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孟嚐君對自己的心思,莘奴未嚐不知,然而跟姬瑩之流在一起久了難免有些學壞,便是裝傻充愣地假作不知,圖個他給些便利,就像姬瑩所言:既然有美色不善加利用之,可是對得起將你生得這麽好的爹娘?


    然而豪氣升得如烽火狼煙直衝雲霄,可是現實卻是想要燒一把頂旺的火,還要一步步地砍柴撿拾狼糞。


    時值夏日,牛皮價格乃是一年中最低的。這是因為夏日牛皮不夠緊厚,更是因為天氣炎熱,剝離下的牛皮要加派人手快快地處理。莘奴也算是如願低價收購。


    這便需要大量的石灰與鹽鹵。莘奴與孟嚐君定下牛皮時的豪氣萬狀,在眼看著第一車泛著牛腥味的牛皮時,熄滅了大半。


    她連忙在京郊劈了一塊場地,請來了製革的工匠開始加工牛皮。可是隨著第二車第三車牛皮被接二連三地送來後,不但工匠們一個個累得是疲憊不堪,就連原料也變得緊張起來。


    齊地不缺鹽鹵,可是卻不盛產石灰。沒有幾天的功夫,用來加工的石灰也即將告罄。


    當姬瑩來到京郊下了馬車後,差點被場院裏難聞的氣味熏得一路後仰暈回到馬車裏。尚未鞣製好的牛皮的血腥味引來了大量的蠅蟲,嗡嗡嗡在半空裏凝結成一團,衝著姬瑩那粉嫩的臉蛋橫衝直撞。


    若不是怕一張嘴便飛進幾隻來,姬瑩是想厲聲尖叫以發泄心內的憤懣的。


    這樣的活計可不同與調粉弄脂,跟文雅沾不上半點幹係,於是姬瑩二話不說,決定暫時短些姐妹情誼,轉身便要走人。


    媯薑笑著將她拉住道:“這般勢力,是要留莘姬一人同蠅蟲為伍?一會我給你灑些驅除蠅蟲的藥水,保準你噴香襲人可好?”


    姬瑩用巾帕捂住口鼻不情願地說:“賣燕脂是何等的愜意?放著好好的店麵不帶,非要來到京郊與野人蠅蟲為伍……”


    於是二人這才相攜走入內堂。


    原本以為蠅蟲成雲,惡臭漫天已經是讓人瞠目至極了。沒想到的是迎麵的“村婦”更是猶如猛然竄出的異獸一般駭人。


    莘奴這幾日跟著工匠學習了製革的方法,琢磨著有沒有什麽門道能讓原料再節省一些,所以幹脆換上了麻衣長褲,長發用一塊粗布抱住,學了這作坊裏幫工的婦人做派,用一長條粗布沾了水勒在鼻子下方阻隔異味,可是那臉兒便被勒得甚是可笑了。


    先前隻顧著與那些幫婦們一起挼搓牛皮,當她來見兩位同窗時,已經是滿身的汗水,額角的頭發更是打濕成綹。兩隻手上沾滿了牛毛和鹽鹵,腳下更是塔拉著一雙麻繩露眼的鞋子。因為不大合腳,小巧的腳趾還從個孔洞裏頑皮地探出了頭……


    這次姬瑩也顧不得會不會吞蒼蠅了,瞪大眼睛尖叫了一下:“天啊!莘姬你可是瘋了?這般作踐自己,難道你當自己是賤奴仆役了不成?”


    說話間,她已經一個箭步奔了過去,手腳麻利地解開了她勒住鼻子的布條,一看那絕麗的臉上已經勒出一道紅痕。


    姬瑩痛心疾首地蹭了蹭那紅痕說:“原本孟嚐君今日還打算與媯薑姐姐一道來探訪你,幸好被她婉言攔住。不然孟嚐君見了這副德行的你,莫說牛皮了,隻怕日後連蛤蟆皮也不能送來半張給你!瞧瞧這樣子,前些日子還好意思說你已經領會了‘美人計’的精華?什麽叫‘美人計’?全在一個‘美’字上!那是得無時無刻不繃著精氣,提著元神的文雅大方,外柔內媚!”


    說到這些,姬瑩說話向來是不用換氣的,便如倒豆一般接著說道:“可你看看你!隻幾天的功夫,文雅呢?嬌媚呢?全拿根布條子勒成了葫蘆瓢的臉兒了!你說說,可是對得起將你生得這麽好的爹娘!”


    莘奴原本是因為姬瑩話語裏那一句“當自己是賤奴仆役?”而心內一酸澀。可是接下來就被姬瑩的那一句“葫蘆臉”逗得忍不住哈哈大笑。被布條一勒,中間細兩頭粗,可不就是葫蘆一般嘛?


    姬瑩說得義憤填膺,卻發現同窗全然不拿她的話當一回事,氣得隻能猛揮手裏的巾帕,深深體會到了孔夫子痛罵頑徒“朽木不可雕也”的心酸無奈。


    媯薑雖然不似姬瑩那般反應強烈,卻也不大讚成高貴的女子與粗鄙的野人工匠終日為伍,而且這些個粗活,在她看來也不大適合莘奴來做。”


    當下委婉勸到:“若是人手不夠,手頭的金也不夠用,同我講便好,我來提你想想法子,怎麽可以親自上陣?需知鹽鹵傷手,若是一雙柔荑變得粗糙,再想恢複嬌嫩便難上百倍了。


    莘奴感激地一笑:“謝謝媯薑妹妹用心了,不過這工匠之計,便如妹妹你行醫切脈一般,若不親身實踐,怎麽能體悟其中的奧妙?雖然這幾日辛苦一些,可我也總算摸索出了門道。不過有一事還想請教妹妹,何處的石灰質地最佳?”


    媯薑想了想道:“自然是燕人燒製的石灰了!燕人善采礦鑿石,燒製石灰。因為質地優良,又被稱為‘萬年灰’。許多侯國修築工事城牆,都要尋來燕國工匠燒製石灰。”


    莘奴點了點頭道:“現在臨淄附近的石灰以前盡被我買來,卻還是缺少大量石灰,所以我想,莫不如再召集些燕國的工匠燒製石灰可好?”


    媯薑搖了搖頭道:“如今各國修築工事,石灰乃是必備之物。燕國工匠也甚是搶手。雖然石灰並不值錢,但是一時大量需要,那工匠恐怕是不好湊齊的……而且這般大張旗鼓,難免會被人誤以為是要大量修建工事,若是被人懷疑齊國要用兵,便不好了……”


    莘奴一時又沉默了。這時姬瑩卻神氣活現地說:“所以說你們這一個兩個的啊!還是沒有將美人計”的精髓領會透徹!你們可知燕國的公子姬職就在齊都。你們想求燕國巧匠,為何不去從他的身上想一想法子?”


    原來燕王的兒子姬職是燕國這次來慶祝齊王壽辰的時節,同時他也在燕國掌管修築長城的。


    說起來這燕國也是命苦,祖上被周天子分封的土地恰好緊挨著山戎之地,加之地處偏僻,與中土甚少往來,。燕桓侯時,山戎南下攻打燕國,於是被迫遷都,險些亡國,靠著齊桓公當年“尊王攘夷”的軍事幫助才得以保全。


    既然打不過那些個粗蠻的山戎,那就攔堵吧!所以燕國在國境線上修建起了長長的城牆,再塗抹上厚厚的鎮國之寶——萬年灰,這才躲在城牆的後麵得以喘息。


    所以說,燕國人會燒石灰,完全是保命的秘技,不傳的法寶啊!


    姬瑩難得說些正經的,其實她今日之言也不甚正經。可是卻叫莘奴眼前一亮,對啊,這等妙計,她為何沒有想到?


    這心內有了主意,先前的煩悶頓時緩減了許多!


    莘奴解了包頭的巾布,與媯薑和姬瑩又商量了半響,這才相攜各自分坐了馬車散去。


    等莘奴坐著馬車來到了東市巷口暫居的老宅時,已經是晚飯時分。


    廚子今日燒製的乃是香噴噴的鯉魚,正端著托盤準備給家主送去。可是一抬頭卻看見了莘奴。因為這平日近身的飲食,俱是莘奴來服侍,於是便習慣性地將托盤遞給了莘奴。


    莘奴原本是打算去換衣的,可是看見托盤遞了過來,也是習慣性地接了過來,心裏想著先送去,再退下換衣便好。


    這幾日她忙著製皮,王詡也忙著在算計天下,所以一連幾天都是飲食端入書房後,放置在桌案上放涼了也未曾食用。


    所以今日,估計也是差不多……這麽想著,莘奴一路輕巧地做到書房前,順著敞開的窗往裏一望,那個高大的男人果然是被一堆書簡圍攏住了,連頭也不曾抬起。


    於是她悄悄地走了進去,準備將飯食放下,便出去。


    可是想到她剛剛將托盤放下,便看到那一直未曾抬頭的男人,突然緊縮眉頭,提著鼻子聞了聞,眼睛看著書簡冷聲道:“可是烹製了腐臭的魚蝦?這等臭味豈可進入書齋,還不快些端走!”


    那魚乃是庖廚妙手烹飪,加入了特殊香料之後,絲毫不見土腥之味。可是一向會吃的王詡,今日怎麽這般刁難庖廚,說這魚食是臭的?


    這麽一遲疑,動作便放緩了。王詡雖未抬頭,卻聽得見聲音,一看旁邊的人遲遲未動,便皺眉抬頭準備申斥一番。


    可是沒想到這一抬頭,卻唬了一跳!隻見莘奴披頭散發,身著土麻色的粗衣站在那裏。


    於是這擰起的眉眼才稍微鬆懈了一些,一時書看得乏累,便起身活動一下,可是剛走去佳人幾步,王詡突然如愛徒姬瑩一般用力地抽動了幾下鼻子,然後猛得後退了一步,開口問道:“你……可是吃壞了肚子?”


    莘奴方才麵對姬瑩的奚落還可泰然處之,落落大方。可是見到了王詡的反應後,竟然微微生出些羞恥之心。


    可是麵前這豎子張口便誣陷她吃壞了肚子?一種難言的尷尬頓時讓她氣得漲紅了臉……還真想吃些巴豆,當場給他些好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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