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顧之下並無旁人,龐涓不由得鬆了口氣,才收回了目光,神情不定地又看了眼垂下了頭的莘奴。見她並沒有回望自己,似乎不認得的模樣,不由得皺眉略略思索後,重新恢複了鎮定道:“臣新近得了一批名匠親造的上好案幾、床、允趨燮峋我運墒18蓊淥疲獾讓籩錚疾桓宜較恚講潘南祿飯耍強捶蛉說墓釷翟謔翹氐魅粘甲湃慫屠湊廡燮峒宜接敕蛉撕痛笸跏苡謾!


    這一番解釋倒是入情入理,也讓璉夫人心裏略好受些。


    魏王素好沽名釣譽。人前喜歡效仿周公旦禮賢下士,更不願旁人說出他奢侈享樂的錯處來,是以宮中的妻妾也是盡量力所能及,親自紡線織布以成全魏王的賢名,日常的飲食業擺用也不敢太過規格。


    現在魏宮新遷,這剛剛修葺好的宮殿裏的確是有些空蕩。既然是賢士的一番心意,自當可以領受。


    璉夫人含笑地謝過了龐將軍後,隻看到站立在庭下青年那一臉慣常冷然的傲氣不知為何消融了幾分,時不時微微轉頭垂首打量著一旁的莘奴,那目光的急切似乎是被她的美色所吸引。


    原本她就是打算這樣自然地將莘奴引到龐涓的麵前,再賜給這位魏王的寵臣,以拉攏之用。可是方才被莘奴一番奚落後,她早就更改了主意。


    那女子年歲不大,但牙尖嘴利,似乎是極有主意的。若是馴良的還好,左右不過是給男人溫暖床榻的,可她明顯是帶有對自己的怨氣,怎麽可以再引到重臣的身邊,任她攪弄唇舌搬弄是非?


    當下便對莘奴道:“你且退下去吧,競等得空再發落。”


    莘奴低著頭起身退出庭外。龐涓的一雙深眸便一直望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這才回頭問道:“敢問王君夫人,這位女子是何人?”


    璉夫人微微笑道:“不過是手下的世婦新收的宮婢罷了。原是看她模樣還算周正端淑,想要留在身旁用著,哪裏想到她竟然隱瞞了自己乃是獲罪賤奴的身份,手腳也不大幹淨,似乎是偷盜成癖,實在是不堪……”


    這番說辭可以說是真真假假,她深知這位龐將軍孤高的性情,他向來看輕女子,雖然得大王隆寵,納了幾位魏國的貴女做了妻妾,卻並不嬌寵珍愛她們,甚至前些日子還將兩位新納的嬌媚妾室毫不吝惜地賞賜給了自己有功的部下。


    雖然將自己的妻妾賞賜贈與他人是諸國公卿裏慣常拉攏人心的伎倆,可是也並不是人人都能有這般的海涵度量。由此可見,這位龐將軍於女子來說,是何等無情之輩。就算他被莘奴的美貌一時吸引,聽聞了她這般不堪的品性和身份後,自視甚高的他也該打消了染指的念頭。


    可是未曾想到,龐涓聽聞璉夫人這般言語竟然眉頭不皺地道:“既然這般卑劣,豈容王君夫人勞神?不如將她交由臣來處置。”


    這便是直接開口要人了,璉夫人沒想到一向清高孤傲的龐涓會這等急色,不由得一頓,正待思踱如何措辭婉拒時,龐涓看了眼寺人宮婦都是遠離大殿,突然走到了璉夫人的近前,彎腰壓低聲音道:“臣深知夫人的心疾,近日王要開始冊立太子,臣……屬意公子申,願日後輔佐公子鞍前馬後,讓他成為魏國的賢君……”


    公子申是魏王的大公子,也是璉夫人的親生兒子,其實在魏王的幾位公子裏,他的才能並不出眾,在這禮崩樂壞的年月裏,就算是嫡長子若沒討得父王的歡心,日後也難以繼承王侯之位,原來這龐將軍本是與公子申無甚往來,現在突然開口示好,著實讓璉夫人深感意外。


    “若是得龐將軍的悉心教導,大公子定然會更長些學識……隻是……將軍為何要執著於那樣卑賤的賤奴?”


    龐涓微微一笑,曬得有些發黑的肌膚襯得牙齒閃白:“這等頑劣的賤婢,抽打教訓起來才更加讓人心氣舒暢不是?”


    這話裏的不善,讓璉夫人不禁微微打了個冷戰。她聽聞這位將軍在與秦軍對戰時,虐殺了無數秦的將士,讓敵軍聞風喪膽,這些個武將許是出入戰場經曆了太多血腥,總是會沾染上些惡習,看到這位龐將軍也是如此,竟然以私下折磨貌美女子為樂……”


    不過殊途同歸,這拉攏龐涓的最終目的終是達到了。若是自己一味不允,難免讓這心高氣傲的龐將軍介懷記恨,倒不如順手推舟,順了他的意思……


    至於那莘奴落入龐涓手中後的死活……璉夫人不願再去想,隻是一心想著倒是要叫荊氏著人割了那莘奴的舌頭,免得她入了將軍府後,四處口舌泄露了與王君夫人乃是血親的天機。


    於是便點頭笑道:“待得入夜便著人送到將軍的府上可好?”


    龐涓微笑著謝過了璉夫人,轉身大步走出了中庭,高大的身材披掛著滿身的鎧甲,更是英武非凡,引得宮中的一群宮婦頻頻側目。


    待轉出了宮門,龐涓的臉色也徹底冷了下來,冷哼一聲:“無知蠢婦!”


    他想了想,臉上複又閃現一抹激動之色,牙齒微微的摩擦,鐵掌覆在馬背上慢慢地抓握著一把鬃毛,引得寶駒不耐地低聲打著響鼻。


    待他恢複了神色便揮手叫來一位相熟的寺人,在他耳旁輕聲囑咐了幾句,便翻身上馬,揮鞭離開了宮中。


    莘奴被璉夫人斥退後,便回到了自己的暫居之所,微微瞟了一眼屋外守在門廳的世婦後,心內暗想到:想不到這龐氏豎子竟在魏國?那名聲顯赫的龐涓竟然就是他!既然……已經被他認出了,這豎子會不會立刻向‘他’通稟自己這偷逃私奴的行蹤呢?


    她微微打了個冷戰,心知此處已經不是久留之地。那璉夫人昨日若說還掛著幾分從母的偽善,今日的聲嘶力竭可以說是原形畢露,盡斷了她最後這一點親情相濡之意。事不宜遲,要早早離開這龍潭虎穴!


    她隨身所帶的物品不多,也就是一個小小的包裹而已,想到出宮之後沒有半枚圜錢做盤纏,便順手拿了幾個精致的玉杯銅盞裹入了包袱中。她又看了看門口的情形,抬頭望向靠近大梁處透氣的角窗,將裙擺掖進了腰間,露出兩條修長的美腿,如同輕盈的靈貓一般,幾下攀上了大梁,再扭轉腰肢微微一縮,竟是從那不大的角窗裏穿了出去,躍上了宮殿的屋脊。


    她身體瘦弱,步履輕盈,沒有驚動屋簷下的一幹守衛,便輕巧地躍過了幾個相鄰的宮舍,來到粗使雜役們居住的後園,看準了此時乃是宮中剛剛給各個宮苑送去餐飯之時,院中無人,便輕巧地躍下,從涼衣杆上揀選了兩件身量較短小的男子宮服,幾下換穿完畢,又將長發挽起,束在長帽中,轉眼的功夫,絕世麗姝便成了一個清秀的小寺人。


    這兩日她早就觀察到,每日午時,便是侍衛換班食飯之時。隻要把握好時機,這進時嚴而出時鬆的魏宮便不是銅牆鐵壁,可以讓她神不知鬼不覺地逃離出去。


    可就在她從長廊的下側複又經過自己曾經暫居的屋園時,隱約聽到穿過一處花園時,那彭氏立在門口對幾個粗壯的寺人小聲道:“屋內的女子對王君夫人不敬,夫人命令割下她的舌頭,你們且準備好了上好止血的藥粉,下刀時注意分寸,萬萬不可要了她的性命……”


    莘奴頓住了腳步,一雙美眸漸漸瞪圓,那一顆朱砂痣簡直滴出血來!竟是用心這般歹毒!也難怪她能盤踞魏宮的正位如此之久!母親那般慈悲的心腸怎麽會有這樣惡毒心狠的姐姐?此事她且記下,容得日後再做謀算……


    她心知,自己的時機不多,必須要盡快離開魏宮。隻走到牆邊幽徑處,尋了兩隊侍衛換班的空隙,幾下攀上了高高的宮牆,然後翻身輕盈地落下。


    這一路來大梁的道路,她都默默記下,而她一早與忠於父親的老仆約好在大梁城郊的地點隻待情況有變,就尋機出來。所以翻下城牆後,便低頭加快腳步朝著城外走去。


    可是還待她走出多遠,便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詢問:“這般步履匆匆,是往哪走?”


    莘奴心內一驚,回頭一望,隻見早已經換上了錦衣的龐涓正微叉著腿靜靜地立在幽巷一側,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她心道;不好!


    轉身便想走,可誰知身後的男子邁著虎步便急趕了過來,伸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腕。


    莘奴被他的鐵鉗握得手腕發麻,更是羞惱得很,揮起包袱襲向來者。可惜她雖然近年來勤練近身搏鬥,身手輕盈,可這般防身之用的技藝哪裏敵得過血海裏廝殺的武夫?


    幾個回合後,她便被高大的男子反身擰住胳膊拉拽進了懷裏。


    龐涓瞟了一眼從打散的包袱裏掉落的玉杯銅器,刻意貼著她嬌嫩的耳廓道:“還真是個手腳不幹淨的女賊,背負了這麽多的贓物,是準備去哪銷贓?”


    莘奴心知掙脫不開,力持冷靜道:“怎麽?你如今貴為將軍,卻管起雞鳴狗盜之事來?特意等在這裏,是要拿我去哪一頭邀功請賞?可是雲夢山幽穀裏有人給你發了口信,讓你擒了我去討好你的授業恩師?”


    龐涓被她話裏的輕蔑激得臉色微變,冷哼道:“人是嬌豔了許多,可惜還是如此不受教!我已非昔日跪在穀口求師的龐家無名小子,此番在魏國已經貴為三軍統帥,哪裏需要討好什麽隱士散人?特意等在這,便是要請你入了我的龐宅,讓我慢慢……整治一下你這言語刻薄的毛病!”


    說這話時,莘奴感到有濡濕滾燙的舌尖在她的耳畔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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