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奴雖然看不出棋盤路數,但從王詡的臉色也知道他並不占上風。就在這時,下棋的二人誰也不說話。過了許久,那青年微微一笑,道:“鬼穀王詡果然不負盛名,籌謀算計皆是高人一等,我甘拜下風。”


    王詡淡淡開口道:“閣下過謙,你我棋力相當,誰勝誰負猶未可知。不過,此地荒郊僻野,人跡稀少,閣下身份尊貴,親身到此難道不覺不妥嗎?”


    那青年笑容不變,但目光卻有些犀利起來,語氣依舊和煦道:“閣下難道知我是何人?”


    王詡微垂眼眸,道:“閣下雖然重新打散了發髻,梳成了魏地男子常見的發髻,然而發髻由中偏向一側難免會留下綁過的痕跡,由此可見,閣下是剛剛改了發式的。再觀君一身粗麻衣服,似是出身清貧人家,可是雙手卻又白皙細膩,與之不符。


    王詡說到這,頓了頓道:“最重要的一點,閣下下棋思索時左手常去摸右手食指,是以我看到你食指上有戒指留下的輕微印痕。印痕上還能模糊看到一點似手似拳的印記,我恰巧知道這是周王子孫麒麟足印的痕跡。是以我便知道閣下乃是周天子的子孫。隻是如今諸侯皆在各地稱王,按理說周王的子孫當時不會如此閑情雅致的阻攔我,隻為下一場無足輕重的棋局。唯有一人似乎醉心布局,蟄伏數年而有所圖謀……所以,我便鬥膽一猜,閣下是否是當今的天子呢?”


    莘奴聽到這裏,不由微微一驚,不由仔細打量那個溫婉的青年。


    難道他便是當今的周天子姬扁?


    青年聞言,不由得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指,這一觀不覺釋然,微微一笑道:“素聞鬼穀子心思剔透,今日某親自領教了,果然傳言不虛。”


    王詡雖然一早便已經猜到他的身份,卻未想到他居然毫不猶豫地承認了,不由眼睛微微一眯。


    更讓他出乎意料的是,這個一直隱藏在龍葵夫人背後的男子,無論舉止還是談吐俱是如此出眾,這與那個百姓口口相傳的昏庸之君真是有天壤之別。


    他在周王室中安插的弟子暗探雖然沒有在其他諸侯國一邊眾多,卻也是不少,還有兩個已經成為周天子的近侍。可是這些人的回傳,無不說明周天子是個昏庸好色懦弱之人。可是現在看來,他們皆是錯了。


    思及到這時,王詡的眼中閃過一絲殺意,他直覺認定眼前這男子將給未來他的謀略帶來無盡的變數。


    青年也覺察到了王詡的殺機,就在這時,他舉手輕輕一拍,在山坡另一側突然湧出來數十名勁裝男子,而龍葵夫人赫然在列。


    王詡帶來的侍衛在坡下察覺到不對,抽出兵器便向山丘衝來。剛跑出幾步,突然聽到一聲呼哨,接著山坡上又湧出幾十名勁衣男子,手持兵刃向他們逼近。


    龍葵夫人身後的勁裝男子也抽出兵刃,護住那青年,並將王詡莘奴等人包圍了起來。


    此番回歸家鄉,王詡雖然帶著眾多侍衛,卻遠遠不及此地周王室秘密培養的死士數量。


    原本公子疾應該是會派兵卒護送王詡的,可是因為姬瑩嫁人一時,他之前便勞損的身子一時頂不住,氣極嘔血,臥病在床,也來不及吩咐。


    而王詡想著此地離家鄉不遠,且路途坦順,也是一時大意,壓根沒有料到此地會有伏兵,便趕路至此,一時落了下風。


    這便如同下棋,一著不慎,便會被高手窺得了時機,再難翻身。


    顯然這位周天子是有備而來,微微笑道:“為了這一日相見,孤準備多時。子之雅才若能用在正途,當是周天下的福氣,然而子似乎無意效力於王室,真是叫普天下的百姓寒心啊!願今日與君一見,能改變君之心意。”


    龍葵夫人走到周天子身邊,巧笑嫣然地看著莘奴和王詡,道:“我原以為再見當是遙遙無期。隻是突然聽聞師弟在秦國現身,師姐思弟心切,隻好在中途相待了。此番你得天子垂愛,得以天子親見,請隨天子前往洛邑,若有怠慢之處,還望師弟海涵……”


    說著,她抓轉身朝著姬扁優雅地施禮,跪伏在了他的腳邊,恭敬地道:“此山周圍皆是武藝高強的死士,一會天子邀請貴客,若是有不從者,恐怕刀劍無情,要傷及無辜,尤其是嬌媚的麗姝,恐怕不細細看護,便要有折損。”


    莘奴緊緊地握住了自己的手掌,她怎麽能聽不出龍葵話中的意思?龍葵是在拿她的安危要挾王詡就範!若是自己不在,依著王詡的性情,恐怕是不會乖順地蟄伏在這位扮豬吃老虎的周天子手下,可是因為自己,王詡恐怕是要心存顧忌,不敢搏命了的,自己……到底是成為王詡的軟肋!


    周天子顯然很欣賞自己這位側夫人的玲瓏,寵愛地看著龍葵夫人,但笑不語。


    王詡也明白自己此時的處境,冷冷地看著周天子和龍葵,眯著眼睛,剛要開口,立在他身旁的莘奴,上前一步,向龍葵夫人施禮道:“莘奴見過夫人。”


    此次周天子和龍葵中途攔截王詡,雖然是一步險棋,卻盡占了上風,是以態度也是從容大氣,甚是愛憐地望著王詡的這一塊小軟肋。


    莘奴繼續道:“夫人和天子這幾日也是辛苦,從洛邑出發,走太原,經上古,過下蔡,十三日內便趕到此地,特意與我們夫婦想見,如此盛情,莘奴甚是感激,還請不必多禮,據此不遠處,夫君已經備下的龍膽風肝,珍饈佳釀為天子洗塵,還請吃了酒席後,再商議出去也不遲。”


    聽了莘奴的話,周天子和龍葵的臉色就是一變。莘奴所說正是他們的經行路線,


    他們也的確是十三日前從東周的都城洛邑秘密出發的。難道他們的形跡一早便落入王詡的眼中,那麽今日截殺王詡是否也在王詡的算計之中?


    此時開口的是莘奴,這個幾次三番在王詡身邊肆意闖禍的女子,恐怕是王詡事前告知,她才知道內力的詳情!


    周天子和龍葵俱是心思靈動之人,兩人對視了一眼,同時意識到今日怕是他們反落入王詡的埋伏之中了。


    龍葵仔細看了一眼,王詡雖然被死士包圍,可是一直雙手背在身後,兩眼沉靜,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而莘奴也是麵色平靜,纖細的腰身挺拔,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緊張擔心。龍葵心中不由更加猜疑,雖然想到莘奴王詡可能隻是虛張聲勢,但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己卻是不能拿天子的安危去賭。至於王詡的性命,以後還有機會取了便是,便是那個莘奴也是不能放過……


    想到這,龍葵臉上浮現笑意,道:“前些時日聽聞師弟墜崖,師姐真是傷心欲死。後來又聞師弟在秦地現身,姐姐便忍不住過來相見。見到師弟果然安然無恙,師姐也便放心了。天子事忙,不可在此耽擱太久,以後還有我們相見的日子,師姐這便告辭了。”


    說著,挽著天子的手緩緩後退,而勁裝男子們將二人緊緊圍住,隨著一同後退。待退開十餘丈後,一轉身便急急離開了。山坡下的另一夥勁衣漢子也隨之離去。


    王詡攬住莘奴的腰,這時發現莘奴後背潮濕一片,卻是出了一身冷汗,雙手在衣袖裏也是攥的發白。王詡扶著她緩緩向坡下走去,低頭在她耳畔問道:“今日多虧了你,否則我們這對同命鴛鴦就要埋身與此了。你是怎麽知道他們行了十三天,又是從哪條路來的?”


    莘奴這時狠狠喘了兩口氣。她哪裏會事先知道。可是此事還是要歸功於她離開王詡後,又秘密開設的幾家黑市店鋪。專門買賣市麵上不好流通的貨品。當時她存的是狡兔三窟的心思,總是要結交些黑道,也好日後借助些薄力,於是也不好與王詡明言,隻是道:“我前些時日又開了幾家商鋪,分布在不同地方,最近進了一批遠超諸國製式兵器的精鐵刀劍,正在店鋪售賣。我觀剛才那些死士手中有些拿的便是我店鋪的兵器,我猜他們一路上分批采購我售賣的精鐵刀劍。而根據哪處店鋪有兵器出售和出售的時間,我就推算出他們行走路線和所用時間。”


    那位姬扁一定知王詡耳目眾多,他當日從都城出發,手下的死士皆是一路護駕跟隨,然而都城洛邑在幾年前,於都門前設立的過城卸甲石,含鐵的武器一律被吸附收繳。


    更何況,普天下的武器大多是在熔煉時便會加上銘文標示的。


    於是她大膽猜測,這些人定然不會使用帶有標示的武器,又不好從京城裏攜帶出來,那麽沿途在售賣黑貨的店鋪了購買精良來路不明的武器,便是殺人越貨的上上之選。


    因為數目眾多,一時購買太過紮眼,所以姬扁一行人才會沿途分批購買。這些精良的武器,含鐵甚多,就算是有錢銀,也需要專門的門路才能購得。想必他們也是一時買得紅了眼,仿佛財迷看見了黃澄澄的金一般,買得挺不住手了。可是一時不慎,卻是在莘奴這個幕後的大商賈前暴露了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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