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敬之聽了這話,心裏就是咯噔一下,對這個路雲子的路數多少明白了幾分。


    這等人,說他是快意恩仇的遊俠兒也可,說他是強盜凶人也算不得冤枉,曆來都是城門口官府通緝榜文上的常客。


    隻是想不到,此人死後有了諸般詭異手段,竟是越發地肆無忌憚起來。


    少年立刻搖頭,語氣堅決地說道:“你今兒也瞧見了,我家不過是爺孫兩個,並不需人護衛奔走,報仇殺人我自己就能辦,至於什麽財貨女子,我家雖不富裕,卻也絕不貪圖這些。”


    他不願再談論這些見不得光的勾當,轉換話題道:“你有這樣的神通,為什麽不自己收斂屍骨,反要我一個凡人幫忙,這可有些說不通。”


    路雲子見少年拒絕之意甚堅,也不再堅持,當即答道:“恩公麵前不敢欺瞞,那具屍骨是在下寄托之所,內裏有些牽扯,就像人不能將自己從地上拔起來,我對那具屍骨亦是無可奈何,除非……”


    齊敬之心中登時一沉,靈魄與屍骨的牽扯,怎麽想都是命門隱秘,對方竟都能直言不諱,此刻卻故作姿態、欲言又止,怕是要圖窮匕見了!


    他暗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順著話頭問道:“除非什麽?”


    路雲子的頭顱上下點了點,像是將少年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這才回答說:“除非換一個居所,譬如寄居於恩公魂魄之內,得少年人的靈性血氣滋養,既可不受枯骨所限,又能精進修行。”


    “如此一來,路雲子便是恩公門下食客,甘效犬馬、長受驅策。今後恩公有事,隻需喚路雲子一聲,必定諸事順遂、心想事成,豈不兩全其美?”


    “至於所需靈性血氣,恩公無須擔憂。路雲子生前自有強體健魄之法,可傳授於恩公,修習之後當可盡數補回。些許損耗,實在不值一提……”


    路雲子言辭懇切、不似作偽。


    齊敬之聽在耳中,心頭卻是一片冰寒。


    寄居魂魄,以靈性血氣滋養……這哪兒是什麽靈魄,分明就是個噬人精血的邪魔惡鬼!


    即便路雲子當真是這世上罕有的靈魄,可它連人都不是了,還要以人為食,這就萬萬不能相信。


    拿所謂的血氣靈性換取諸般好處,怎麽想都隻是一時痛快,早晚要把整條小命都賠進去。更別提一旦讓它寄居自家魂魄之中,多半就是個請神容易送神難的尷尬局麵。


    少年心中如此想著,臉上卻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來:“果然是兩全其美!隻是事關重大,能不能容我考慮幾天?”


    這個問題一出,屋內忽然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齊敬之一顆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卻死死壓抑住了向阿爺呼救的衝動。


    這麽長的時間過去,屋外依舊毫無動靜,思來想去,隻能是路雲子施展了什麽手段,此時呼救非但無用,更會徹底撕破臉,後果著實難料。


    一片寂靜之中,也不知過了多久,路雲子忽然輕笑了一聲:“恩公殺陳二時,笑得也是這般好看。”


    它一邊說,一邊向著立在床邊的少年緩步逼近:“在下本是滿腔赤誠、一片真心,恩公不肯便說不肯,為何要敷衍路某,還暗中起了殺心?”


    聽見這話,齊敬之便知自己白天所為,全被對方看在眼裏,虛與委蛇那一套並無用處。


    他的臉色猛地沉了下來,悶聲問道:“當真沒得商量?”


    路雲子搖頭不語,腳步反而加快了幾分。


    見狀,齊敬之的臉色更加難看,不甘裏還有幾分頹然,死死盯著對方看不清麵目的詭異臉龐,咬牙一字一句地說道:“罷了!隻要你言而有信,給你靈性血氣又何妨!”


    此時一人一靈魄已是近在咫尺,路雲子終於停下了腳步。


    它俯視著少年,讚許道:“這就是了,恩公殺陳二時那樣果決,此刻天大機緣就在眼前,又何必扭捏作態?遇事當斷則斷,才是我輩男兒的本色!”


    齊敬之抬起眼眸,臉上的頹喪之色忽然不見了,語氣森然道:“說起陳二,我殺他時離的也是這般近!”


    聞言,路雲子啞然失笑:“在下並無肉身,恩公手裏這柄凡鐵怕是奈何不了我。”


    “那可未必!”


    話音未落,一柄鋒銳雪亮的尖刀陡然出鞘,刀鋒斜撩而上,直奔路雲子的下頜而去。


    這一下變生肘腋,路雲子似是來不及躲避,又像是根本不屑躲避,竟然無視了刀鋒,反而探手抓向少年持刀的右臂肩頭。


    齊敬之同樣沒有躲,因為躲不開,更因為機會隻有一次!


    他早就看得分明,眼前這廝的身軀明滅不定,也隻有那張怪臉最像實體。


    電光火石間,牛耳尖刀竟是輕而易舉就割破了路雲子下頜的肌膚,裏頭果然空空蕩蕩,根本就不存在什麽下頜骨。


    銳利刀鋒沒有受到絲毫阻滯,去勢未衰地砍在了路雲子的臉頰上,登時如中敗革。


    伴著一聲悶響,那張淡青色的怪臉上竟然出現了一條細小的黑色焦痕,淡淡的焦臭味亦隨之彌散開來,仿佛落在臉上的不是刀而是燒紅的烙鐵。


    路雲子動作一滯,語氣裏滿是不可置信:“你竟能傷到我?”


    怒喝聲中,它的左手已經按上了齊敬之的右肩,另一隻手則迅猛上探,意欲奪下少年手裏的尖刀。


    齊敬之被對方按住肩頭,右半邊身子登時一麻,整條胳膊都好似沒了力氣,幾乎握不住手裏的尖刀。


    “死!”


    少年從牙縫裏蹦出這個字來,左手猛地握住右手和刀柄,用盡全身力氣向上猛刺!


    這一刀如滾湯潑雪,幹脆利落地刺穿了路雲子的下巴,旋即斜斜向上,依次穿過了嘴巴、鼻梁和一隻眼眶,幾乎將整張怪臉一切兩斷!


    那駭人的切口處同樣是一片焦黑,無數泛著熒光的灰色氣流從中散逸而出,彌漫在屋裏的焦臭味也變得愈發濃烈。


    路雲子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嚎,再也顧不上齊敬之,收回雙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臉。


    它一邊踉蹌著向後倒退,一邊還在大聲怒吼:“這把刀竟然剛被血祭過!你一個尋常獵戶,從哪裏得來的祭祀法門?你小小年紀,縱有法門又怎麽可能練得成?”


    “爹留下的這個念想,果然可以辟邪禳凶!”


    齊敬之緊緊抿著嘴唇,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在劇烈翻湧:“今日我持此刀,晝殺奸徒、夜斬邪祟,倘若刀中有靈,想來不曾辱沒了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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