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寬城區新發路西側的一個大院裏,鬆柏密植,警衛森嚴,這裏是日本關東軍司令部所在地。


    在四樓西側的大會議室裏,關東軍司令長官菱刈隆大將在綠呢罩麵的大會議桌旁邊,不停地徘徊。旁邊的青年軍官直挺挺地站立著,陰沉著臉的菱刈隆終於不再用馬靴摧殘橡木地板了,用三角眼盯著麵色凝重的這位軍官說:“井上龜岩的遇刺絕不是偶然的,他出事的前一天,還給我打來電話,說他逮捕了一位中共頭子,已經獲取了很有價值的情報。可哪成想,這個家夥喝花酒,和那個投誠過來的中共分子都被殺了。死得很慘,是何人所為?我不得而知。這次我把你從本土調來,要你來掌舵‘菊之劍’,就是要查出凶手,給新京地區的反滿抗日分子以毀滅性的打擊。為了這件事我已經受到軍部的責難了,也許我不會在這裏任職太久了,但這是我的恥辱啊,豐臣君。”


    那個叫豐臣的敬了個軍禮,大聲說:“請大將閣下放心,久木一定不辱使命。”


    菱刈隆用戴著白手套的右手從桌麵的紙袋裏用手指夾出了一粒紐扣,交給了豐臣久木,“你看看,這是從落櫻酒館案發現場那個叫宋希喆的手中發現的。”


    “將軍,這看起來是製式紐扣,莫非是凶手留下的?”


    “據我了解,這是去年統一下發的滿洲國軍軍服上的包銅鈕扣,這種小的鈕扣應該是用於兜蓋處,可井上和那兩個死者都著的是西裝,難道凶手能著軍服進入酒館殺人?又是什麽人把他們的行蹤透露出去的?有很多細節我還沒有來得及勘察,我插手此事太多,於身份也不符,所以,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這件事你要秘密調查。菊機關是我的心血,你要看在咱們是同門的份上,為我洗刷恥辱,拜托了,豐臣君。”


    “嗨伊,久木自信不會讓大將師兄失望!”


    這時,桌上的電話機急躁地響了起來,菱刈隆操起聽筒:“我是菱刈隆,什麽事?……什麽?雙德軍火庫被炸?八嘎!”


    豐臣久木疑慮地問:“雙德軍火庫?什麽情況?”


    菱刈隆氣急敗壞地說:“不知道是誰幹的,把雙德軍火庫炸了,你馬上帶人去,看看什麽情況?”


    豐臣久木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望著豐田的背影,這個號稱日本“軍中之魁”的菱刈隆揪著胡子,陷入了久久的沉思當中,滿鐵總裁林博太郞對我總是陽奉陰違的態度,不知道這家夥會不會到軍部那裏又把責任推給我。看來,是要采取措施對滿鐵進行控製了,不然,日後必定麻煩不斷。


    這時,一名青年軍官踏著齊整的軍靴聲走了進來,“報告將軍,中央銀行副署理,吉長總商會會長盧世堃先生到了。”


    “好的,請他進來。”


    不一會兒一個中等身材、年紀有五十多歲的人走進了會議室。此人著一身中式長袍,手中拄著手杖,臥蠶眉,丹鳳眼,鼻直口方,白淨麵龐,元寶耳朵,八字須,上前一步與菱刈隆握了下手,“將軍您好!世堃沒有遲到吧?”


    “沒有的,盧桑,哪裏的話,我對你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請坐。”向著門邊的軍官說:“給盧會長奉茶。”


    “不知將軍召見盧某人,有何吩咐?”


    “盧桑,有這樣兩件事,與你商量。”


    盧世堃坐在,謙和地說:“將軍閣下,您需要在下做的事,就請直言,無需商量。”


    菱刈隆喝口茶,感慨著說:“盧桑,近日你也知道的,菊機關井上龜岩等人在開運街落櫻酒館被殺的事在新京炒得沸沸揚揚,做為關東軍最親密的盟友、滿洲的精英人士,您怎麽看這件事?還有就是關東軍派駐到中央銀行的監察官鈴木叢二患病在陸軍第五病院住院是不是個偶然呢?”


    盧世堃笑著說:“將軍閣下,對於井上龜岩等人被殺一事,我此前沒聽到任何風聲,自事發以後,我也是從報紙上看到的,此前井上君托付我給他購置的一些中藥材還在我那裏,我說派人給他送去,他說不用,改日他到我那裏去,順便與我喝酒小聚,哪成想,就發生這件事,唉,世事無常啊。至於鈴木君的事,之前,我向您說過,在中央銀行我就是掛個名,一個月能過一次中央銀行大樓就不錯了,很多事我也無心過問,鈴木君因何住院我還真的不得而知,這是聽您說我才知道,要不我從您這離開後,就去看望他,他還曾說讓我陪他下棋呢。”


    “盧桑,我的意思是說,你在新京地區黑白兩道都很有門路,煩你安排人手從側麵摧打探一下消息,看看是哪方麵的人對井上等人痛下殺手;至於鈴木的事,我也是隨口問問,鈴木在中央銀行行事作風一向強硬,也得罪了很多人,這我是知道的,具體原因還要細查,你看誰來接任鈴木的位置合適呢?”


    “將軍閣下,您安排的事,在下一定盡力去打探消息,有新的情況我會及時向您報告。稍後,我去陸軍第五病院看望鈴木君,至於鈴木君位置的安排一事,在下沒有發言權,您說呢?”


    菱刈隆眯縫著雙眼,大聲說:“嗬嗬----,盧桑總是這樣謙恭有禮,這樣讓我放心,我的老朋友,讓你費心了。請喝茶。”


    盧世堃站起身,提起手杖一抱拳,“將軍閣下,要是沒有別的事,在下就告辭了,我這就去興亞醫院看望鈴木君。”


    “好的,再會。改日我要請你陪我去落櫻酒館吃酒。”說著,菱刈隆很客氣地送盧世堃到房間門口。


    “好的,一定一定,等您的消息。由我做東,請您吃酒。”


    盧世堃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關東軍司令部。


    落日的餘輝將新京城街邊積雪映照得泛著紅光。


    盧世堃的汽車悠閑地在寬闊的大街行進著,他心中不由一喜,井上這個家夥老是找我麻煩,這下可好,歸西了,是誰幹的呢?。鈴木也不是好東西,下一步自己必須謹慎處置,不能給日本人留下什麽把柄,先去看看這個飛揚跋扈的倒黴蛋兒吧。於是對自己的司機說:“山河呀,到了興安橋下,你下車買個果籃。”


    “好嘞,老爺。”這個叫趙山河的小夥子爽快地答應著。


    新京關東第五陸軍病院,隸屬於日本關東軍司令部,位於位於興安大路興安橋外。


    盧世堃帶著趙山河走在這棟陰氣沉沉的醫院走廊裏,偶爾擦肩而過的不是醫護人員就是日本傷兵,到了問詢處,趙山河一打聽,就知道鈴木叢二住在二樓214病房,兩人順著樓梯上了二樓,徑直向214走來。在樓梯口轉彎處,盧世堃看到一位舊交,一拍肩膀,“我說兄弟,一向可好啊?”


    被拍的是個身著白大褂的醫生,瘦削的麵龐,顴骨很高,小眼睛,大嘴巴,表情冷冷地,淡淡地說:“怎麽了?您不挺好的麽?怎麽到醫院來?”


    盧世堃說:“我在中央銀行的一位日本同事,生病了,在這住院,我來看望他。214的。”


    那個醫生表情生硬地說:“那好,是該看看。您忙。”說著就頭也不回地向樓下走去。


    趙山河很是納悶:“老爺,這是什麽人?對人愛答不理的,他有病吧?”


    二人邊走邊說,“山河呀,他可是個高人,早年留學日本仙台,性格孤僻,少言寡語,是個醫學奇才,對古玩也有很深的造詣。他對誰都一樣,總是冷冰冰的。”


    盧世堃推開214病房的門,隻見屋內光線很是灰暗,厚厚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兩張病床,距離門近的床空著,近窗的不有多說,定是鈴木叢二的了。趙山河拉開窗簾,將落日的餘光照射進來,床上的人把頭從被子裏探了出來,大聲吼著:“誰拉開的?八嘎!”


    盧世堃上前用手向鈴木的手壓了壓,“鈴木君,一向可好?我是吉長總商會的盧世堃啊!”


    鈴木坐了起來,用無神的雙眼看著盧世堃,“哦,是盧桑,怎麽勞您看望我?”


    “我是從司令部菱刈隆大將那裏得知,你患病的情況,到底是什麽病讓您這個壯如鬥牛的帝國精英住院了呢?”


    “我的盧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自上個月初,我就感覺全身乏力,再後來就是全身酸痛,最近頭也痛了起來,坐臥不寧,寢食難安,隻能靠打麻醉劑能睡好覺。”


    “醫生怎麽說?”


    “醫生也是束手無策,既不是感冒症狀,也不像得了傳染病,懷疑是中了毒,但是也不能定論。最近幾天,打麻醉劑好像也有點不管用了,怎麽辦?”


    “盧某對醫學是一竅不通,恕難幫你啊。誰在這裏照顧您啊?”


    “我孤身一人從長崎來到滿洲,哪有人照顧,聽天由命吧,不知道是什麽怪病,就連那個冷傲的祝醫生也說不準是什麽病因。真是比死亡還讓人可怕的怪病。”


    這是一個二十左右歲的女護士端著針劑盒走了進來,盧世堃站起身,微笑著問:“護士小姐,您是負責這個房間病人的護理工作不?”


    女護士細聲細語地說:“是的,先生,您有什麽吩咐麽?”


    盧世堃從褲兜中拿出一厚打鈔票,遞了上去,“小姐,這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他在滿洲沒有親人,煩勞您多加關照,這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女護士小聲說:“先生,您太客氣了,您放心,我會照顧好這位病人的,錢我不能要。”


    盧世堃不容分說,起身就走,對鈴木說:“鈴木君,您保重,有空我還會再來。”說著,就把鈔票塞在護士的手中,帶著趙山河出了病房。


    鈴木在床上叫著:“盧桑,多多地謝了,有空來陪我下棋。”


    盧世堃略微加快點腳步向一樓走去,以往習慣跟著邁方步的趙山河反倒有點不習慣。


    二人上了汽車,趙山河不解地問:“老爺,有什麽急事麽?咱們去哪裏?”


    此時,天色有些暗了,盧世堃看了看手表,時間已是下午5點15分,便說:“山河,我們去商會。”


    趙山河駕駛汽車向九台路13號駛去,盧世堃統領的吉長商會在那裏辦公。


    商會駐地原是鹽務機關——吉黑榷運局最早的辦公地點,後來又建新址,盧世堃就把這裏購置下來,作為吉長總商會的辦公樓了。這是一個四麵由灰磚牆圍起來的院落,硬山頂灰瓦門樓,黑漆大門,院中是一座六開間的四層小樓,青磚罩麵,深綠色的玻璃窗,樓頂呈中西合璧式,中間屋頂八角亭式,灰瓦蓋頂,兩側是德國城堡式塔樓,院裏正對院門是一方養魚池,現在結著冰。十株側柏,映著夜色愈深,更顯蒼翠。


    進得樓來,一樓接待室的一位戴瓜皮帽的中年人站了起來,“盧爺,您回來了?”


    盧世堃頭也不抬,哼了一聲,帶著趙山河順著樓梯,直奔三樓辦公室。


    進了辦公室,盧世堃在大皮椅上坐下,急促地說“山河,我交代你辦件事,今晚我還要去於芷山那裏赴宴,你就不用去了。你記住,一會兒夜深了,你去鎮守使署西側的立法胡同34號,那是鈴木的住處,到了那裏,你務必搜查仔細,找到一個紫檀木匣,那裏麵有兩罐圍棋,務必把那個木匣帶回來,記住千萬別碰裏麵的黑白兩色棋子,有劇毒。然後我給你一個同樣的木匣,把那個替換出來。”說著,就打開椅子左側的保險櫃,拿出一個紅絨布包著的盒子,遞給了趙山河。


    “老爺,那您去赴宴,誰陪著您?這件小事,我能辦好,走江湖這麽多年,什麽事都經曆過,您就放心吧。”


    “山河,為穩妥起見,還是讓盧旺陪你去,也好有個照應。”


    “老爺,就這點事,不用他了,讓他開車陪您赴宴吧。您就瞧好吧。”


    “記住喬裝去,做到不留痕跡,把東西取回來,直接到商會這等我,無論多晚,你都要等我。一會你下樓吃點東西,這個給你,我走後,你就行動。”說著從桌下拿出個竹木行李箱,把紅絨布包著的木匣放在裏麵。


    趙山河這個從十二歲就開始走江湖賣藝的小夥子,動作敏捷地從盧世堃手中接過行李箱。他多次救盧世堃於危難之中,二人的交情那是不容贅述的。


    盧世堃靜坐著吸一鬥煙的功夫,一個著新式夾克裝的小夥子站在門口,“老爺,您找我?”


    “盧旺,進來,你到一樓餐廳找到山河,你吃完晚飯後,配合他去給我辦件事,然後,你們要平安回來。”


    “好嘞,老爺。”盧旺應了聲,轉身下樓。


    盧世堃從衣架上拿起呢料大衣,正要出門,就聽見走廊中嬌柔的聲音傳來,“爹爹,我來了,聽管家說今晚您要赴宴去,我也要去。”


    伴隨著一陣香風,一位二十多歲的女子走了進來,1.7米的個頭,一身藕荷色的西式連衣裙,外罩貂絨大衣,垂腰的長發襯托著粉麵桃腮,一雙彎月笑眼水盈盈,高聳的鼻梁下,一張櫻桃小口微露皓齒。一進屋就拉著盧世堃的手不放,“爹爹,您帶不帶我去呀?”


    “頌綿,我的乖女兒,學院裏是不是沒有晚課了?”


    “沒有課啊。我下班回到家裏,展叔說您晚上去赴宴不在家裏吃飯,我一個人也沒有意思,就找您來了。”


    “好,我也正有此意。那咱們這就下樓,今晚你來當司機怎麽樣?”


    說著,父女二人說說笑笑下得樓來,出了商會大院,在門口上了汽車,消失在暮色之中。


    四個騎自行車的黑衣人,緊隨其後跟了上去。其實這四個人是盧世堃掌控的幫會組織“清風堂”的人,他們如影子一樣專職保護著盧世堃。


    昏黃的路燈在飛雪中悄然亮起,長街之上,行人匆匆。


    夜幕下的新京,別有一番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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