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公子疾向姬瑩道歉未果,又撞破了額頭,自然又是一片的兵荒馬亂的場景。


    公子疾生得膚白英俊,是時下女子鍾愛的容貌。


    一看美男子落了傷,姬瑩雖然是低聲吩咐,可是不多時,拿藥的,扯白布的,送來擦拭熱巾帕子的侍女便紛紛來了幾個。一個個都如夫婿受傷了一般心疼。


    姬瑩立在門口冷眼一看,竟然還有個貌美的侍女眼中含淚,心疼地看著那秦國公子英挺的額頭,微微抽泣了起來,當真是讓人側目的很。


    這一哭可是有典故的。民間有東施效顰的趣談,可是如其裏東施一般的女子卻不在少數。


    當世女子多是不得讀書通禮的。若是有個傑出的女子軼事傳來,有誌氣的女子便是引以為“師”爭相效仿。


    據說前段時間,有個秦宮的侍女,在替打獵受傷的公子贏駟包紮傷口時,因為心疼公子受傷,一時落淚,模樣好看得如雨中芙蓉,帶淚的梨花,叫公子大為動容,一時收為側夫人。這般勵誌故事傳揚得甚快,一時有誌向的侍從婢女真是恨不得自家主子個個身受刀劍之傷,也好一展自己的嬌柔心腸。


    現在這般好看的公子疾竟然額頭撞破了這般大的傷口。姬瑩從那些侍女們激動得有些抖的嘴唇上,也能明白她們的悸動。


    於是,她也不打算阻擋了下人們的上進,等到眾位帶淚梨花們給公子疾包紮傷口時,便抱走孩兒來到了莘奴的房中。


    媯薑也一起來與她商量一番接下來的事宜。


    方才在公子疾麵前強自忍耐的姬瑩,此時再也忍不住,眼淚似決堤一般湧出。


    她哽咽地道:“他視我若天下最無恥的婦人,可誰知,他便是行那無恥之事之人……”


    這一句話倒盡了姬瑩這近一年來的苦楚。雖然她表麵上大大咧咧,可是心內怎麽能不為那個隱在黑暗裏侵占了自己的神秘男人而感到膽寒心驚?


    可是如今,真相大白的一日真的到來了,姬瑩卻沒有半點鬆懈了口氣的心情,而非是一種更加難以言喻的委屈在心頭。


    媯薑難得脫了些清冷,拍了拍姬瑩的頭道:“他可說要娶你入門?”


    姬瑩擦了擦眼淚搖頭道:“隻顧著搶奪孩兒,哪裏顧得上說那些!再說他就是願娶,我也不願嫁,與張華那等惡毒之人同在一個府宅內,我生怕自己一個忍不住,撲過去一把掐死那個賤婦!”


    聽姬瑩這麽說過,媯薑倒是鬆了口氣道:“既然你這麽想,我就放心了,我就是怕你若是隻顧著孩兒歸宗,而一身犯險。要知道現在秦王垂老,公子贏駟即位指日可待,而如今他倚重張儀頗多。公子疾與張儀乃是秦國太子的左膀右臂,所以此時正是侯位交接之時,公子疾就算知道了張華所為,也斷然不會因為兒女私情而損傷了與張儀的情誼,就算是太子知道了真相,也必定是偏頗張華的。”


    莘奴知道媯薑說得在理,她想了想道:“在山中隱居的這點日子,吃了些以前不曾吃過的苦楚,倒是有些感觸。在這亂世裏能給予我們女子的便利實在是太少,若是一味倚靠男子,總是要被他們排布在功名利祿之後,與其暗自悲傷,倒不如振奮起來,想一想該如何居於不敗的安穩之地。”


    媯薑轉頭來問:“姐姐有何想法?”


    莘奴道:“公子疾既然已經知道,必將有所行動,若是一味指望你們的恩師,多半是老淪為他的棋子。如今便要想想,該是如何讓公子疾想動而不敢動姬瑩的孩兒。”


    媯薑聽了,微笑道:“姐姐有何妙計?”


    莘奴順了順自己的長發,自生下孩兒以來,隱居幽穀間的頹廢懶散倒是一掃而空,深吸一口氣,小聲對兩個女子道:“暢行天下的利器,當為武力、權力、財力、美色。我們無前兩者,可是後兩者卻是不缺,既然這般何不善用之,何必在這裏悲切作愁雲狀?”


    若是此話是姬瑩說出倒是沒什麽可叫人奇怪的。可偏偏要善用美色乃是莘奴,就叫人大加詫異了。


    姬瑩抹了抹眼淚,遲疑道:“姐姐莫非叫我□□公子贏駟?”


    莘奴笑了道:“看你現在這般鬼模樣,眼睛如腫桃,就算□□也看有沒有人肯來吃 !”


    說到這裏,她稍微一停頓道:“男人們愛娶了誰,自去娶去!可是我們要做什麽,卻是要自己盡做了主的!”說這話時,莘奴大眼微睜,


    媯薑聽到這,頭痛得微微揉了揉頭,可是她知道還有一人一定比她還要頭痛,那便是秦國未來的嬌婿,他們那位冷臀恩師!


    不過現下裏,最頭痛的當是屬撞破了頭的公子疾。


    纏好了傷口後,他這才去見那死而複生的好友,與他說一說心內的苦楚。


    王詡對待這位猛然間喜得麟子的好友,也算是體貼,淡淡道:“何時請我飲一杯蛋酒?”


    這飲蛋酒乃是民間的習俗,若是新郎迎娶嬌妻時在洞房花燭夜裏一舉得男,當食蛋酒,就是用紅皮的生雞蛋打入到酒中,一飲而盡,眾位男客飲下蛋酒也是有蹭一蹭福氣,想要增加些臍下之力的用意。


    隻是這飲下蛋酒的機遇不好掌握。畢竟若是新婚燕兒,又哪裏得知這嬌兒是哪一夜裏中下的?所以大多是戰前出征的勇士,匆匆一夜的溫存後,便踏上戰場,若是新婚嬌妻一舉得男,便能飲下蛋酒了。


    公子疾如今竟然也得此殊榮,細想來,還真是處男一舉噴薄得盡是落了肥田,萌芽出一棵好苗苗來,當可喜可賀,與眾位親朋好友足足飲下一壇子的蛋酒!


    公子疾聞言竟然連苦笑都擠不出來,隻是木著臉道:“君可有烈酒,盡管拿來,隻願喝得一死方休。”


    王詡揮手讓人拿來了一壇子酒,擺放在了公子疾的麵前。


    公子疾抓起後,一掃平日斯文儒雅的作風一飲而盡後,道:“君一向聰慧果敢,可否直言這次我是否是真的選錯了?”


    王詡也為自己倒了一杯,他自從多年的一場意外後,已經養成了飲酒留七份的習慣,從來沒有酒酣過。


    不過這次,他倒是樂得與這位小友一醉方休,於是一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後道:“你成婚之時,已然不喜那張華,可是為了朝堂立位的考量,還是決心娶了那女子,當初你說得明白,怎麽現在又起了悔意?魚與熊掌本不可兼得。如今你選了更昂貴的熊掌,又何必惋惜變臭了的一條鹹魚?姬瑩那女子雖然較之張華更靈動有趣,可是論起心機城府俱是不如張華。你若是娶了她這個魏國的棄女當真是毫無裨益。而張華雖毒,可你若善用之,受益無窮矣。”


    這話若是從別人的嘴裏說出,便有些嘲諷挖苦之意,可是從王詡的薄唇裏吐出,卻是摒棄了情感後,功利而現實的真言了!


    王詡所言的這些,也是公子疾當初的顧慮。可是他現在卻萌生了悔意,惆悵了許久道:“君說得通透,可是為何君也執著於被君子鄙薄的兒女私情,隻一心與那莘姬?君當知,她雖美豔,可是與君也毫無裨益,反而三番五次地置君於死地!為何君卻執迷不悔,全然不似我知道的鬼穀夫子?”


    王詡側身倒臥席上,又飲了一口,將杯子往旁邊一拋甩道:“所以我當日甚是欣賞君之抉擇,既然知女禍之毒,當而避之中,何苦又一頭栽倒其中?”


    聽到這,公子疾的麵容卻漸漸悲切,低聲道:“聽聞你們墮崖那幾日,我日日難以安眠。每次一閉眼,都看見姬瑩在我的麵前笑,飛揚跋扈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想狠狠捏住她的臉,她就是那樣斜著眼看我……對我說,你這個不行的,到底是不配我的……我想去扯她,她卻笑著往崖下跳,邊跳邊喊,就是死也不會跟你的!……於是,我竟然也跟著往下跳,那一刻整個身子都在往下墜,下一刻,再睜眼,卻是跌落在自己的枕榻上,身旁躺著的,是個我死都不願再碰的女人……”


    公子疾這一番話乃是實言,這般夢醒一刻,竟然分不清夢裏夢外哪個才更像噩夢一些的滋味,足足將一個英俊少年折磨的得消瘦萎靡,一病不起。


    不過說到這裏,公子疾也是狠狠地將甩到了一旁的地上,豪氣萬壯道:“不過人既然活著,便一切都好,如今她已經為我誕下兒子,又能若何?總不過讓她打罵出氣一番罷了,既然是在我的領地上,她們母子就別想走出秦國!”


    聽到這裏,已經手無酒杯的王詡,倒是借著醉意,舉手作酒樽狀,滿懷感慨地虛敬了這情路無謂的少年一杯!


    隻是這一杯酒是何滋味,他並不打算點破,既然他無蛋酒之福,以供摯友斟酌,倒是要喝了一杯情毒之酒才好,這內裏的苦楚也唯有邀好友滿飲了,才不辜負這一世的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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