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被召進玉坤宮,富麗堂皇的宮殿內,皇後一身素白的袍子,頭戴鳳冠,坐在金椅上。


    雲昭穿著獺見色官府,襯得她皮膚亮白,柔軟細膩。本是明豔靚麗的姑娘,卻被這官服壓得幾分深沉。


    她規規矩矩地跪地叩首:“微臣拜見皇後娘娘,恭請皇後娘娘玉體安康。”


    “丞相大人快請起吧。”


    皇後的聲音溫柔寡淡,卻令雲昭不寒而栗。


    她站起身,仍弓著背,狀作謙卑。


    “今天請丞相大人來,是想敘敘舊。”皇後淺笑,“來人,給丞相大人看座。”


    “多謝娘娘。”


    雲昭坐了下來,青夏來奉茶。


    “大人,這可是上好的銀峰玉露。”


    雲昭抿了一口,誇讚道:“皇後娘娘的茶,果然都是好茶。”


    皇後說:“陛下說過這是你最喜歡的茶,本宮特意準備的。”


    “微臣是行武之人,素不愛這些雅事,想是娘娘聽錯了。”


    皇後挑眉。青夏不客氣地說:“侯爺這是心虛了吧。”


    雲昭挑起眼皮忽然站起來給她一巴掌。


    青夏被打的跌倒在地,捂著臉不可置信地抬頭瞪她。


    皇後驚怒之下站了起來:“榮萊侯你這是做什麽!”


    雲昭撣了撣手,又坐了下來,無事一般又品了口茶。


    她這才看向皇後,開口說:“皇後娘娘,臣尊你為君,尊你敬你分屬應該。可我到底有世襲的爵位,是當朝宰輔,即便在陛下麵前,也不得任人欺辱。”


    皇後臉色一白,強挺著威風,冷笑出聲:“榮萊侯好大的口氣。”


    雲昭看著她,目光清冷。她對這女子最後一點顧念之情煙消雲散。


    “皇後娘娘,臣能做的都做了,曾向娘娘保證的事也絕不會食言。但自今日起,還請娘娘看清,雲昭的爵位既是世襲,也是戰場一刀一槍拚來的。”她瞥了一眼爬起來的青夏,“今日我隻打了個奴才,還請皇後娘娘見諒。”


    皇後將顫抖的手攥成拳藏在身後。她有些騎虎難下。


    適時皇帝闊步走了進來。


    “朕聽說皇後請了阿昭來,你們姐妹多日未見,可嫌朕打擾?”


    他笑意吟吟,滿殿的人都向他請安。皇後匆匆走下玉階。


    雲昭行了禮,抬起頭:“陛下,臣不敢與娘娘同稱姐妹。”


    她這話是提醒皇帝君臣之禮,而落在皇後耳中反而成了一種做作。她方才如此囂張,在皇帝麵前倒是會裝乖巧懂禮。


    皇帝未置可否,瞧了一眼躲在皇後身後的青夏。


    “這是怎麽了,哭什麽?”


    青夏連忙跪地,雲昭和皇後也都看著她。


    “回陛下,方才奴婢冒犯了丞相大人,被大人掌摑。”


    “嗯,榮萊侯乃國之股肱,你膽敢冒犯她,是不將朕放在眼裏了?”皇帝的聲音微冷,“胡三海,拖出去杖斃。”


    青夏一張臉血色盡褪,嚇得幾乎昏過去,連連叩首求饒。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皇後行了一禮:“請陛下寬恩。”


    胡三海本帶人站到了青夏身後,聽皇後開口求饒,便沒有動作。卻被皇帝瞪了一眼,他連忙揮揮手,讓人掐著青夏的胳膊帶她出去。


    青夏哭喊嘶叫,被拖在地上如同瀕死的魚。


    皇後跪了下來,誠懇地請求:“請陛下饒青夏一命,她自小與我一同長大,情同姐妹。求陛下寬恩。”


    皇帝輕笑:“榮萊侯尚且不能與皇後攀做姐妹,她一個奴婢如何有這個福分?”


    皇後的手拽住他的衣袍,聲淚俱下:“陛下,是臣妾失言,求陛下饒恕。”


    她懇求地看向雲昭:“昭姐姐,求你求求陛下,饒青夏一命。她是陪著我長大的,昭姐姐。”


    雲昭歎息一聲;“陛下,此事皆因臣而起,是臣心情不好,青夏姑娘無辜受累。還請陛下放過她。”


    胡三海抬了抬手,抓著青夏的兩個小太監在門口停下。


    皇帝看著雲昭問:“因何心情不好?”


    雲昭抿唇,皺起眉頭。皇帝淡笑:“行了,既然皇後求情,便饒她一命,下不為例。”


    青夏落在地上,連連叩首謝恩。


    皇後鬆了口氣,叩頭點地。眼裏充滿了不甘。


    是因皇後求情,還是因為雲昭求情?


    他多日不踏入玉坤宮,今日她才召了雲昭來,陛下便也匆匆趕來。


    她才是大楚的皇後!趙家才是皇親!


    雲昭隨著季醒言走在禦花園,草色青青,百花爭奇。她卻低著頭,沒有心思欣賞美景。


    “你瞧那兩株玉蘭,是禦花園裏養得最好的花。”


    已快過了玉蘭花期,那兩棵樹卻挺拔,枝繁葉茂,夾雜著未落的殘花。


    雲昭抬眸看過去,微微一笑:“是陛下喜歡,花匠自然也更用心。”


    季醒言偏頭看她,目光深沉:“是,我喜歡極了。”


    “陛下,方才在玉坤宮……”


    季醒言抬手截住她的話頭。


    “你是想說我不給皇後麵子。”


    雲昭垂首默認。


    他將手背到身後,眼睛看著玉蘭樹。


    “阿昭,皇後和趙家是你的麵子。”


    雲昭渾身一震。她抬頭,正巧季醒言也想看向她。


    “若非你求,甚至不惜與我鬧脾氣。皇後的位置,本不該她坐。”


    “如妃娘娘的確身份更顯赫一些。”


    “那隻是太傅的心願。”皇帝盯著她,微微笑了,“阿昭,你知道我心裏的皇後是誰,這一生,我隻此一妻。”


    她幾乎是落荒而逃。


    雲昭日日忙在官衙,早出晚歸,是好些日子忽略了家裏的小丫頭。


    直到她在禁軍統領的腰間看到了那枚有些熟悉的香囊。


    天水碧色的錦緞上繡著兩朵雛菊。雛菊的模樣實在模糊,正因為如此,雲昭一眼就認了出來。


    那傻丫頭紮手指紮了好些日子,原來這香囊竟是戴到這個人身上。


    方景良被雲昭盯得有些心虛,他弓著身子行禮,侯爺也沒應,就這麽一直盯著。


    皇帝走出來就看到他們倆大眼瞪小眼。他的目光在他們身上轉了一圈,笑著問:“阿昭,看什麽呢這麽入神?”


    雲昭收回目光,淡笑:“衡之甚好。”


    方景良懵了一下,慌張地看向皇帝。隻見皇帝臉色不明,他低下頭拱手:“侯爺謬讚,衡之愧不敢當。”


    雲昭挑眉。皇帝不冷不熱地說:“景良亦是朕的左膀右臂,不若給你們賜婚?”


    她詫異地看向季醒言,了然他是誤會了,連忙擺手道:“陛下誤會了。”


    皇帝鬆了一分臉色,挑眉:“哦?”


    “君子不奪人所好。”


    方景良這才恍然,低頭匆忙地看了一眼自己腰間的香囊。抬頭見雲昭的笑,微微紅了臉。


    皇帝的目光在他們的臉上轉了一圈,也看了一眼他腰間的香囊。


    雲昭回家就將雲朵揪住。小丫頭扛不住,竹筒倒豆子似的就都交代了,說得歡快又羞澀。


    臨了她期盼地看著雲昭問:“阿姐,你喜歡他嗎?”


    雲昭的思緒從王硯書身上回來。她看著雲朵亮晶晶的眼睛,仿佛看到了當初的自己。


    “隻要你心儀,我就喜歡。”


    雲朵鬆了口氣。


    “不過,方景良是宣平侯幼子,又是陛下麵前紅人。你們的事,要陛下指婚才行。”


    雲朵低著頭,手指纏著衣帶,低聲嘟囔:“阿姐,我還沒想嫁給他呢。”


    “小丫頭。”雲昭捏了捏她的臉,“你做自己喜歡的事便好,其他的事都有阿姐呢。”


    雲朵撲進她的懷裏,小腦袋蹭了蹭:“阿姐,我好愛你。我真的好幸運好幸運能有你這麽好的阿姐。”


    雲昭像哄孩子一樣前後輕輕搖晃,手撫她的後背。“我也好幸運,還有你陪在我的身邊。”


    雲昭時常想,也許是因為有雲朵在身邊讓她撐過了沒有先生的日子。


    但有些人,總是不可替代的。


    過了中秋,朝中的事難得少了一點,雲昭請了幾日恩假在家休息。


    雲朵便每日纏著她練字,樂此不疲。雲昭雖然教過她很多次,但她那一手獨成一派的狗爬字實在是不敢恭維。


    “落筆要穩,走筆不要猶豫。”桌子上鋪著宣紙,雲昭提毛筆寫字,雲朵在一旁看著。


    “手腕不要塌,不要過度用力。你總是要把紙戳破了才滿意。”


    雲朵撅著嘴瞪她一眼,雲昭失笑。


    美人走筆,單看已經是絕美的畫卷。


    雲朵隻顧著看她,她眉梢帶著一絲輕鬆,嘴角隱約一抹笑容。雲朵想:阿姐可能已經放下先生了吧,那個已經離她遠去的人。


    她怕雲昭傷心,從她不讓十七傳回先生的消息,府裏再沒有人提起過先生。


    老五匆匆進來的時候雲昭正準備寫“撥雲見日”最後一個“日”字,她垂著頭,神色鬆散。


    老五神色不定,眼神轉來轉去,停在桌前卻沒說話。


    雲朵遞去疑惑的目光,看見他搖了搖頭,眼睛裏一片血絲。


    雲朵的心轟隆一聲。


    雲昭拿筆去沾墨,也抬眼瞧他,忍不住輕笑:“什麽事這樣折磨你?”


    老五舔了舔嘴唇,對她說:“主子,先生沒了。”


    雲朵如五雷轟頂,急忙看阿姐。她手裏捏著筆,筆尖戳在紙上,墨跡已經染了一片,紙都破了。


    雲昭反應了好一陣才理解什麽叫“先生沒了”。


    “怎麽回事?”


    “先生在客棧自盡了。”


    雲昭隻覺得眼前一片蒼白,耳鳴轟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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