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往常的爭吵,總是朝起夕落,到了晚上二人也就和好了。畢竟在鄴城重逢以來,都是王詡刻意的逢迎誘哄,二人一直相安無事。


    可是這次卻不尋常,畢竟莘奴是當眾砸了王詡的臉,害得他在眾人麵前丟了醜。這不能不讓鬼穀子反思自己是否因為這女子懷了身孕,而對她做了太多的讓步,以至於嬌慣得她越來越無法無天,競然多出了摔砸東西的毛病來。


    這女子又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若是責備她多半是聽不進去的。王詡準備冷上莘奴幾日,總是要給她一個反思自己言行的時間。這也是小時莘奴太過頑劣時,王詡慣用了的法子,這法子多半是有效的。


    於是那日他沒有回房與莘奴同睡。


    莘奴冷靜下來也後悔了——若是在房裏備些個利器便好,扔甩出去倒是可以破了王詡的相,可也助他下定決心同潑辣的自己解了婚書,何至於現在隻是分房而已,直接名正言順,好讓他再尋個端雅豔麗,更為相似的“小師姐”去。


    那一夜莘奴幹脆決定與姬瑩同睡在一處。這般一想,便叫瑛娘備下自己睡慣了的枕被,一並挪到瑛娘的房間裏。


    因為白日裏公子疾的到來,讓姬瑩的心神也極為不定,當莘奴進來時,她隻是愣愣地坐在銅鏡旁,望著鏡中的自己。


    待得莘奴坐在她身旁時,她才回過頭來,強顏歡笑道:“姐姐這麽晚了,你怎麽過來了?”


    莘奴道:“我與你同睡不好嗎,免得你夜裏孤單。”


    姬瑩回想起白日麗公子疾無意間說到的王詡從房裏跌倒出來的情形,原以為公子疾在信口開河,抹黑自己的恩師,現在看來竟然倒是有幾分像真的了,於是便小心翼翼道:“你白日裏可曾用盤子投擲了恩師?”


    莘奴將侍女們抱來的被子枕頭一推,在床榻上側躺著,頗似街市上那些遊俠一般,豪邁地道:“砸了他又如何?”


    姬瑩猛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道:“普天下也就算你敢這樣對待我們恩師。試問天下諸侯哪一個聽聞了王詡之名不會以禮相待?也隻有你這沒章法的敢如此膽大,折辱了恩師的斯文!”


    莘奴卻不是過來和她講這個的,道:“聽聞你前幾日去尋媯薑給你診脈安胎,我這幾日也未見她,不知她現在如何?”


    說到這,姬瑩倒是來了精神,也側躺下來,與莘奴頭挨著頭說道:“姐姐,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媯薑現在怪怪的,她與薑雲君那般恩愛,你我都是知道的。可是一轉身,毫無預兆地就要嫁入周王室。而且她那個姐姐,雖然是名聞天下的才女,模樣也生得豔美無比,可是我每次看到她都如見到了恩師一般,隻被她一盯住,就嚇得渾身都不敢動。”


    說到這,她又忍不住一抱胳膊道:“每次去驛館與媯薑姐姐見麵後想要離開時,那龍葵夫人卻總又留下我,與我相談。可是我本就與她不熟,每次與她長聊完,都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好像都被她掏空了。媯薑姐姐替我行醫,好不容易聚攏的胎氣,可是都被龍葵夫人給消散了。”


    “她問你什麽?”莘奴連忙問。


    “其實也沒有什麽要緊的,無非我和媯薑在鬼穀求師時都如何,去齊國的經曆,在秦國又如何……倒是與婦人在一處的閑聊不二……”


    莘奴聽了,心中一動,姬瑩雖然行事莽撞,可是看人的眼色還是蠻準的。不過因為未婚生子一事,難免讓姬瑩被人看輕,她的確又是個有些事情不過腦子的,那個在她和王詡麵前一向端雅的滴水不漏的龍葵夫人,在姬瑩的麵前也許不自覺地就露出了自己強勢的一麵。


    姬瑩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又道:“而且,姐姐你知道嗎?每次與她談完再回來,總是會覺得媯薑姐姐送我的東西被動過了似的,比如這次,姬瑩姐姐送我的安胎藥包,明明紮的是我自己獨創的雙蝶扣,可是等我在車上再看時,似乎被人解開重打,變成了單蝶扣。問我的婢女,她們又說在驛館裏時被請去吃了些瓜果,東西都放在馬車上,不曾有人動過。嚇得我回來後,幹脆都沒敢喝那些個藥。”


    姬瑩到底是出身大家,一個姬妾之女的成長大不易,在這些小物上心細的程度,比媯薑與莘奴都要強上一些。加之她在秦地受了迷藥的苦楚,對這入口的東西更加上心,這才察覺出內裏的蹊蹺。


    莘奴聽得心念一動道:“媯薑妹妹都送你什麽了?你且拿來與我看看。”


    於是姬瑩命婢女拿來了一小箱的事物,除了藥包外,還有醫書和一些媯薑親手做的嬰孩的小衣。


    莘奴挨個地查看,並無任何不妥,待得翻到那本醫書時,卻停頓了一下。她猶記得自己與媯薑最後一次見麵時,她笑著叮嚀著自己要多看些醫書。


    於是單拿起那本竹簡,上下翻看,也無不妥。


    這時姬瑩也是倦了,一早便倒在床榻上睡了。而莘奴心內存事,一時難以安眠,幹脆捧了那本醫書看了起來,因為當初媯薑神秘兮兮的提醒,她這幾日倒是看了不少的醫術,這本醫術上的一章恰好是在龍葵篇之旁,因為講述的是安胎之藥性,所以莘奴稍微地也瀏覽了一眼。


    看了一陣子竹簡,微微覺得有些疲乏,莘奴起身熄滅了燈火,披上衣服,站在窗前,從姬瑩的院內往外望去,依稀可以看到王詡書房搖曳的燈火。過不了多時,燈火熄滅,一個身穿白袍的身影從書房裏走出,在月下甚是紮眼。


    莘奴屏息凝神,看著白影越過了跨院,向自己所在的院落走來,連忙上了床榻躺好。


    她本以為自己房內沒有動靜,那人就應該回去了,沒成想這鬼穀夫子行事已經到了匪夷所思之處,竟然不顧這裏乃是女弟子姬瑩的臥房,在門口略微停頓了一會後,便推門跨步走了進來。所幸自己剛才已經換好睡衣,在床榻上裝著入睡,倒也不會讓人生疑。


    可是心內的羞惱之意卻是更勝。


    那黑影走到了床榻之前,似乎是在適應著屋內的黑暗,不多時便伸手將自己伸到被外的胳膊拿起,輕輕放入被內,又將被子拉了拉,複又到了床尾摸了摸自己的腳。


    莘奴有腳涼的毛病,所以他握住了便沒有撒手,直到那手掌裏的玉足有些暖意了,這才撤了手,他在床前又站立了一會,方才轉身離開。


    莘奴閉眼好久,直到聽不到半點聲音,才慢慢睜開眼睛,方才好有幾次她想睜眼罵這王詡行事乖張,可是一想若真出聲驚醒了姬瑩,再發現她那崇敬的恩師立在了自己的床前,隻怕那孕婦又是要動了胎氣的。於是強自忍住,任憑他作怪,直到他走遠了,她才摸著拉到自己脖子處的被子,低低地罵了聲:“瘋子!”


    隻是被他這般一攪和,愈加地睡不著了,於是再次翻身起來,走到窗前,發現王詡書房的燈火又亮了起來,看來那人是要通宵達旦的夜讀了。


    莘奴再次點燃了燈火,坐在床上繼續翻看竹簡。可是再看媯薑贈與姬瑩的這一卷,莘奴卻是越看越不對,隻覺得這藥性的記載與自己之前看的總是有些對不上之處。


    於是她幹脆叫來了婢女,再拿來自己府裏的醫書對照,隻這一比,果然發現了蹊蹺之處。媯薑送給姬瑩的這一本竟是錯了有好幾處。


    這可不像精通醫術的媯薑能犯下的錯處,一向精明心細的她竟然寫下一本通篇錯漏的醫書給姬瑩?


    莘奴反複地翻看那竹簡,突然發現竹簡邊縫的地方有些墨痕,突然靈機一動,想起她與姬瑩媯薑她們在穀裏時,看過穀內的男弟子為了避人耳目,而她們寫下隱秘情詩的把戲。


    於是用小刀將編紮竹簡的熟牛皮繩子挑開,然後將那有錯漏之處的竹簡逐個挑揀出來,按順序將它們並排攏好疊放到一處,然後再看竹簡的側麵,一行用細筆寫出的蠅頭小字立時呈現在了眼前。莘奴讀罷不禁大驚失色……


    這一夜再難成眠。


    第二日晨起時,莘奴一邊與姬瑩吃早飯,一邊讓姬瑩再去探望一下媯薑,也順便給她帶些解悶的玩意,畢竟她要出發去周王室成婚,這一路上路途遙遠,帶些解悶的玩意也好紓解路途上的煩悶。所以莘奴給媯薑帶去的都是些小女孩的玩意,比如一些花牌,可在馬車內玩耍的小小的投擲物瓶,還有幾卷記有養顏之道的書簡。


    媯薑含笑著接過,拿眼微微瞟了下籃子裏的書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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