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會,莘奴便說要回轉了。回時的路依然是池水粼粼,野菊開得爛漫,充滿著鄉野的生機。可是莘奴卻再無來時的興味盎然。隻是默默無語一路走著。


    等回來了宅院,瑛娘問她中午可想吃些什麽,她也隻是懶散地說了一句隨便。


    摘了紗帽,就著銅盤裏的水洗了一把臉後,莘奴換了鬆散的衣裙,踩著軟幫的便鞋走到了後院。


    望著後院整齊的菜畦,莘奴突然發現這些菜地的布局竟然是跟那人平日裏的喜好一模一樣,甚至高矮錯落都是別無二致。這菜地是她布置的,而她終究是受了他的影響至深,以至於日常起居的喜好,也漸漸被他同化了,竟是也喜好這等田間農活。


    猶記得他曾說過,她隻記得他的不好。


    若真是這樣,她該是多麽的恩怨分明,而心境清幽?


    他若是真的中毒至深而有不測,在離去的那一刻,心內想得會是什麽?是不是深深飲恨沒有一早除掉她這個鳩占鵲巢的私生女?一時間,莘奴心裏亂極了,之前幾個夜晚做的那些可怖噩夢境又浮泛上了心頭。


    “莘姬,您這是怎麽了?可是哪裏不適?”


    直到瑛娘不知什麽走到她身旁,開口詫異詢問時,莘奴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清淚流滿了臉頰。她輕輕地觸摸著自己濕漉的麵龐,不禁也自問道:自己這究竟是怎麽了?


    有些思緒是開啟不得的,有了這樣的心思後,平靜的日子似乎也不那麽愜意了。莘奴急於想要知道王詡在越國時究竟是生還是死,不然為何這般久久都無動靜。於是便提筆修書給身在齊國的媯薑,托她代為打聽。


    就在她與媯薑籌謀著這次脫逃時,一早便約定了到達魏國後,可以借由媯薑安排的身在魏地的商賈來傳遞書信。


    當信寄出後,莘奴要做的便是耐心等待。


    而此時,魏國與楚國的戰局也不甚妙,昔日被魏國打得龜縮的楚國如今似乎如虎添翼一般,連連施展奇招,攻陷城池猶如無人之境。很快便將戰線推進到魏國境內。


    一時間戰火蔓延沿線的邊城百姓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終日。


    當莘奴攤開地圖對照這幾日城裏傳來的消息時,猛然發現,那楚軍前行的路線詭異地繞了一個弧度,竟然包圍了鄴城將有一半了。雖然此時相隔甚遠,可若是再過些日子,鄴城便在楚軍的勢力範圍之內,到時這大片的土地,便被楚人如同切割肥肉一般,落入囊中,可以盡情飽食了。


    當初魏王雖然對她這個新任的女兒十分關切,可是此時已經全然撲在如何驅走豺狼楚國的身上了,哪有精力去顧及身在鄴城的骨血?


    莘奴決定自己應該及早離開鄴城這樣的危地。可是就在她下定決心準備變賣鄴城的府宅搬家時,那楚軍卻暫緩了攻勢,在距離鄴城甚遠的蕉城駐紮,按兵不動,據說是魏國派去了使臣與楚軍議和,卻不知談到了何等的地步。


    而鄴城的地方官聽聞了衛兵匯報莘奴想要搬離的消息,也忙不迭地趕來勸阻:“姬有所不知,如今邊界被戰火荼毒的百姓紛紛朝著鄴城這邊湧來,一時道路上盜匪橫行,許多富人被打劫屠戮,此時若是匆忙上路,恐有不測,倒不如安守在鄴城的城池裏,如今大王又調撥了重君守在前方,楚軍是不可能打到這裏來的。


    莘奴知道地方官所言有一定的道理,此時貿然出城恐怕也是不智之舉。


    當初她選擇在鄴城定居,是有緣由的。此地距離趙國邯鄲不遠卻有高山阻隔,實在是天然的屏障,此地以往也甚少受到戰火的波折,。正是因為如此,她在選擇落腳在鄴城。


    哪裏想到相隔甚遠的楚國,卻放棄近在咫尺的大梁,一意朝著鄴城的方向前行,在鬼穀裏受那些排兵同窗的影響,莘奴對於兵法也有些涉獵。隻是楚軍行軍的方向實在是匪夷所思,一時也想不透,楚王的用意何在。


    雖然一時動彈不得,可是莘奴也不想坐以待斃,總是要未雨綢繆多做打算才好。首要的一件事,就是要清空囤積的貨物。


    原本要做高價來賣的絲織品,分作兩半,一般就地平價而出,另一半則請來了挑腳的商隊,挑運貨物翻越高山,抵達趙國,倒是買了不錯的高價。


    這般分隔兩地鋪貨,很有實效,很快就將這批絲帛賣了出去,又收攏了一批金回來。


    可是等絲帛品都賣出去了,也不見媯薑的回信。莘奴這幾日有些吃不下東西,原本豐韻的雙頰又開始向下凹陷。


    瑛娘見了心內發急,又請了巧手的廚子來烹製美食,也不見莘奴提起什麽食欲來。


    “姬這般不食,身體哪裏經受得住?”


    這日,莘奴被瑛娘一頓苦勸,這才勉強飲了一碗雞湯,可是剛飲下不久,就覺得一陣的惡心反胃,一個沒忍住,便盡吐了出來。


    瑛娘急得直歎氣,卻也別無他法,待得莘奴漱口緩過氣兒來,第一句卻是:“怎麽還沒我的書信送到?”


    瑛娘說道:“如今城外兵荒馬亂,哪裏會有書信?莘姬身子不適,可要請郎中來看?”


    莘奴平生最恨吃藥,以前是被那人迫著勉強咽下,如今自己做了主,又怎麽會主動看病?當下毫不猶豫地道:“不過是腸胃不適,空泛幾頓便好了……”


    瑛娘遇到這等頑劣的主子,也是無奈的搖了搖頭,又吩咐著廚下去煮些清淡的飲食去了。


    因為魏王的那一句吩咐,鄴城的地方官是奉莘奴為座上賓。鄴城令的夫人這一日邀約莘奴在府上做客。


    莘奴雖然這幾日身體極度的不舒服,卻因為想要探聽一下時局,欣然應約前往。


    鄴城不愧是魏國的富庶之邦,小小的鄴城令的府邸,修建的也甚是華美。之前這鄴城令夫人得了莘奴贈與的幾匹名貴的絲織品,自是感激不盡,今日乃是投桃報李,回贈了莘奴一套精美的漆器。


    城外的風雨飄搖,絲毫不影響城裏後宅貴婦的生活。食用的茶品和在一旁伴奏的古琴聲樂,無一不是精致而悅耳的。


    前來赴約的除了城令夫人外,還有一幹鄴城雅士的夫人,大家圍聚在一起暢談投箸,倒是暢意無比。閑聊了一會,有一位婦人笑著道:“我是不是該恭喜城令夫人,今日觀您的身形,像是快五個月的模樣了啊?”


    城令夫人微笑道:“都說你眼尖,果然不假,我癸水未至四月有餘,大約也是五個月的樣子,隻是這肚子不大顯,也不知這一胎,是男孩還是女孩。”


    莘奴在一旁聽得心念微動,她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好久沒有來過癸水了……


    關於這女子的一些私隱的當知之事,莘奴一向是迷糊得很。


    猶記得當年第一次來癸水時,是她十四歲時。那時,王詡終日忙碌得很,現在回想起來,大抵是在填補父親莘子死後欠下的巨債而終日奔波穀外。


    可是她卻不知這些,隻是因為一味被拘禁在穀中,實在是憋悶的很,偶爾王詡來看自己,也是哭鬧著要出去。最後大概是被她磨煩了,王詡終於鬆口趁著金秋美景,帶著她去遊曆渭水之畔的美景。


    可惜那次遊玩也不甚愉快,在她騎著小馬漫遊江畔時,突然發現自己的襠下一片的濕潤,等下了馬時,裙子上的都是血跡斑斑。


    她嚇傻了眼,隻以為是在馬背上顛簸,顛碎的肚腸,所以才會腹內酸痛,血流不止。


    當王詡彎下要詢問一直蹲地不起的她是怎麽了的時候,快要死了的絕望,倒是讓她一時放下了心內對他的怨仇,隻是抱著他的脖頸,像個六歲孩童那般嚎啕大哭,一個勁兒地嚷著:“我要死了……”


    等到王詡將她抱起,伸手觸摸到濡濕的衣裙時,才一時弄懂究竟是怎麽回事。


    當時也不過剛剛成為青年的他也是困窘的很。也不知該怎麽同她解釋,隻是輕聲安慰她:禍害貽害千年,像她這樣頂不乖巧的,一時很難死得了。


    氣得她去咬他的肩膀,一時倒是緩減了難受之意。


    後來,他找個年紀大的侍女替她料理,縫製了幾條月經帶子,用開水燙洗晾幹,然後裝上新燒的草灰,又教她如何使用替換這月經帶,她這才明白原來這是預示著自己已經成了女人,可以生下寶寶了。


    可惜到底是孩子心性,知道自己不會死後,第二日趁著王詡午睡,便玩得忘乎所以,偷偷除了鞋襪下河摸魚,結果被睡醒的他拎提上岸時,雙腳冰涼,到了晚上肚子抽痛得直打滾。又被那男人虎著臉一通的申斥。


    女孩第一次都是要細細將養的,不然很容易落下病根,更何況她這身子本來就弱的,從那以後,每次一來,總是要痛得死去活來,嚴重的時候,甚至有頭撞牆板的時候。而且來得也不準時,有時候甚至兩個月才來一次。


    隻是後來被他精心調理了一番後,才算是見好,可是這等惱人的事情,能不來便不來,莘奴從來沒有如其他女子一般去費心地記過日子。


    可是今日聽聞了城令夫人有喜,莘奴細細地回想了一下,才發現自己似乎是快要三個月都沒有來過癸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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