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奴倒是欣慰於姬瑩的到來,有她作陪,三人共同食飯倒也不尷尬,也免得那人飯後又纏著自己給她按摩膝蓋諸如此類的功課。


    王詡坐在桌席旁,不送聲色地看著前來作陪的姬瑩,倒是絲毫沒有被貶為賤奴後被女徒弟撞個正著的尷尬,溫和而有禮地朝著姬瑩微微一笑。


    姬瑩發現,恩師卓然的風姿絲毫未減,看得人心神一震蕩漾。


    親眼見了恩師的病容,姬瑩也立刻收起了先前的腹誹。同那些後宅的女子相比,恩師就算是在病中,也是矜持而文雅的,哪有半點後宅妻妾的阿諛討巧之風。


    那氣定神閑的模樣,倒好像他是這府宅的家主一般。


    姬瑩咋了咋舌,直覺莘奴是做了筆賠錢的買賣。這等驕奴可怎麽來用?


    原本應是床榻間用著最爽利,偏巧莘奴姐姐好像吃厭了。而且又缺了腿,也不知腰杆還能否用力……最可恨的是占了自己便宜的狂徒,究竟是怎麽占了便宜的,雲雨時用了何等花式?模樣可是粗鄙得可憎?若是懷裏的孩兒也生出個醜陋的模樣,自己是不是該哭著投井,以顯示自己乃是芳華香草,絕不與瓦礫雜草為伍的決心?


    姬瑩這幾日受到的衝擊太大,以至於經常走神。


    不過王詡見了她,也是並沒有詢問她先前的詐死出逃,更沒有問她的未婚先孕,隻是和藹地問了一番,此次行走民間的感受。


    如春風一般的詢問,真如在鬼穀從師受教一般。姬瑩也是慣性,立刻眼睛晶亮誠惶誠恐地逐一答複。


    慈父一般的恩師,問詢得也仔細,竟是將姬瑩逃亡一路的艱辛曆程俱是問個遍。


    往事俱是不堪回首的。姬瑩一路提心吊膽地這般曆險歸來,便知自己懷了身孕,一時顧不得回想,就全然投入到另一種情緒裏。可是在王詡溫和卻暗示性十足的話語中,卻是自己話音剛落,便醒悟一般的後怕,到了最後一個忍不住便哽咽地哭了出來。


    姬瑩畢竟是府宅裏養出的貴女,就算是過了一段苦楚的日子也未忘了該有的禮數風姿,如今在恩師麵前這般失禮,哪還顧得上食飯,隻能捂著嘴道一聲身子不適,便自告退離開了已經鋪擺好飯食的桌案。


    好好的一頓飯食,竟是被男人三言兩語催出了一場止不住的大雨。


    莘奴坐在主位上,隻瞪著他道:“你可是故意的?明知她有身孕,卻還這般引著嚇她!”


    王詡神情淡然地舉杯飲了一口清茶,然後說道:“你也覺得我說得嚇人?可是你每一次私逃出去,這些情景便是日日浮在我的腦中,於是便是夜夜難以入眠……”


    莘奴一時語塞。原以為自己出逃後,他充斥在腦中的隻是憤恨而已,可是她卻從來沒有想過他會替她日夜擔憂……


    在他清冷的目光下,自己竟如小時闖禍被他發現後瞪住了一般,心虛得恨不得鑽入被子裏不再出來。最後隻能靠烤得噴香的羊腿的解圍,主動切下來一片放入到了他的碗裏。


    這一頓飯餐過後,姬瑩在與他們同食幾次,便委婉地與莘奴提出,要自己自立門戶另起食鼎。


    莘奴問起緣由,姬瑩也是歎氣道:“不知為何,每每看見斷腿的恩師,便想到人生際遇無常,總是忍不住想要垂淚,實在是大大影響了胃口,怕是自己的身子吃不消。”


    這幾日,本來一向外向伶俐的姬瑩越發的寡言。這腹內莫名其妙二來的胎兒,也實實在在墜住了她的心。


    莘奴不知王詡是否趁著自己不注意時,又搞了什麽鬼,可是姬瑩提出了,自然要順服她的意思。


    於是餘下的三餐時光,王詡便心安理得地獨占了這豔美的女家主。


    這段時日的相處,二人說的話竟是比較著以前多了許多。


    也許是終於可以與王詡顛倒了主奴的位置,一直壓製在莘奴心內多年的鐵索終於鬆了裂痕,斷了鉗製,握緊了許久的心終於可以和緩的跳躍。


    可正因為這樣,她也漸漸感受到了男人一貫冰冷看似無情的外表下,其實包裹的也是並不堅硬的心。雖然世人麵前,他依然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鬼穀王詡。可在這個魏國的小城裏,少了前呼後擁的弟子,不再精於算計諸侯間的風雲。


    隻是一日三餐,如同閑適的老者一般悠閑而散漫的度日。


    她發現他……在不經意的時候,還是她年幼時遇到的那個心細而寡言的少年,偶爾流露出的憂鬱,總是讓她的心也跟著一顫。


    剩下的時間裏二人沒有再說話,王詡用筷子將蒸魚裏的魚刺剔除幹淨後,很自然地放入到莘奴的碗裏。而莘奴一口口地將碗裏的魚肉吃得幹幹淨淨。


    鄴城很快就轉入了寒冬。


    諸侯們雖然野心勃勃,但是行軍用兵時卻依然規矩地遵守著祖先們定下的規則,秋後點兵,入冬收兵。


    這倒是不是為了讓勇士們歇一口氣,養一養快要噴灑光了的熱血。而是進入嚴冬後打仗的輜重成本實在是高。光是兵卒們的冬衣便要耗去許多的金。


    這般亂世,諸侯們的戰亂頻繁,這窮兵黷武到了一定的地步,還是要講究下節儉的。於是,除了那犬戎蠻夷不管節氣,鬧災荒便來中原劫掠外,其他的諸侯們都是奉行的冬季緩用兵的約定俗成的規矩。


    經曆了一夏又一秋戰火的魏人們在皚皚白雪紛揚落下的時候,終於可以泰然地舒緩了一口氣。可是這戰火遺留後的症結也逐步顯現,那就是向來富庶的魏國物資日漸貧乏。不過魏國變法以來國庫豐盈,雖缺衣少糧,卻不缺錢銀,各國逐利的黑市商人有如嗅聞到魚腥味的貓一樣,都奔赴魏國前來撈金。


    商人白圭也是其中一位,如今這白圭的生意做得是風生水起,絲毫不遜於名揚天下的陶朱公範蠡。白圭將商道中的低買高賣坐到了極致,加之判斷力精準,脫手及時,絕不會因為貪圖金銀而錯失拋貨的良機,一時間竟有隱隱成神的風範,各地有些頭腦的商人紛紛以白圭馬首是瞻。生意做到了這般地步,便可操縱大小商賈,一時間壟斷貨源。


    是以當白圭的商隊啟程前往魏國之時,大大小小的商賈也是尾隨而至。但是出乎他們意料的是白圭並沒有到魏國的國都大梁,反而來到偏僻的鄴城。這等邊陲小鎮能有何商機,這讓蜂擁而至的商賈一時摸不清頭腦。不過這些商賈的到來,倒是讓鄴城一時熱鬧了許多,物資也充實起來。莘奴讓奴仆采買了各色物品,準備好好的過上一個豐腴的新年。更重要的是她心內隱隱鬆了一口氣,白圭的到來,府中那一位奉養許久的“真神”終於可以請走了。


    可是這麽想著的時候,心內不知為何又隱隱有些失落。她不欲仔細盤查自己的內心,隻命人將她的請柬遞送道白圭暫居的府宅中,邀請他來府一敘。


    現在她已經是四個多月的身孕,不過小腹雖然隆起,卻並不明顯,這幾日王詡將養得還不錯,腿上的疼痛也減緩了很多,可以在拐杖的輔助下緩緩地在院內散步。


    當莘奴告知王詡她邀請了白圭前來時,王詡倒是毫不詫異,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依然倒臥在床榻之上看書。如今他的屋內有半堵牆都搭上了書架子,買來的書籍已經堆到了屋頂上。不得不承認,他天生就是一個聰慧好學之人,這般看書的速度非常人所能及。


    隻是這些時日來,家主莘姬也深深體會到養奴的辛苦,這衣食起居竟是沒有一樣不是需要她勞心勞肺的。


    治腿的傷藥若是有她看著還好,那男人倒可以乖乖的喝下。若是一眼沒有看顧到,就被那病奴隨手潑到了院外,可是就算被抓個正著,莘奴也覺得自己沒有什麽可說嘴的。畢竟他如今做的俱是自己以前的頑劣行徑。


    至於那吃飯更是惱人,如今這閑養在院裏的男子不必像以前那樣日理萬機,可是吃飯時變得越發慵懶而隨意。


    一日三餐總要變換著菜式卻要有她陪著,否則便吃得極少。莘奴直覺得他是故意的,也曾狠下心來不去管他。


    可是那人整日無所事事,看書看得入了迷,一整天不吃都是有的,這不能不令人擔心。


    莘奴猶記得他年少初至鬼穀時雖然身體康健,但因為幼時家貧,不能日日吃上飯,隻能饑一頓飽一頓,有時三兩日也隻是草草吃上幾口,是以患了胃痛,平日生龍活虎的人,發作起來,卻很是要人命。


    到了鬼穀後,王詡倒很自愛,便嚴於自律,每日三餐必正點而食,時間久了,那胃也將養得宜了。可是若是照著現在這般三餐不定時,年少時的頑疾豈不是又要找上頭來。


    莘奴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以前恨不得他死了的心,現在卻是患得患失,總是因為這些起居小事兒操勞。不過她也自寬慰自己,總是要償還王詡多年來的照拂,回報得幹淨了,也便求得心安了。


    在送出請柬的三日後,白圭才前來赴約。不過一同前來的,還有一位美豔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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