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話,莘奴再沒有聽見,因為媯薑迅速地將那窺洞合攏上來。若是早知道那女子乃是千裏尋夫,萬裏清夫側的路數,媯薑是絕不會帶著莘奴一起來偷聽的。


    她隻拉著有些呆愣的莘奴走到船艙的一邊,低聲道:“莫要怕,薑雲君是不會理會這莫名其妙的女子的……我也不會讓你出事……”


    媯薑也是身處在一段不可明言的戀愛中,她雖然心係薑雲君,卻深知這是一段無望的愛戀,此時再看莘奴漠然無聲的模樣,自是認為莘奴已經被王詡竟然已經有了妻子的事實而震撼心傷,一時推己及人,隻替莘奴都感到一陣心酸……


    “雖然此前從沒有聽說過恩師有妻子,可是聽方才的情形,足見二人並不恩愛……姐姐還請放心,恩師的心內是有你的……”


    莘奴終於是深吸了一口氣,抬頭對媯薑微微一笑道:“他有沒有妻子於我何幹?對不起媯姬,我有一事隱瞞了你……我本是不配被你稱呼為姐姐的……”


    說這話時,她突然解開了自己的深衣,露出了自己肩膀處的烙印。


    媯薑饒是沉穩,也被莘奴這般突然之舉弄得有些茫然,可是待看清了莘奴肩膀上那帶字的烙印時,還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所以,我不過是因為家世敗落而被貶身為賤奴,原是不配與媯姬互稱姐妹,至於甲板上的那位王夫人,處死一個奴婢何必如此興師動眾?□□花費十萬金?她原是太抬舉我了……”


    說著,她便起身想要走出船艙。


    可是莘奴還未站起來,就被媯薑一把拉住,嘴唇也被她的一隻手給堵住了:“不要再說了……我原是不知王詡這般待你,可是人的高貴與否,不是由一塊燒紅的烙鐵決定,我隻知莘奴你善良而真誠,性格堅韌而仁忍,尤甚當世許多的男子。百裏奚尚且曾被貶為奴仆,可也沒有阻礙他成為一代賢臣!你便是你,怎麽可因為一個這般對待你的男人便妄自菲薄?


    那女子夾裹著怨氣,一看便知有備而來,你這般貿然衝上去,若是王詡不護你豈不是要吃虧?聽我的,不要動,就在這靜候變化!”


    媯薑竟然直呼王詡的名姓,而不稱恩師,足見是心內對他產生了極大的不滿。


    莘奴曾經因為被從母璉夫人發現這塊烙印,而險些丟掉了自己的舌頭。心內一直忌諱著讓別人發現自己的這處隱秘。沒想到身為齊國貴女的媯薑卻絲毫沒有鄙薄自己,竟是盡偏頗向了自己……她沒有說話,而是緊緊回握住了媯薑的手……


    也不知過了多久。薑雲君從甲板上下來了,探頭望向船廠裏。隻見媯薑擺了一盤棋,二位麗姝伴著一壺衝泡得噴香的山楂桂花茶,正對弈得入神。


    薑雲君盯看了她們一會,沒有發現異狀,便笑著道:“客人已走,你們可要出來涼快些?”


    媯薑微微一笑道:“我跟莘姬剛剛廝殺了三盤,她說今日若是不贏我,便不出艙,你與恩師且去同飲暢談去吧,我們嫌棄外麵陽光太毒,要在這裏對弈消磨時間。”


    薑雲君點了點頭,眼睛卻飛快地掃了一眼那船艙深處的窺孔,若有所思地玩味一笑,便說道:“那好,你們且玩著。”


    說完便轉身上了甲板。甲板之上那位突然闖上船的女子早就沒了蹤影,隻有王詡站在甲板上慢條斯理地用銅盆裏的水洗著手,而眼角沒有瞟見莘奴和媯薑上來,問道:“她們二人可有異狀?”


    薑雲君笑著說:“我這船艙用的是紫檀木,雙層木料,船壁厚實,加上四周的海浪,船艙的聲音傳不出去。我看她們一時貪玩,不肯上來,你我二人且先飲酒便是了……不過嬴姬這般主動找上門來,你隻怕是一時應付不了。雖然你未將她看在眼中,可是她若是一意偏執起來,尋那莘奴的麻煩便不大美了。依著我看,你若喜歡那莘姬,還是要早日娶她為妥,以免節外生枝。”


    王詡卻是有些冷然瞧著自己手中之杯道:“所謂媒妁有何用途?不過是蒙騙癡男怨婦的無聊教條罷了。就算用媒妁之言,難道便可長相廝守,永不分離了嗎?我視這些俗禮如糞土,自然也不必履行這些煩人的禮節。那瘋婦你休要理她便是,我自會料理妥帖。”


    薑雲君慢條斯理地又倒了一杯猴兒酒,舒展寬大的衣袖,借著舉起酒杯的動作,眼角微微眯起的餘光卻是看到了艙底的窺孔,似乎又悄悄打開了……


    薑雲君生平最大的憾事,便是不能名正言順的擁美入懷,可是眼前這位,竟然暴殄天物,不懂惜福,惹得薑雲君一時間壞心驟起,決定隻當是沒有看見那艙底的小洞。


    入夜時,船漸漸靠了岸。王詡帶莘奴回轉到了馬車上,便一路回府。


    王詡似乎喝得不少,上了馬車便閉合著眼兒養神。莘奴坐在一旁漠然地望著他微酣的側臉。


    男人就算閉眼,也是膚色如華,熠熠生彩,挺鼻遠山長發如墨。也難怪引得他的妻子不遠萬裏,漂洋過海也要過來尋他。


    隻是,她實在是猜測不懂他的心思。難道他的母親生前的悲劇還是不夠慘烈?為何他還是要辜負自己的妻子,繼續重演著上一代的悲劇?


    關於父親是如何拋棄發妻與親兒的,莘奴從來都沒有問過王詡。不過,她卻知道父親莘子埋在老家的墳墓旁的那座墳墓裏,埋葬的正是王詡的生母。


    可憐的女人,生前用自己的生命培育出朵朵燦爛的異花,卻等不來心上人讚許的一瞥。隻有在身死之後,才換來了一捧白骨的陪伴。


    不過,她與王詡的情況,又是不同於母親與父親。當初母親與父親私奔至少是有情在內。而她競連苟合都算不得,乃是私奴的身份。她不欲成為第二個母親,害得他人的妻兒期盼無望。


    王詡拋棄妻子的原因為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該如何離開這些肮髒的人事?


    不過她牢記媯薑的提醒:“王詡乃是心思城府極深之人,他若知你已經知道隱情,必定心內有所戒備,倒是就算你有心離開隻怕也無機會,還請姐姐自先忍耐,我會助你一臂之力!”


    媯薑的一臂之力,絕對是助益頗大!莘奴自然不會錯過這般的機會。所以當王詡的手突然伸過來的時候,她也強自忍耐著沒有將他推開。


    不過王詡還是察覺到了莘奴的身子似乎微微僵硬。他的眼兒微微眯起,淡淡開口道:“船上之事,你可聽到?”


    莘奴微微低頭,暗自咬了咬牙,心知若是一味相瞞,隻怕是過不了王詡這一關,便盡量平靜地說:“她那般大的聲音,想聽不到都難……我怕……”


    王詡聽了此話,又是感到她身上傳來的戰栗並非作假……隻當她是聽到了嬴姬要出十萬金殺她之言,開口道:“有什麽可怕?我自會料理妥當……你不會有事……”


    不知為何,莘奴還是想要聽一聽王詡是如何解釋自己拋棄了嬴姬這位妻子的。畢竟鬼穀詭辯一門要義精深,若是詭辯的宗師開口展現顛倒黑白,一定精彩絕倫。她雖然承襲商道,但是藝多不壓身,多學習些也是好的。


    可是王詡卻並沒有解釋半句的意思。隻寬慰了麗姝勇敢些,就算有人懸賞重金來殺你,也不要怕死,便一切安康的意思。


    這還是真如他所言一般,全視了媒妁婚姻如糞土。渾然是不將一切放入眼中。


    不過從那日起,王詡再次禁了她出門,又增派了許多的人手,就連她的每日起居,就連清水也要由專人咽下毒飲用後才可使用。不過莘奴卻說在府裏太悶,無事時要在店鋪裏打理一下生意。


    其實牛皮生意這一筆,便足夠食十年的了。但是莘奴卻不想一味荒廢在府宅裏。王詡略猶豫了一下,最後終於是同意了她每日在店鋪裏呆上一兩個時辰,不過外出時,身邊的武士卻極多,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公卿招搖過市。


    不過媯薑倒是經常主動來店鋪裏看莘奴,並給她帶來外麵的消息。


    首先是一則好事,姬瑩死遁之後,暫且在秦地落了腳。媯薑結交廣泛,命了身在秦地的齊商照拂於她,每次商隊回來時,也會帶來姬瑩的親筆書信。


    其次便是臨淄來了一位秦國的貴女嬴姬,她乃是秦王最寵愛的女兒,不過此來卻不是和親,而是前來尋醫求子的。隻聽說這位嬴姬已經嫁人,丈夫是一位隱世的大儒,二人成婚多年尚且無後。所以嬴姬此番準備求得名醫,再與夫君團聚一舉得男。


    因為齊國已經向魏國宣戰,急需諸侯盟友的支持。而秦國同時魏國的宿敵,嬴姬此來,還帶著秦王的親筆書信,等同於國史一般,齊王自然不能輕慢了這位秦國的貴女,盡是傾全力而照拂。


    孟嚐君便奉命采選供應秦使驛館的日常物品。既然為女子,也少不得燕脂水粉,加之那秦女點名要莘奴店鋪裏的脂粉,自然是前去求購了不少。


    可是那秦女塗抹燕脂之後,似乎有不服的現象,竟然說抹了這胭脂,臉上出現了紅斑刺癢的現象,竟然帶著自己侍衛,氣勢洶洶地前來問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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