僅李昭後院那六位侍妾天天學習,月月考試,連帶著肅王後院中路和西路良媛以下的美人、典儀、侍妾、通房們也是天天上課,月月考試。


    肅王甚至還請墨竹墨染她們過來給自己的後院女人們上課。


    一個冬天過去,墨竹、墨染幾個二等丫鬟從肅王大大那兒掙了不少外快。


    宋清月在葆光殿睡了三日,終於回自己院子理事了。


    聽說墨竹她們現在還要去中路、西路給殿下的女人們上課時,她還挺高興的,問道:“王爺給你們發賞錢沒?”


    墨竹用力點頭:“給了給了!一個月二十兩呢!”她伸出兩根手指頭,興奮地揮舞。


    “還有各種賄賂,要我們提前透露考題的。”墨染嘻嘻笑著。


    宋清月抬起眼睛問道:“你們收了沒?”


    墨染道:“正受寵的那幾位的收了,不敢不收啊,不收得罪人呢!不過我們都跟汪公公說過了,公公說要是有人給,我們就收著,不要緊的。”


    宋清月笑起來,點點頭,也表示了讚同,同時也大概猜到肅王殿下的用意了,無非就是給大家找點事情做,別出來惹事生非,至於學成什麽樣子,他不在乎。她又問:“咱們這兒也有賄賂的麽?”


    墨竹點頭:“有呢!奴婢把名字都記下來了。”她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小本子,遞給宋清月瞧。


    宋清月撐著腦袋思量,其實這年頭,賄賂這個事情太常見了,有些工作崗位叫過於太剛正不阿的人去做其實不太合適,她不想把這批人抖機伶鑽空子的人都一竿子打死,但是吧,要是縱容這樣的風氣在府裏滋長也是極不好的。


    “那批給賄賂的,單獨給他們圈個班,單獨上課。以後這批人不能進賬房。具體要他們做什麽我還沒想好,日後再說吧。”


    宋清月覺得要他們幹銷售也許就不錯,會打交道,會到處鑽門路。


    至於那批成績好、又有道德操守的孩子們,她以後想讓他們幫著開展銀行業務,要是可以去佛羅倫薩找幾個美第奇過來幫幫忙就好了?


    因為宋清月前世的爺爺是個油畫家,她對文藝複興時代的事情就聽說得比較多。文藝複興始於意大利半島,最初就因為大量的教堂有藝術裝飾的需求,後來,藝術逐漸成為了一種投資。提到意大利半島上著名的藝術投資人,就一定會說到統治佛羅倫薩的美第奇家族。


    馬薩喬、波提切利、達·芬奇、拉菲爾、米開朗基羅、提香等等讓人們如雷貫耳的畫家們都得到過這個家族的資助。


    當然,這個家族除了藝術投資人的身份,他們本行其實是幹銀行業的,比山西那個著名的掛有“匯通天下”匾額的日升昌票號早了四百多年。當然,早在唐代時期,中國就有櫃坊行匯兌卷業務了。


    宋清月一直很好奇,在沒有計算機的時代,到底要怎麽搞銀行啊?一切都靠手算,存檔全靠紙張,這得需要多少賬房,又得多費力氣啊!


    到底要如何設計製度來杜絕銀行員工監守自盜?


    戶部的庫房不就是每年都會被偷走好多銀子麽。


    她是想去山西找晉商銀莊的人取取經,或是直接過去高價挖人之類的,但是這個時代,山西的商幫大約規模還不算大呢,宋清月沒記錯的話,他們是三百多年之後才達到匯通天下的規模的。


    銀行不容易辦,要不然還是先去江西找找鎢礦吧?


    鎢這東西除了可以做燈絲,其實還有好多用處,加點在鋼材裏麵,可以極大地提高鋼材的硬度。


    算了,提煉金屬太難了……再不然,從化肥開始?


    青海那邊有鉀礦,要不先寫封信差人去找找?


    氮肥的話,就是尿素、硝酸鹽還有銨,在現有的簡陋條件下要怎麽合成,貌似還有點不太容易呢……


    一邊這麽胡亂想著,一邊查看了各地送來的秋冬的賬冊。


    看著看著,皺起眉頭來,各地水泥廠去年的收入不對勁啊,怎麽少了一大半?倒是造船廠送來的設計專利費多了不少。


    怎麽回事?


    “墨竹,水泥廠的人有送信過來麽?”宋清月問道。


    墨竹,想起什麽似的,先是搖頭,道:“沒有呢,賬冊有問題麽?”她湊過去假裝看賬冊,低聲道:“世子妃,有信,水泥廠的人讓我沒人的時候私下裏給您。”


    “行,等晚上你拿來給我吧。”


    ~


    入夜,墨扇伺候宋清月洗漱完,一邊擦頭發一邊道:“世子殿下去聽雨軒了。”


    宋清月滿腦子想著合成氮肥的事兒,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隨後又滿臉疑惑地看向墨扇。


    “聽雨軒?”


    “那位雲鷹郡主住在聽雨軒。”墨扇小心地說道。


    宋清月恍然地哦了一聲,揉了揉心口,還好,沒啥感覺。從知道要嫁給李昭的第一天起她就開始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已經建設了兩年了,還不錯,效果卓然。


    宋清月開始思考人生哲學,比如說吧,人生任何事情隻要不追求太圓滿、太無暇,就能海闊天空,趨吉避凶。月盈則虧,水滿則溢,人滿則損。


    當然,如李晵和孟晚楓那樣也不是不好,就是太辛苦了,與規則做鬥爭是最艱難的。


    宋清月很清楚,不管是她對李昭還是李昭對她,他們之間的愛從不是無條件的。


    簡單點說,他們之間的感情建立在互惠互利和相互成就的基礎之上,而不是建立在可以相互犧牲的基礎上。


    李昭也不會為了她去犧牲他追求的東西,同樣的,她也不會為了李昭來犧牲自我。


    再說白一點,隻能同甘,不能共苦。


    宋清月很清楚,她自己亦是一個奉行利己主義的現代人,若是李昭哪天落魄了,她大約是不願意跟著他受苦一輩子的。


    可孟晚楓和李晵是願意為了對方犧牲自己的一切的,他們是可以共苦的。


    這就是差別。


    她對李昭有所保留,不會為了他付出一切,,反過來,她覺得自己就不能要求他為了自己不顧一切。


    過得下去就過,過不下去就跟所有的貴族夫妻一樣,做合夥人,搭夥過日子。


    愛情什麽的,拋棄掉也是可以活下去的。


    這一點宋清月已經想得十分明白了。


    她看向墨竹,道:“聽雨軒那位的小日子是什麽時候知道麽?”


    墨竹趕忙道:“知道的,一直記錄著呢。”


    “穩定麽?”


    墨竹點頭:“挺穩定的,周期是二十八日左右,所以每個月日子都不太一樣。”


    “這個月呢?”


    “快來了,還有四五日吧。”墨竹道。


    宋清月忽然低頭笑了笑,又問:“世子問過這個麽?”


    墨竹點頭:“問過,殿下回來那日,林公公就悄悄找奴婢打聽過這個。”


    李昭那家夥是學會算安全期了啊,這是特地挑了雲鷹的安全期去的。


    還不錯,這男人還算守信用。


    不能有再多指望了。


    她讓墨扇回去休息,看著墨竹道:“信呢,拿來給我吧。”


    墨竹從懷裏掏出信遞給宋清月。


    宋清月打開信,快速看完,眉頭就皺起來。幾座水泥廠一半多的球磨機突然都壞了,導致工廠產量更不上,還要花錢去打造新的球磨機。


    耿家,嶺南的大海商之一,最早是做海盜起家的,算是廣州一代海盜裏最大的一個幫派,後來被肅王帶領的南洋水師給招安收編了。


    等等,肅王是不是有個良媛姓耿?那這事就是肅王的意思了?


    肅王要那麽多球磨機做什麽?


    造反需要什麽?錢、糧食、火藥、武器。


    製火藥用不著這麽多球磨機,得找隱蔽的地方熬硝。


    武器的話……會不會是需要大量鐵來造武器?


    球磨機裏肯不就是一堆鐵球麽?


    這麽一想就明白了。


    得了,就算不是肅王授意,肅王那裏肯定也能知道這件事,今年的分潤幾乎隻有往年的一半,肅王也是水泥廠的大股東之一啊,這事兒要不是肅王授意的,少了這麽多銀子,他非得跳起來不可。


    所以也不用去問肅王了,就全當不知道吧,宋清月搖搖頭,把信放在銅爐裏燒了。


    此時,聽雨軒的寢室中,水紅色的帳幔、桌布、喜燭還沒換掉呢。


    李昭望著嬌羞的雲鷹郡主有些焦躁。


    明明在草原上見麵的時候還是個爽朗的女子,瞧瞧那寬闊的肩膀,魁梧的肱二頭肌,這雲鷹可是拉得動四石弓的女壯士。


    怎麽大半年不見,就變成這副嬌柔的模樣了,這可真是叫李昭有點下不去嘴。


    他慢騰騰走到床邊坐下,看著雲鷹冷著臉問道:“不是喜歡本世子的堂弟麽?怎麽又改了主意嫁給本世子了?”


    “是你們大皇帝讓我嫁你的。”雲鷹委屈道,站在李昭身後的嬤嬤指著箏,拚命提醒她,趕緊轉移話題!這個話題不妙!怎麽回答都是錯!


    雲鷹啊了一聲,很是突兀地道:“殿,殿下!我……妾身彈箏給你聽好不好?我來這兒學的,學了大半年了呢!”


    “你等等,本世子問話呢。”李昭拉住她,“你現在可還喜歡李晵了?”


    “沒有!他不要我,我幹嘛非纏著他不放!我又不賤。”雲鷹嚷嚷出來,發覺自己聲音大了些,趕緊用帕子捂住嘴。


    李昭看著這位壯碩的女漢子在自己麵前矯揉造作,眼皮都抽搐了,有些無奈地道:“一會喜歡這個人,一會喜歡那個人,就不怕本世子生氣?”


    “可我還沒喜歡上殿下呢!不……不是的,我是說,我們還沒相處過,我是滿意殿下長相的,就是您的性子,其實我不那麽喜歡。想當初,你騙了我好多牛羊馬匹呢!不過,你們大皇帝陛下答應每年給我爹爹一千兩銀子還有一千斛小麥,嗯,那些牛羊馬匹的,就當賣給你們了。”雲鷹掰著手指頭,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道。


    她睫毛濃密,鼻梁高挺,圓圓的大臉盤子一看就很有福相,皮膚微微有點粗糙,一雙顴骨上有兩坨上年風吹日曬造成的高原紅,可要是不好看,倒也沒有。


    這是,這丫頭看起來實在有點傻得缺根筋似的。


    李昭扶上額角,揮揮手,道:“把箏拿下去,不用彈了,今兒也累了,直接歇了吧。”


    說罷他躺下去,蓋上薄被,麵朝裏一躺,睡了。


    雲鷹的臉蛋有些泛紅,看看嬤嬤,見嬤嬤們點點頭,就也爬上床去。


    跟著雲鷹從蒙古來的那個丫鬟幫著把帳子放下來,還把燈給吹了。


    雲鷹躺下,閉著眼睛等了半天也不見李昭有什麽動靜,她有些心急,可嬤嬤說過,中原男人不喜歡太主動的女子。


    於是,就這麽等著等著,她自己不小心等睡著了。


    一大早醒來的時候,李昭已經不見了。


    她揉揉眼睛,擁著薄被坐起來,問道:“嬤嬤,殿下呢?”


    “走了。”嬤嬤的麵色苦得都發綠了,“殿下說,他今兒一早得進宮。”


    雲鷹似乎這才想起來,昨晚上她跟殿下什麽都沒做,有些著急地問潘嬤嬤:“嬤嬤,那個,我記得您說過妾室們頭回侍寢,正院都要給賞賜的。嬤嬤您瞧,我這樣賞賜還有麽?”


    一屋子人都無語至極地瞧著這位天真爛漫,滿腦子隻想著要賞賜的側妃,您好歹是個郡主啊,怎麽就滿腦子那些釵環首飾布料呢?!


    昨天大夥準備了半天,也沒聽裏頭有什麽動靜,結果真就安靜了一整晚。


    一院子下人都失望極了,看來世子殿下是沒看上這位啊!


    這比正院有沒有賞賜要嚴重多了好嗎!


    聽雨軒裏負責打熱水的小丫頭竊竊私語:“我就說這位得不了寵吧。什麽郡主啊,嗬,我瞧著就一個村姑。”


    另一個小丫頭也唉聲歎氣:“跟世子妃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其實也還好,我瞧她睫毛挺長的,看著也挺麵善的。可能殿下就喜歡世子妃那種纖細柔弱的。”


    “今年八月份我就去正院裏報名上識字班。聽說可以被提拔成世子妃身邊的大丫鬟呢。”


    “我也去我也去!”


    姓魯的嬤嬤聽到這對話,自己動起腦子來,她想著這聽雨軒看來是沒什麽前途了,她得另謀出路才好啊!


    潘嬤嬤則有心訓斥兩句,卻最終沒開口。


    這是事實,待在聽雨軒沒前途,想要富貴想要前途,就得往正院靠。


    哎!


    她歎口氣,要不是她年紀大了,沒了攀附的心思,她也要去報名參加那個什麽識字班,可惜她老了,爭不過這群朝氣蓬勃的小丫頭們,就在這兒養養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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