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話傳遞到了王詡的耳中時,對於犬戎王子的挑釁,王詡倒是渾然沒有放在心上,可是莘奴聽了卻略有不安,當時門外站著犬戎和廉伊實在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這兩個人都不是好相與的,若是知道他們二人正在門外,也許莘奴還遲疑些,不會出府招親了吧。


    當她遲疑地問王詡此番禍事應該如何善了時,王詡正倒在一張雲木香榻上做著蒸浴。


    這榻是齊國的鄒忌孝敬給恩師的。當初謠傳鬼穀子墮崖之事日盛時,弟子們的忠心多寡便顯露無疑了。


    這鄒忌當真是仰慕恩師第一人,私下裏痛哭幾場,紅腫了雙眼不提,更是準備了恩師遺留在自己府上的衣物準備做成衣冠塚,以期紀念恩師在天的英靈。


    相比較之下,孫臏一流的弟子就稍顯欠妥了些仁德,竟然在知悉鬼穀子死訊後,在齊王麵前保舉自己的兄長孫伯,希望能將他從被恩師發配的衛國調遣齊為官。


    要知道現在齊國鄒忌與田忌兩股勢力分庭抗禮日趨嚴重,孫臏與田忌更為親近些,與鄒忌這位昔日同門師兄也日漸疏遠,此番叫自己的親兄孫伯前來,也是有拉幫結配培蓄勢力的意思。


    可是孫伯為何困居衛國?這是鬼穀弟子心知肚明之事,恩師不開口發話,誰人敢推舉孫伯出衛做官。所以孫臏此舉,便是恩師既然身死,便可解了兄長的枷鎖的意思,乃是對待王詡的大不敬。


    而有孫臏暗中扶持的莽夫田忌,風頭日漸淩駕在鄒忌的頭上,這怎麽能不叫鄒忌日夜思念慈父一般的恩師?


    當驚聞恩師尚且活在人間時,鄒忌當真是喜極而泣,連忙命人從南方采開珍稀的雲木製榻,贈給恩師將養身體。


    這雲木有祛風去痛之療效,配合水療蒸汽更是事半功倍。王詡當年在雪地行走,多少還是落下些毛病的。加之之前被莘奴在越國下來的毒蘑菇,餘毒殘存的緣故,總有腿疼之時,這張雲木榻床還真是送到了恩師的心坎裏。


    相較之下,莘奴便被映襯得完全不體恤,當真是不及鄒忌的一半細心體貼呢。


    在看到王詡腿疾發作時,莘奴立刻變得柔軟而乖巧,甚至被王詡指使著親自搓背揉肩也毫無怨言。


    隻是莘奴身著薄衫跟王詡一同躺在床榻上水療時,忽然想起以前鄒忌殷勤給王詡洗腳時的情形,不知為何為何心內總是有些不大舒服,忽然想起曾在齊國聽到的傳言,便隨口問道:“我聽聞那鄒忌除了在府中有美妻嬌妾,另外還有兩個男寵,不知可有此事?”


    王詡此時正在閉目養神,修長的手指在莘奴嫩滑的胳膊上輕輕滑動著,聽到莘奴突然張嘴問道,便漫不經心地張嘴嗯了一聲。莘奴半閉的眼睛聽聞之後登時睜得溜圓。此時再回想起鄒忌每次見到王詡時,雙眼濡慕,親切依偎的情形,這心裏立時如吞了蒼蠅一般,說不出的怪味。


    她連忙翻了身,趴在王詡身旁,低聲問道:“那你在齊城時……可曾與他有過什麽手腳?”


    王詡半睜著眼,似笑非笑地問她道:“怎麽個手腳法?”


    莘奴仔細一想,確實想不出王詡被別的男人壓在身下的情形。可是想著鄒忌那猶如惡犬看到肉骨頭時的垂涎樣,心裏又是一陣不是滋味,說道:“既然知道他心懷不軌,為何還與他這般親近?”


    王詡卻渾不在意道:“此子之心一片赤誠,也算是眾弟子當中難得恭謹之人,褒獎還來不及,為何要疏遠?”


    莘奴為之語結,沒想到王詡對待弟子的軟硬兼施,恩威並重,竟然還有男色引誘這項,他的厚顏無恥當真是窮盡這一生都學不完的。


    當下氣結道:“怎麽個赤誠法?是要褒獎他的幹糞,多賣些圜錢不成?”


    莘奴從小便是個聰穎的,王詡對自己那個笑話的下流解釋猶記得清清楚楚,當下便伶牙俐齒地反擊了回去。


    王詡被她言語調侃,當下倒是回眺了莘奴一眼,不急不緩地說道:“我待鄒郎便如你待那犬戎王子,若是不走心,何患之有?”話雖然說得輕鬆,但是話裏敲打邊鼓的意思卻是誰都聽得出來的。


    莘奴對自己闖下的禍依然心有餘悸,再顧不得撚那善於捧恩師臭腳的齊城鄒郎的閑醋,低聲道:“現在犬戎大軍圍城,你我卻在這裏旁若無人地溫泡汗蒸,是否有不妥呀?”


    王詡隻是單手將她往上提了提道:“你此時呆在我的身旁,而不是去城外與那犬戎狗崽子相會商談,這便是正事了,其它的又與你何幹,無需為此傷神。”普天之下也唯有王詡能輕描淡寫地描述一場即將城毀人亡的禍事。


    而那一句狗崽子從鬼穀子裏吐出,也是透著深深地惡意在其中,愛記仇的王詡,豈會輕易放過當著自己的麵挖掘牆角的猖狂無知小兒?


    可是莘奴能定下心來,那一直在府外等候的公子疾與公子贏駟卻是定不下心來。


    這幾日,公子贏駟雖然不斷派人去各地搬請救兵,可是秦城太子被包圍,卻一直未有援兵增派,犬戎大兵壓境的壓力卻是有增無減。


    公子嬴駟記得嘴角都要冒泡了。在他看來再美的女子都不過是男子的玩物罷了,既然犬戎王子要討取莘奴當個寵姬,但給無妨。更何況王詡與那莘姬已經是解了婚約的,用前妻來送人也沒有什麽說嘴的地方。


    可是王詡聲稱身體不適,始終閉門不出,也不見外客。公子贏駟似乎也有些忌憚,沒有破門而入。莘奴的府門就這樣關了三日,而城外的犬戎每日裏攻城不斷,在城內便能聽到城外戰鼓和城牆上的廝殺。


    公子嬴駟心內的怒意更盛,心內一早下定決心,若是不能好言相勸,便幹脆扯破了臉,命人拿下王詡,將那女子捆了送出城去!


    終於到了四日,城池到了險峻之時,公子嬴駟也再也按捺不住之時,王詡這才開門將公子贏駟恭迎入府。


    這幾日的苦等,已經讓公子嬴駟起了羞惱之心,隻是礙於現在有求於王詡,自然是不好外漏。


    不過王詡倒是一派從容之色,仿若無事一般地恭迎著公子嬴姬入府。


    公子嬴駟心內有氣,雖然強自按捺,終究是掩飾不住內心的焦躁,開口道:“想必君已知城外困局。不知在府內養病期間,可否想出良策,解了眼前的圍困?”


    王詡不緊不慢命一旁的莘姬給公子嬴駟親自倒了一杯茶,送到了他的麵前。


    公子嬴駟雖然心內焦灼,卻還是忍不住看了眼前素衣白裙,卻依舊美豔不可方物的佳人。心道:此姝當真是禍國殃民的傾城之姿,也難怪那犬戎王子心念不枉,用大軍壓境但求得一佳人。


    這時莘奴倒是不急不緩地開口了:“我的夫君近日身染寒疾,精神不振,他乃山野粗陋之人,有何良策?無非是在危城裏苟延殘喘罷了,不過山人拙見,我倒是認為太子您的確是危在旦夕,可是災禍卻是不是城門處的那幫子蠻人,而是在千裏外的都城鹹陽啊!”


    莘奴語音清麗,可是她不急不緩的語調,卻讓人無法忽視,此番話語一出,頓時惹得公子嬴駟心內一驚,倒也顧不得責問王詡這幾日的裝病,狐疑地打量著眼前這個貿然開口的女子,問道:“鹹陽?有什麽凶險竟能強過此時攻城的犬戎蠻兵?”


    莘奴不緊不慢地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苦茶,輕輕撚了一口道:“此地本不是什麽路遠之地,被幾個蠻兵圍困而已,為何君之援軍卻遲遲不到?”


    公子嬴駟聞言,呆愣了一下道:“自從商鞅變法之後,軍令的調遣皆是有所改動,一切排兵調遣,必須先傳達王庭,得了父王的手諭後,才可調遣,私自調遣軍隊者,當腰斬於市……所以層層傳達,勢必要耽誤些時間的。”


    莘奴安靜地聽著,道:“所以君之生死,全在於商君的一念之間,是否能將儲君的危機快些呈報給大王聽。”


    公子嬴駟聽到這裏,臉色都變了,他與商鞅的不合,是朝野皆知的事情,所以就算商鞅借著此時動了什麽手腳妄想除了自己,另立幼主倒也不是什麽難理解的。


    可是此事,連莘奴這樣的弱質女子都看破了,那豈不是商鞅的狼子野心早就流播民間了嗎?


    其實莘奴的這一番話,實在是事先王詡傳授的,她原來是有些擔心著公子嬴駟勃然大度,隻帶了人馬入內,製服王詡,再將自己擄掠去了城頭獻祭給那犬戎蠻族。


    可是如今一看,王詡深諳這些王侯的人心,這一番話正打在了公子嬴駟的七寸之上。


    莘奴微微一笑,當她微笑時,猶帶著天真無知少女的些許稚憨之氣道:“我乃商賈,自己的商隊經常出入鹹陽,常聞在街市納稅的小官,打著秦王的旗號收稅時,商販常有偷逃稅錢之時,可是若是喊出商君的旗號,就算是七歲稚兒都乖乖掏出了自己壓兜兒的圜錢。由此可見,商君的名號,才是秦國百姓震服的。我若是君,當一步不離鹹陽,又怎麽會跑到此處,平白犯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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