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是快要天黑入夜了。車隊也停歇下來休憩。


    此時已經來到了大梁距離鬼穀不算太遠,也不算太近。可就是這不算太短的路程,道路的寬窄也各不相同。不過鬼穀的車轍是經過巧匠特殊設計的。狹長的車廂搭配上不同的車輪,無論平坦還是崎嶇的山路皆是能應付的。


    因為第二日要趕山路,所以當車隊的人在路旁休憩時,車夫們便忙著替換車輪。


    宛媼扶著莘奴從馬車上下來。莘奴卻不愛她碰觸自己,微微一躲後冷聲道:“我自己能下車!”


    若是前幾日,隻怕宛媼又要拉著老臉一通申斥,可是不知為何,今日的她似乎脾氣都和緩了不少,竟然眼角的褶皺都沒有提拉半下,隻是揮手命啟兒過來,服侍著莘奴坐在鋪好的席上,然後自去準備晚餐去了。


    雖然是荒郊野外,可是因為穀內帶出的器具周全,飲食也未見半分粗糙。用鹽醃製的牛肉走了這一天後,還很新鮮,隻需要細細的切碎,再與豆葉一切熬煮成粘稠的羹。


    隨從子虎擅長弓射,不多時,便在林子裏打來了兩隻野兔。剝皮開膛後,將兔頭切成手指寬的細條,再用蘋果樹的樹枝穿好,便可以放在火上炙烤了,細細地撒一把鹹鹽,兔肉的鮮美滋味便泛著油出來的。


    配著米飯的魚醢,是用海魚製成的魚醬。啟兒在莘奴的碗裏舀了一勺,示意著她拌飯來吃。


    可是莘奴實在是沒有什麽食欲,便搖搖頭,說:“且放著吧。”


    啟兒卻不依,小聲道:”心裏不痛快,更應該飽食。我們做奴仆的,怎麽可以如那些個公子一般,視美食於無物?”


    莘奴自然知道啟兒話裏的意思,因為啟兒是被父母賣入穀內的,自然是體會到了賤民家貧的心酸,以前曾經聽啟兒提起過,真正的貧苦人家可能一年飯食中也未見魚肉,而自己這次出逃,也是體會到了饑餓的苦楚的。這麽看來,不食的確是大罪過,她早就不是那個可以與娘親肆意撒嬌的貴家女子了……


    先飲了濃稠的羹湯,再端起了碗咀嚼一口拌了魚醢的米飯,可還沒等咀嚼,就聽另一側林子裏傳來一陣笑語聲:“這香味蔓延數裏,可是商湯的名廚伊尹在此?


    還未等人走進,子虎已經抽出長劍,劍尖點地,衝著來者方向高呼:“來者何人?請止步!”


    這時樹叢裏的人也顯出的身形,在一旁火把的照亮之下可以看出是個英俊的少年郎,在他身邊還有個模樣清秀的少女,雖然有拔劍的武士在前,可是她的那一雙圓眼卻死死盯著放置在銅盤裏的烤兔肉,看那情形,不需多時便要飛瀉口水了。


    那位少年見子虎拔劍,卻並不慌張。如今世道不甚太平,尋常富戶出遊也是要有遊俠武士隨行的。他抱拳朗聲道:“在下乃是魏國安邑人,路經此處,尋香至此,若有冒犯處,還請俠士海涵。


    大梁周郊民風還算純樸,在旅途中過路客一起搭夥煮飯乃是常有的事情。而且來者衣著幹淨,看身後跟有老仆婢女,看那樣子也應該是富戶子弟,而且那老仆的手裏端著缽碗裏盛裝著熱氣騰騰的食物,一看就是準備過來一同分食用餐的。


    不過子虎卻分毫沒有客氣,半點不通融當地的風俗,隻是硬聲道:“不便與尊駕同食,還請移步。”


    那少女已經忍不住了,開口道:“要不,出錢買你們的兔肉可好?兄長,你多給些錢,買些兔肉回來,我們自己炙烤便好。”


    看來有個貪嘴的妹妹的確是很讓人撓頭的事情,那少年無奈地硬著頭皮正要開口,子虎便命隨從提來一隻兔子遞了過去道:“山野之物,何須估價?這一整隻都給你們,拿去吧。”


    雖然態度粗硬,可是這般慷慨倒也讓人無法挑理,那少年抱拳謝過,一雙大眼望了望不遠處坐在席上的麗姝,微微一臉紅,連忙謝過之後帶著妹妹去了林子另一側的宿營之處。


    不一會,便嗅聞到那一邊也傳來了炙烤的香氣。


    莘奴食了半碗飯後,便覺得有些飽足,抬頭一望,四周遠近各處可以看出篝火點點,此處是郊野開闊之地,土質幹燥,的確適合路人露營安歇,可是今夜這四周宿營之人似乎也太多了,此處並非通往繁華都市之路,為何竟有踏春郊遊之感?


    啟兒倒是明白內裏的關節,笑著道:“莘奴姐姐,你久在家主內院,自然不知道外院的情形,每隔五年,家主都要廣招天下才俊入穀修習。今天又到了招收門徒之時。這些人與我們一直同路,想必也是奔赴雲夢山去的吧。


    鬼穀子盛名已久,雖然今日世人早已淡忘了鬼穀莘子,可是鬼穀的名號已經深入人心,入穀求學後便可飛黃騰達於諸侯間,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當然要早早地奔赴雲夢山排得一個求師的好名次。


    過不了幾日,行走於這條路上的人隻怕是更多了。


    莘奴心內卻微微鄙薄,品性卑劣之徒,善舞弄權術,不過是湊巧出了幾名弟子罷了,便如此名聲大噪,誘惑著品性純良的子弟前來求學,也不知又要培養出多少了龐涓那樣的驕橫之輩!


    一時食畢,啟兒便替莘奴在熟牛皮的小賬裏鋪好了被褥,又用裝了炭的陶土樵鬥將春季夜晚微微有些發涼的被褥燙暖。


    莘奴欲伸手接過,溫言道:“怎麽一直替我張羅著,還是你去鋪好自己的被子吧,你我同為奴仆,可是你一直照拂著我,真是讓我心裏過意不去。”


    啟兒用胳膊一擋:“我的好姐姐,坐在一旁看著吧,若是不小心翻了樵鬥燙著了,我可是要被宛媼狠狠責罰的。你雖然落了奴籍,可是從小到大,幹過哪一樣勞神的活計啊?無非也就是服侍穀主端茶食飲罷了,若是你身子病沉時,家主都會反過來照拂你呢……”


    莘奴平日倒是堅強的模樣,可是偶爾生病時會如孩子一般不肯食藥。每次都是要家主親手喂藥才能飲下一些。有那麽幾次,她可是跪在屋下長廊處親眼看見穀主親自以口哺藥給莘奴,那般情形,真是叫人看了都臉紅心跳。


    莘奴聽了不由的眉頭一皺,可是啟兒說的乃是實話,倒是叫人不從辯駁,隻是她知道,她不過是模樣生得比旁人好些,作為賤奴又生出了幾分旁的用途而已……到底是不如啟兒一般,雖然白日差事繁複些,可是每一夜都可以安然入眠……


    當二人倒下時,倒是可以頭挨著頭說一會子話,不一會,那啟兒便脖兒一歪,沉沉地睡著了。莘奴白日睡得久了些,一時難以成眠。隻能輾轉反側,聽著營帳外,遠處宿營守夜人的低聲交談。


    可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馬蹄的聲響,那聲響越來越響,同時而來的還有嘈雜的人語聲。似乎是有什麽人在挨個地搜查宿營之地,嘴裏喊著什麽捉拿逃奴之類的。


    莘奴起身披好衣服,探頭往外一望,子虎他們早就起身,抽出了寶劍嚴陣以待。不一會便看見一隊人馬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


    為首的男子一臉驕橫道:“我們是公子昂的的侍衛,前來找尋逃逸的女奴,讓開!我們要搜查你們的帳篷。


    子虎陰沉著黝黑的臉,掏出一張符牌道:“魏王的通關令牌在此,還請勿打擾。”


    那人沒料到這麽一個看起來如同鄉間莽漢一樣的人竟然能拿出魏王的信物,不由得一愣,狐疑地看了看他們,又與身邊人竊竊私語了一會才帶著人轉身離去。


    可是其他的宿營地未能幸免,一時間甚是吵鬧。不多時,那逃跑的女奴就從一個商隊裏被搜了出來,聽說她本是公子昂的妾,後來被用來打賞了門客。可是那女子競嫌棄那門客年過七旬,老朽不堪,與另一個仆役相約私逃。那門客一時氣極,竟然一口濁氣沒有上來,氣絕而亡。公子昂聞訊後大為光火,派人連夜搜尋,終於在此處抓到了女奴。


    當莘奴和啟兒步出營帳時,正好看見那女子披頭散發被一路拖拽到了大路上。那領頭追捕之人控訴了那女子的罪狀後,徑自抽出利劍,朝著那女子的脖頸便直直砍去,一時間鮮血迸濺得老高,在火把的閃動下映著妖孽的紅光……


    四周女眷不少,有的沒見過世麵,被眼前的情形嚇得厲聲尖叫。就算一般的男子見了,也是膽戰心寒。


    那公子昂的屬下,命人將女子的屍首掛在馬背上,又將那男子痛打一頓,綁縛住一路拖拽著返回去交差。隻留下一灘汙血和刺鼻的血型味。


    這世道人命如草芥,就算一個女奴被當眾動用了死刑也沒有什麽稀奇的。


    所以當公子昂的人馬走了後,便有人開始津津有味地說道起這私逃的女奴。聽說她本是舊都有名的美人,原先深得公子的喜愛,但是一個賤奴出身而已,終究是難以成為夫人,所以公子昂倒是經常用她來款待貴賓。


    可是沒想到這女子最後竟然這般慘死子啊荒郊曠野中,當真是讓人感歎惋惜啊……


    莘奴隻覺得自己的血管裏滿是凝注的冰碴。方才那火把閃爍的一幕,不禁讓她會想起自己二年前的遭遇,那本那被宰的女子,竟然漸漸與自己重疊,一時間神情都有些恍惚……


    就在這時,突然有一雙大手從背後將她摟住。


    莘奴被驚嚇到了,反應激烈。直覺用力朝著身後之人襲取。卻被身後之人輕易化解。她倉皇抬頭一看,隻見不知何時趕到的王詡披掛著黑色的長袍,正微皺著眉頭看著自己。


    她並不知,自己此時麵色蒼白,渾身冰冷,抖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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