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平安京,嚴島神社。


    大弦嘈嘈,小弦切切,召喚白晝的樂曲於無望的永夜之中悲戚響起。


    那錯雜彈的音律發自彈奏者的肺腑,深切情緒竟是令將天空籠罩的黑夜淡薄了些許。


    在這份難能可貴的乍現天光下,四麵連綿而來的鬼怪亦暫且停滯了推進動作,且有極具人性化的恐懼感於這些青麵獠牙的家夥臉上浮現。


    可是,這份即將撥開雲霧見青天的視覺效應很快就被一股更加強大的力量給鎮壓了下去。


    漆黑的大幕如同一隻遮天蔽月的大手將那堪堪露出一絲的天光信手湮滅,一隻彌漫著猩紅血絲的可怖瞳眸也豁然具現於天邊的黑幕之中。


    它如同一頭來自地獄的魔神,正在俯瞰著獨屬於自己的狩獵場。


    且,就在這顆詭異的妖瞳具現於天幕上的時候,地表上,那些在上一秒動作出現僵硬、麵目顯露出恐懼之色的鬼怪們,瞬間又像是打了雞血一般,逐漸開始變得暴動了起來。


    有癲狂的赤紅凶芒於他們的妖瞳中迸發而出,更是在下一秒撼不畏死的朝著視野中的祭壇洶湧推進。


    那裏,是這片土地上最後逸散著活人氣息的地方,亦是本能中最後一個可能給他們帶來毀滅的因素。


    天幕的重新合攏,令懷抱琵琶的調律師臉上顯露出鮮明的悲愴之情。


    但是她沒有停下,


    纖細的手指仍舊在冰冷、銳利的琴弦上不斷撥弄中。


    因為其清楚的明白,


    族人的性命,嚴島的希望,過往的症結,都係於自己一人的身上。


    所以,她絕對不能夠停下!


    哪怕來自天幕的陰暗愈發洶湧,


    縱使指腹被鋒銳的琴弦劃出了口子,


    任憑鮮血滲出,十指連心,她都沒有停下!


    誓要將能夠給這片土地帶來生之希望的白日喚出!!


    隻是,


    隻是這琴弦繃斷之後,要她該如何彈奏下去?


    看著那繃斷琴弦,指腹滲血的音當即失了神,


    不過,那來自天幕上的磅礴威嚴卻根本不給她半點愣神的時間,便將之轟然壓倒在地,環抱於其懷中的斷弦琵琶也因此沉悶墜地、並在祭壇上滑出數米的距離。


    而也正是那臨耳響起的沉悶墜地音以及落在視野當中的琵琶,將之心中的執念重新喚起。


    不可以,


    不可以。


    我還不可以停下!!


    堅定的意念如同狂風驟雨肆虐下還不斷挺直著身體的草木,她伸出手臂想要將近在眼簾的樂器給重新抱回懷中。


    可是,累月不停歇的與鬼怪戰鬥,早就已經將之身體的力量給透支了完全。


    再加上來自天幕的威壓,就如同一座無形的五指山一樣,死死的將之鎮壓在祭壇之上。


    因此,任憑她如何的調動身體裏的力量,如何奮力向那近在咫尺的琵琶伸出染血的手指,可總是差一點,差一點,永遠都差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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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出,惡靈們的嘶吼聲愈發清晰,族人們聲嘶力竭的廝殺愈發孱弱。


    還不能,


    她還不能夠在此停歇下!!


    終於,在竭力的伸夠下,音的手指觸碰到了琵琶的邊緣,隻是在其想要將之重新拉回到自己身邊的時候,那出自手指的單薄力量卻一不小心將之推到了更遠的地方。


    一時間的空氣仿佛凝結,少女的瞳孔逐漸擴大,眼中的情緒也變得愈發絕望。


    【為什麽,為什麽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


    【為什麽神明大人偏偏要給我賜予下如此災厄!!】


    她不理解,


    她真的不理解。


    在這數十年的連綿黑暗中,她的祈願之樂已經彈奏了成千上萬次,可為什麽神明大人卻絲毫不管不顧自己的信徒?


    “求您了,求求您了,神明大人。”


    “請讓嚴島重新獲得光明吧!!”


    匍匐於祭壇之上的音卑微而虔誠的祈願著。


    可是沒有回應,不會有回應。


    這片世界已經被惡鬼·夜荒魂所屏蔽。


    況且,所謂嚴島,


    真的也就是一座很小很小的島嶼罷了,現在生存其中的人類數量,或許都難以過百。


    漸漸的,宣泄掉這絕望情緒的少女不再祈願,她緊咬著下唇繼續伸手朝著視野中的琵琶夠去。


    縱使身上背負著常人難以想象的壓力,縱使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夠繼續彈奏下去。


    但祈願之樂,就是其最後的希冀。


    可就在這時,就在滲血的指腹即將再次觸摸到那斷弦的琵琶時,一道湛藍色芒光猝然自其身下的祭壇閃爍而起。


    不過,這樣的異狀並沒有能夠吸引到女孩的在意。


    此刻她的眼睛裏隻有那近在咫尺的琵琶,那是其唯一知


    曉的希冀!!


    ‘啪。’


    這一次她的手掌緊緊的握住了滾落到一旁的器樂,是源自於身體內不知為何升起,不,或者更準確一點的說,是突然解放出來的力量。


    夠到琵琶的音也在這倏然解放的力量下順勢坐起了身子,並緊緊將這被其視為唯一希望的物件死死地抱在了懷裏。


    隻是,接下來該怎麽彈?


    那斷掉的琴弦就像是橫列於其上的一條醜陋疤痕,是那麽得觸目驚心。


    然而也就是在這時,一道滿是繭子的修長手掌落在了她不知所措的低垂眼簾。


    此間沒有言語,


    也沒有過激的反應。


    神情麻木而悲戚的少女順著那伸到自己眼底的陌生手掌抬起了視線。


    入目,是一位她從未見過的青年。


    他有著與自己家族不同的黑色短發,有著如同黑夜一般的幽邃瞳眸,有著背負整片青天的強大感!


    此刻的音才猝然發現,自己之所以能夠恢複對身體的掌控,正是因為對方將那從漆黑天幕上傾瀉而下的磅礴鬼氣給阻斷在了背後!!


    “請問,你,你是神明大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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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這近在咫尺的陌生存在,少女沒有將環抱琵琶的素手遞過,反而是目光怔怔地開口詢問道。


    她的聲音很輕、很柔,像風中的燭火一般,隻要風兒輕輕的吹過,就會搖曳著熄滅。


    此後,


    音永遠都記得初次相遇的那一天。


    他如同神明般降臨,卻滿目不屑的說著鄙夷神明的言語。


    “神明?”


    “我不是神明。”


    “但是,我可以幫助你拯救這座島。”


    音永遠的記得那個名字,


    那個將之從絕望中牽出的恩人名字:


    宇智波荒。


    祂,雖然自述不是神明。


    可所做的事情,於音眼中,與神明無異。


    將少女從祭壇上拉起後,一抹瑩瑩綠意便自荒的手中逸散而出,並很快就將女孩被琴弦割裂的指腹給治愈完全。


    隨後,他順勢沿著祭台長長的石階眺望向了黑夜深處。


    隻見,在那如同潮水般前赴後繼的惡鬼前,僅有著零散的人類還在依著火把構建出的微光,拚命地阻擋著鬼怪的入侵。


    可是這樣的抵擋就如同飛蛾撲火一般,是臨死前卑微掙紮,是無法改變結局的無用功!


    天幕,已經被封鎖。


    沒有太陽的照耀,這片大地上陰氣縱橫,是鬼怪最好的養料!


    “咯噠,咯噠。”


    不時有怪異的骨頭摩挲聲響起,


    順著聲音望去,那是一名身著甲胄的嚴島武士。


    從其破碎的甲胄,以及那駭人的空洞胸口一眼就能夠判斷出,他已然在這場抵抗中送葬了性命。


    但是此刻,這本該已經死去的武士卻是如同嬰兒學步一樣,踉蹌著、詭異地站起了身子。


    且,就在他逐漸能夠穩固這具殘破的身體後,瘮人的猩紅豁然從其眼眶中綻放而出,猙獰、不死人音的可怖嘶吼也從其喉嚨中破發而出。


    期間,有及近的人類抵抗者發出了悲戚的呼喚,可是,這‘死而複生’的嚴島武士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反應,並旋即跟隨著周遭的鬼怪朝著人類的方向,朝著那唯一亮著微茫的祭壇衝擊過去!


    在這妖怪大軍中,很隨便的就能夠看到諸如此類的人類武士。


    於妖力的改變下,化作鬼怪的人類武士。


    而在越過那幾乎看不到盡頭的妖怪潮流之後,才隱隱在那漆黑的天幕上找一顆諾大的眼睛。


    它就像是懸掛在天幕上的詭異日月,注視這這片土地上的一切。


    它也是將這片土地轉化為絕望廢土的始作俑者·夜荒魂。


    “真是令人感到不悅的氣息。”


    “小白討厭那股氣息的主人。”


    就在荒審視這片土地的時候,一道同樣凝重的沉吟迸發。


    尚且有些恍惚的音順著聲音望去,是一隻跟在青年足邊的白色生靈。


    不過因為其本身較為渺小,加上這片天地完全被籠罩於黑夜中的緣故,所以並沒有在一時間就表現出鮮明的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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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誒?”


    “小狗也會對其它生物的氣息感到不悅嗎?”


    對於這未能完全締結契約的小家夥,荒總是抱著一種捉弄的態度。


    果然,在聽到那極其敏感的形容詞後,白藏主瞬間就暴躁了起來。


    “狐狸,小白是狐狸,才不是小狗!”


    “荒大人伱可真讓人討厭!!”


    它氣鼓鼓地控訴道。


    不過很顯然,這樣的控訴根本沒有絲毫用處,荒根本沒有回應這個話題的意思,而是直接岔開了話題。


    “在來之前你應該聽懂了吧,這就是第一個履行約定的地方。”


    他遙遙眺望著那隱匿


    於大幕之後的邪惡妖瞳,言語凝重的說道。


    麵對這幾乎將地表之上都占滿的鬼怪洪流,說沒有任何的壓迫感,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誒,”


    “小白知道。”


    “這種邪惡的家夥,即便是你不要求,我也會與它們不兩立的。”


    感受到臨時主人的那份凝重態度,白藏主的心情也隨著變得沉重了起來。


    妖怪與妖怪之間是有區別的,


    就像是晴明大人、荒大人與源氏一族的影一樣,


    都存在著邪惡、相對正義之分。


    而它現在,所代表的就是相對的正義。


    這也是為了洗滌曾經犯下的四百九十九條罪責,未來能夠以一個更好的自己去投入到晴明大人的懷抱中。


    “欸?那麽成交。”


    “這就不算我的要求了。”


    隻是,就在白藏主已經調動了百分之一百的信念要去執行自己的任務,要與那些惡鬼殺個昏天黑地的時候,傳入耳畔的聲音頓時令之韌性滿滿的態度給消減了大半。


    “?”


    小白自認為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混蛋家夥,竟然以一名強大陰陽師的身份如此地壓榨自己的式神!!


    “不可以!”


    “我們當初約定好的,三次,隻有三次!”


    “作為陰陽師大人,作為一族首領的你,不可以不講信用!!”


    它義正言辭的控訴著,聲音裏有焦躁,有委屈。


    因為,對方如果真的不打算將之放走,那麽自己還真的沒有什麽辦法。


    畢竟,其可是見到了。


    連昔日的風神都與之締結了契約,而且聽對方說,還有比之更加強大的妖怪與這個騙子大人締結了契約!!


    “好,好。”


    “我的族人,就拜托你了,小狗。”


    說話間,荒便沿著石階拾階而下,期間,恰與一位騎著大狼拾級而上的女子擦肩而過。


    值得一提的是,從這個束著雙辮的女子身上,察覺不到任何屬於活人的氣息。


    “沒事吧,音。”


    “那個人是?”


    抵達祭壇的律猛然從大狼身上一躍而下,並神情急切地關切起了思緒尚且還有些宕機的妹妹。


    對於剛才那位擦肩青年她自然也看見了,可是相較於這緊迫的情況,她根本就沒有時間去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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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不知道。”


    “但他說,他會拯救這座島。”


    音下意識地回答著,


    且當提及對來自述來到這裏的目的時,那對稍有空洞的眼睛漸漸地明亮了起來。


    然而,這樣的回答卻沒有讓律開心起來,反而臉上的凝重之色愈發凝重。


    “醒一醒,快清醒一點,音!”


    “這個世界不存在能夠拯救我們的外人,就連神明都已經不再回應我們。”


    “唯一能夠拯救嚴島的,隻有你,身為調律師的你!”


    “並且,你所要的不是繼續彈奏召喚白晝的音律,而是要改變星律,重構這片天地的曆法。”


    “這樣太陽才能夠回歸。”


    “嚴島才能有救。”


    女子的話語令音追逐那陌生身影的目光收了回來。


    她知道自己的姐姐說得是正確的,祈求了數十年的神明都沒有能夠得到回應,現在突然出現的陌生青年就能夠給這片土地帶來希望嗎?


    太天方夜譚了吧?


    “用律曲召喚出白晝,讓太陽重新降臨這片土地,拔出陰穢,才是上千年來嚴島前輩們所做的事情。”


    “別害怕,我會幫你的,以我的魂魄為引。”


    在意到音的目光與意誌回歸,律的臉上也緩緩出現了一抹溫和的神情。


    語落,她抬起手掌輕撫過女孩的麵頰後,便握住了自己懸掛在胸口的玉佩。


    這,是其在這片黑暗大地上的魂魄收納之所。


    捏碎,將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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