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真是說得滴水不漏。這秦馬骨架甚大,肌肉糾結,更是一般拉磨淘汰下來的駑馬能比擬的,若是剔骨削肉上秤來稱,其實這司徒出的價格也是占了偌大的便宜,平白得了幾許分量的馬肉,能多煮上幾鍋肉羹呢!


    任誰也不能說這位莘姬做買賣不厚道。


    可是姬甫哪裏會領這般人情?氣得大罵道:“好個刁鑽的賤婦!既然答應賣馬,哪有當麵宰殺的道理?今日便要拿下你,砍下你的人頭治罪!”


    說完,便要叫人拿住莘奴。可是莘奴卻冷笑道:曾有國君,想用千金買千裏馬,苦覓了很多年也沒有得到。一個近侍之臣自願尋求千裏馬。過了很久終於尋到了千裏馬,但是馬已經死了,近侍之臣用五百金買下了這匹千裏馬的骨頭,返回向國君報告。


    國君大怒說,他所想尋求的是活著的千裏馬,怎麽用五百金買了一匹死的千裏馬?”


    近侍之臣回答,死的千裏馬尚且用五百金來買,何況活馬呢?天下人一定認為國君有買千裏馬的誠意,千裏馬很快就要到了。果然,不出一年,千裏馬到了很多。


    這千金買骨的故事被引為佳話、今日魏王更添‘佳話’,相信過不了多久,魏王‘賤價買肉’的故事必定廣為流傳,到時魏王的賢名得以傳播,全是司徒您的功勞啊!”


    聽了這話,姬甫不禁打了個寒戰。魏王好賢名,這時所有的近臣都心知肚明之事。可是今日這裏的事情被齊趙兩國的來使看見,就是算捉了這刁鑽的女子治罪,也難以掩住悠悠眾口。若是這惡名傳播出去,折損了魏王的威名,到時隻怕魏王追究起來,自己難逃其責啊!”


    這時齊國與趙國的使臣也醒過腔來,紛紛哈哈大笑道:“這位麗姝所言當真是句句入情入理。沒想到一個泱泱中原大國,行事卻這般小家子氣?魏王是因為遷都花光了銀子嗎?居然出了這樣的賤價買馬這哪是求千裏名馬?分明就是來買馬肉的啊!”


    李牧在一旁也坐不住了,湊過來小聲道:“司徒,看這樣子,那女子不是好相與的。聽說這“飛廉”背後的主人頗有些神秘,不但壟斷了魏國所有良馬的生意,甚至臨近諸國的馬商也唯他馬首是瞻。今日若貿貿然抓人封店……隻怕以後再無人敢來魏國販馬,到時……”


    到時魏王頂著惡名,招攬不到良馬,一定勃然大怒,他姬甫的項上人頭不保,滿門的富貴不在……這些還用這姓李的說?姬甫自己一早都想明白了!想到這,姬甫不由得恨恨地瞪了李牧一眼,若不是這豎子的餿主意,自己何必為了貪圖那些金子,而做下這等難以收場的蠢事?


    不過他畢竟在王庭浸染多年,臉皮修煉得夠厚,眼看著已經撕破了臉,竟然能強自大笑,然後和顏悅色地說道:“這位麗姝果然好膽識,難怪成支撐起偌大的馬市。魏王求賢若渴,這是盡人皆知之事,對待千裏良馬更是用心。莘姬若是不滿意我出的價格,隻管明言,我再加便好,何必動怒殺馬,連累了魏王的賢德呢?”


    莘奴也是見好便收,微笑道:“為商賈者,當盡心滿足客之要求,若是魏王不來買馬肉,而是求買真正的千裏名馬,我自當滿足王的要求。不過做商賈的,總是希望能讓每一個上門的賓客滿意,如今趙齊兩國使君遠道而來,也是渴求名馬。我也不能厚此薄彼,若是三位出價合理,我準備將剩餘的七匹分作三份,按出價的多寡售賣,價高者得三匹,其餘兩個各得兩匹,若是都稱心地買到了駿馬,大家都是一諾千金的君子,今日發生在此處的事情,便止於內廳,不可外傳,免得辱沒了各位貴使的賢名,不知眾位意下如何?”


    三國來使,麵麵相覷,心內雖有些不情願,卻也隻能同意。一來是因為魏國的二人急於封口,二來,那趙齊兩國原本與駿馬失之交臂,現在卻可買回兩匹,也算是大有斬獲,總比白來一趟要強上許多。


    自然是感激萬分地看著端坐廳上的女子。


    於是原本如鬥雞一般的各方終於可以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商量了。最後姬甫出價最高,購得了三匹駿馬,可是他出的這個價錢,甚至遠超過魏王所給的金子數,於是自己掏了腰包又填補了些許,總算是壓過了趙齊二國的勢頭,也算保全了魏王的麵子。可是內裏的怨毒憤恨可想而知。


    而趙齊兩國的來使則是按照與原來差不太多的價格,分別各購來了兩匹。


    最後攏帳時,競發現這次賣了七匹馬所得的銀兩,照比原來預期的八匹馬的價格翻了一倍有餘。


    可是孫鬱卻是一臉難掩的怒色,徑自往內堂走去。


    莘奴知道,這馬癡是要去告狀,便不緊不慢地也跟著回來內堂。


    果然一回內堂,孫鬱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恩師,你帶來的這個女子雖然是做生意的好手,可心思太毒辣,竟然眼睛不眨便宰殺了一匹千金難求的駿馬,這等做派,鬱真是想不明白!”


    關於前廳發生的事情,王詡一早便知道了。他微微挑了挑眉,衝著跪坐在一旁的莘奴道:“說說吧,心思為何這般毒辣?”


    莘奴深吸了口氣,低聲道:“魏王的新法思慮不周,一旦被下麵那些貪贓枉法之人利用,便是禍及商賈的利刃。到時,不但賴以賣馬為生的人難以為繼,其餘的商賈也會因為無利不能養家糊口。莘奴也心疼那馬,可是不這麽做,就難以破除這新法的弊端,讓魏王警醒。”


    說到這,她微微抬起頭,輕柔卻態度堅決道:“雖然在有些人眼中看來,那些低賤之人遠不如千裏馬來的值錢,可是在莘奴看來,人無論何時,都要比馬金貴。若是能保全那些商賈賴以為生的營生,莫說一匹馬,便是十匹也可殺得!”


    這一席話,聽得孫鬱是啞口無言。他自顧心疼駿馬,遠沒有莘奴想得這麽遠。如今一聽,竟是覺得莘奴說得極有道理。不由得心內羞愧,不待恩師說話,便徑自向莘奴施禮道:“馬市的夥計足有百人,全靠販馬生意養活一家老小。鬱卻隻顧心疼駿馬而不顧他們的死活,如今真是羞愧得難以自榮,還請莘姬責罰!”


    莘奴卻微微避讓,淡淡道:“孫先生多禮了。莘奴不過是服侍家主的一個奴婢,若是以物換物,便是十個也抵不過那匹被宰殺的名馬,此番自作主張,莘奴的確是該罰的,便請家主處置。”


    孫鬱聽得一愣,有些出乎意料。在他看來這女子雖然跑得不夠快,但是氣度計謀堪比大丈夫,這樣的奇才怎麽可能隻是恩師身邊的一個私奴呢?


    王詡自然聽得懂莘奴話裏的意思,看來她還是沒有忘記在人市上所見,用奴隸換取馬匹的情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他的嘴角輕輕一勾道:“昨天販賣梅子飲的教訓盡忘了嗎?為商賈者當依附權勢,你今日之舉顯然已經得罪了魏國的司徒,以後這馬市的生意隻怕難做了。”


    莘奴卻早有準備道:“商賈逐利而棲,豈可固守一處?今雖然得罪了魏,卻賣了趙齊一個人情,飛廉壟斷了三國的良馬生意,隻要貨源不斷,相信趙齊兩國會爭相邀請飛廉去做生意,家主您經常給弟子講述所謂製衡,便是將權貴利用得宜,就可在夾縫間求得生存……再說,莘奴自知有家主撐腰,就算麵對魏王又有何懼?……不知莘奴可否想錯了?”


    王詡並沒有點評愛徒這番做法是否得宜,僅僅是揮揮手,讓聽得有些合不攏嘴的孫鬱退下。


    然後他才慢慢走到了莘奴身前,伸出長指勾起她精致的下巴,輕輕摘取遮蓋住花容月貌的麵紗,一邊審視著她的眉眼,一邊說道:“昨日還死抱著幾枚圜錢,寧可以身犯險也絕不撒手,今日竟這般大手筆,奴兒進步這般神速,竟然讓我一時不知該如何賞你……”


    說道最後,他帖服在莘奴的耳旁,低聲說道:“製衡之術,在於平衡而不能誤判,莘奴當知什麽是可為,什麽是不可為,不要讓我有後悔任你馳騁的一天……”


    這話裏敲打的意思甚是明顯,莘奴自然是聽得懂的,她盡量放鬆自己的身體,乖巧地依附在王詡的懷中,低聲道:“莘奴永遠都是你的……”


    這話竟是堪比動情之藥,王詡聽了竟有些不能自抑,一把將她抱起步入內廳後的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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