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


    急切的步子在門外響動,劉輝起身想要開門,不料鍾晉雲已經推門而入。


    “你怎麽下床了?”


    鍾晉雲看著並非穿著病服的劉輝,詫異地問道,同時伸手忙去攙扶。


    “比賽已經打完了?”


    劉輝瞥見鍾晉雲臉上掛著不少汗珠,想必是一打完比賽就沒顧得休息趕了過來。


    “是的。”


    鍾晉雲回答道,語氣中有些難堪和尷尬。


    眼前這小子的微妙情緒被劉輝盡收眼底,心中雖然有些不甘,但嘴角還是浮起了微笑:“祝賀你們。”


    “下次再戰吧。”


    鍾晉雲回道。


    在他進門之前的那3個小時,在金瀾四中的主場球館,全主力出賽的北府一中輕鬆擊敗了沒有劉輝的金瀾四中,昂首挺進湖北省籃球選拔賽的四強。


    而賽前關於‘單打王’劉輝與‘靈狐’鍾晉雲誰才是更出色的得分後衛的爭論隨著劉輝的因傷退賽而不了了之。


    盡管就在現在,鍾晉雲能明顯感受到劉輝心中那想要奮力一戰的**和因傷甚至行動不便的無奈,這是任何一個籃球選手都不想麵對的事實。


    劉輝沒有接話,鍾晉雲亦是沉默,他知道,前不久在街頭賽中拚搏至最後一刻的劉輝怎麽會如此輕鬆地說出那句“祝賀你們”,他必定是忍受著比腿傷更大的疼痛說出口的。


    他可以被打爆,可以被絕殺,可以被騎扣,甚至可以親手葬送球隊的勝利,但有什麽比不能上場,遠在病床上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守護的球隊被擊敗更心痛無奈的嗎?


    ……


    兩人幹杵了幾分鍾,劉輝開口了:“那個男人走了嗎?”


    鍾晉雲自是驚訝,探問道:“光顏?”


    回應他的是一道犀利的目光,直接肯定。


    “你認識他?他在哪?”


    劉輝反問道。


    “恩。”鍾晉雲指向窗外,“他每次都會在下午過來,在這個病房門外站一會兒,然後就一個人離開。教練就算主動找他說話,也不會得到回應,怎麽,你也認識他嗎?”


    劉輝點頭,蹣跚地朝門口走去。


    “你要幹嘛?”


    鍾晉雲伸手阻攔,示意他回到床上。


    “去找他!”


    劉輝的回答同樣堅決,甚至有著一絲蠻橫。


    ……


    出了房門,正好趕上醫院交接班,沒人注意這個病房的動作。鍾晉雲連忙領著一瘸一拐的劉輝逃向樓下,轉角沒注意行人,正好撞上。


    兩邊各自後撤一步,幸好鍾晉雲一直手扶在劉輝的腰間,才沒有讓劉輝摔倒。


    抬頭朝對方看去。


    光顏!


    各自驚訝。


    鍾晉雲更沒想到的是,劉輝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咬著牙朝前走去,一把手像牢固的蟹鉗一樣,而光顏的眼睛一改深凹,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任由劉輝抓住。


    手發力,一擰。


    劉輝竟然拽著那個灰衣男人朝樓下走去。


    鍾晉雲跟在後麵,一時慌了神。眼前不遠處,兩個都是腿腳不便的人用著極其詭異的交替步伐朝樓梯下走去,每一步似乎都用了全力,但都顧忌著對方的摔倒而將手環繞在對方的腰間,乍一看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


    天公不作美,三人上車之後,狂風跟至,轉而雨水滴答滴答地打在擋風玻璃上,顯得格外清脆。


    車內無人說話,隻有車載電台在那裏巴拉巴拉地講個不停。


    哧。


    一聲急停。


    出了車門,鍾晉雲和光顏都大驚不已。


    領地!


    竟然又是這。


    “為什麽?”


    鍾晉雲問道。


    卻發現身旁一直被劉輝抓住的光顏,鬆脫了束縛,獨自朝裏走去。


    鍾晉雲看不見他的臉,隻能看到越發挺立的背影在秋雨中將整個巷口塞滿。


    跟隨而至的是劉輝。


    三人接踵地再次走進領地。


    ……


    墨色的濃雲擠壓著天空,掩去了所有的光亮,沉沉的仿佛要墜下來,壓抑得仿佛整個世界都靜悄悄的。淡漠的風淩厲地穿梭著,雨不再淅淅瀝瀝,傾盆而至似乎轉瞬之間。最沉重的莫過於秋雨。它是那麽冷峻,那麽愀然,在咚咚的陣雨中追溯往昔,將勾起你逝去的惆悵,還有依戀的曾經。


    轟隆一聲,電閃雷鳴。


    有人訴說:“十年前,這個地方叫光之地,周圍沒有高樓大夏,沒有刻意建造的鐵門,談不上精致,更與豪華無關,但這裏有武漢最為狂熱的街球球迷,有著數不盡的聲嘶力竭的呐喊,有著看不完的絕妙扣籃,有著坊間暢談的最後一投,沒有人敢漠視這塊領域,記住,它叫做光之地,是金瀾四中光顏守護的領地!”


    鍾晉雲恍然大悟,眼睛死死地盯著劉輝那滿是雨水的臉龐,他看不清他的臉,但那裏有光,是無上光芒。


    “有人問我,我為什麽要學籃球,有人問我,為什麽要去金瀾四中,那不過是一支星光隕落,毫無競爭力的球隊,甚至就在前不久,有人問我,為什麽寧可抱著可能錯過八強賽的危險而為一場毫不起眼的街球賽拚的頭破血流!”


    劉輝聲音越發高亢,眼睛在最後一秒甚至盯死了發出這最後一問的鍾晉雲。


    是的,那球到現在為止,仍曆曆在目。忍受傷痛,犯著可能報銷的危險,執行那極其危險的動作,在常人看來是不可理喻的!


    “是你的眼睛!是你那毫無光澤的眼睛!”手狠狠地一撇,指著光顏的鼻子吼道:“那他媽還是十年前,在這塊土地,為了勝利,奮至最後一秒,麵對對手包夾,還會毅然決然地朝禁區衝去時該有的眼睛嗎!”


    “啊!”聲聲厲吼:“你他媽倒是說啊!這球他媽不是當年你的絕作嗎!你他媽忘了嗎!”


    淚水頃刻而至,毫無征兆地從眼眶中湧出,前一秒還呈逼問狀態的劉輝,下一秒便如落寞英雄一般,脫力地朝地上跪去。


    雨聲淒厲,鍾晉雲聽到了那聲更加悲慟的心跳。


    它不屬於心中存有不甘的,卻隻能說出“祝賀你們”的劉輝,它屬於現在咆哮著,謾罵著的劉輝。


    男人身體明顯出現觸動,卻仍然如同往日一般,沉默寡言,仿佛‘光顏’這個名字從來不曾出現。


    忽然,半跪在地的劉輝從口袋中抽出一樣東西。


    鍾晉雲看得真真切切,是頭帶。


    劉輝深呼一口氣,將那白色的頭帶放在胸前,可下一刻,就像舍棄毫無貪戀的東西一般,砸向那個直直站著的男人。


    頭帶無風托著,一頭砸入濕漉的泥地裏,灰黑侵入那潔白的聖體。


    “這是十年前,那場比賽之後,你送給我的簽名禮物。學會籃球之後的每場比賽我都會戴著,但現在!”劉輝說道著,抬頭看了男人一眼,再一次深呼了一口氣,撇過頭說道:“還給你了。我劉輝就是我自己的信仰,你再也不是!”


    說完,掙紮地爬起身來,然後拖著沉重的腳步,頭也不回地朝巷子口走去。


    嘟嘟嘟。


    手機震動,鍾晉雲慌亂地抽出手機,卻聽到了電話那邊教練一聲更加慌亂的口音,


    “顏夕病倒了!”


    ……


    雷聲轟鳴剛過,大雨傾盆而至。


    此時的領地除了光顏,再無他人。


    隻見他拾起那躺在地上許久的頭帶,放在眼前。


    簽名早已不在,但那用著針尖繡刻出來的‘光’字仍舊光彩奪目。


    光顏拾取字上的泥土,閉上雙眼,虔誠地將頭帶放在鼻前,他能聞到久違的芬芳。


    十年前的對話清晰入耳。


    ……


    “這是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嗎?”


    “是給光顏學長你的。”


    “哈哈,像艾弗森一樣,我也要以後場場比賽戴著它。”


    ……


    “大哥哥,這是送給我的嗎?”


    “當然咯,小朋友。”


    “啊哈,大哥哥,我以後一定會每天都戴著它的。”


    “好啊。”


    “我以後也要跟大哥哥讀一樣的學校,也要像大哥哥那樣厲害,打得那些外國人哭著找媽媽。”


    “哈哈,好啊,拉鉤鉤。”


    ……


    男人忽地蹲下身體,手撐著濕漉的雨水,跪倒在這泥濘的土地上。


    一行清淚飄散於風中,


    一聲重吻垂落於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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