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星輝閃閃。


    大同學院西牆外的胡同口,一輛人力三輪車緩緩地駛了過來,拉車人身材魁梧,車上坐著兩個人,有一個顯然是喝了很多的酒,一股濃濃的酒氣伴著夜風襲來,另外一個人用毛巾給那個酒醉的人擦著臉。


    拉車的人聲音有些粗,“我要不是今天沒怎麽掙錢,才不拉你們呢,一個毛孩子,一個酒鬼,都幾點了?還在外麵轉悠。我都困了。”


    車上那個年輕的青年不耐煩地說:“我說大個子,能不能少叨咕,不差你的錢就行了唄。專心拉車,把我哥找個安穩地兒,就讓你走,錢肯定不差你的。”


    拉車的無可奈何地說:“小子,你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半夜亂跑,你們學校不找你才怪呢。”


    還是年輕人耳朵靈,他聽到院中傳來腳步聲和吵鬧聲。


    “はやく、もっともっと(快點)!逃げるな(別讓他們跑了)!”


    從聲音就聽得出是一群日本軍人,好像在抓人。


    那個年輕人緊急叫停,“大個子,停下。有動靜。”


    那個大個子車夫不由得停下來,“小毛孩子,少管閑事吧,我也聽到了有三十多號人,咱省點心吧。”


    那個喝酒的人還在語無倫次地說著話,“女人沒有好東西……來它個一醉解千愁……”


    年輕人連忙把毛巾捂在了那人的臉上,“我的爺呀,小點聲,有情況。”


    “什麽情況?”


    畢竟是深夜,有這麽多的日本人出動,絕對不是小事兒,那個醉酒的人本能地從腰中拔出兩把手槍來,把毛巾往年輕人手中一塞,“你們兩個不要動。”


    說完,身子就彈射到了院牆上,身子隱在了樹叢之中,就見幾個日本士兵衝進了樓裏,借著微明的星光,隱約能看見二樓已經進了很多人,顯然是要捉人。


    這人又跳回到三輪車旁邊,從手中拿出三張鈔票來,向大個子遞過去,“兄弟,有勞你了,麻煩你把我這個小兄弟送到學校去,爺我本來心裏就憋屈,今晚我得活動活動拳腳。”


    “好嘞,謝謝先生。走吧,小娃娃。”大個子收了錢就要走。


    “站住,你什麽人啊?都是中國同胞,就這麽把哥們一個人丟下,咱不能幫忙麽?程大哥,我可是一直都看好你呀,怎麽今晚就不能讓我一睹你的風采?你不能教我幾手?”他所說的程大哥,不是別人,正是軍政部通聯司書記官程恭年。而這個年輕人正是與程恭年一起大鬧餛飩攤的醫科大學的進步學生郭鹿,這個拉車的也不是別人,正是那次在胡同裏被駱霜晨救下的黃包車夫“二胡子”田二愣。


    郭鹿很堅決地說,“大個子,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你怎麽地,就那麽膽小如鼠?要走,你走,我得和我大哥學兩手。”


    那個田二愣還有股擰勁兒,“怎麽地,看不起人?我一個人怎麽地也是吃飯睡覺,自打這小日本兒來了,咱的日子也不好過,怎麽地,我聽不懂你那詞兒,我就不能拔刀相助啊?小娃子,小看人。我看這先生就是正義的好漢,算我一個,怎麽玩?”


    程恭年一想,多個人就多個幫手,低聲說:“二位不要添亂,聽我安排,我記得沒錯的話,東牆外就是日本憲兵第三聯隊,這麽多的人無事不可能到大同學院中來,咱們就三個人,硬拚很難取勝,這樣,你們去他們院中放火去,把動靜整得越大越好,這邊我再見機行事。”


    郭鹿說:“那給一把槍,我也玩一玩兒,我幹爹就有槍,不讓我碰。”


    程恭年說:“你還沒練成呢,以後再說,按計劃行事,待他們返回聯隊大院,你們就抓緊跑,咱們在鐵匠爐胡同匯合。”


    田二愣說:“我有辦法,你就看好吧。那個鐵匠爐胡同我找得到。就這麽地,走吧,娃娃。”


    郭鹿還是很關切地說:“程大哥,你不心點兒,有空我得向你學槍。把這個給你也許能用得上。”說完把一小袋子給了程恭年。


    “這是什麽?”


    “你小子是不是坑人?那是我買的一點兒白麵,等著晚上回家做疙瘩湯呢。用這個幹啥?”


    程恭年一聽是白麵,就明白了,“大個子,今晚借我這些,改天送一大袋。”


    田二愣有點不好意思,他從車後又找來幾掛鞭炮掛上肩上,“我們成功了,用這放炮給你信號。”


    “拉倒吧,火都放了,還給什麽信號,笨蛋。”


    “你說誰笨蛋呢?……”二人曲曲咕咕地順著牆根消失在黑暗之中。


    程恭年把身子的馬甲脫了下來,罩在頭上,躍過院牆向紅磚樓摸去。他進得樓來,順著動靜,沿著樓梯向二樓走了過來,一見二樓走廊站滿了日本憲兵,個個槍上鏜,從二樓的盡頭不時傳來幾聲槍響,他靈機一動,見二樓樓梯拐角處一個士兵正在點煙,順手就把這個士兵腦袋一擰,拖到暗處,不一會兒他換上了日本軍服,一手提著麵粉,一手提著步槍,把自己的手槍別在了腰間,他說著流利的日語向人群中擠著,一步步向二樓西側靠近。


    有的日本憲兵還一個勁地嚷著。有點亂。


    隻要有人向二樓盡頭的小門靠近,立刻就被擊斃,大有“一夫當關”之勢。


    正在這時,東院裏火光衝天,紅彤彤的光影也把這走廊映得如同點著紅燈的舞台一樣。


    頓時,這群日本兵亂了起來,他們心知肚明,抓人的事原本與他們無關,可自己的營房著火怎麽能不管?


    程恭年計上心來,用日語大聲音喊叫:“我們上當了,有人偷襲我們營房。”然後,把手中的麵粉袋子打開了,這麵粉像霧一樣在空中散開。


    有的日本兵大叫:“いしばいせっかい(石灰)!危ない(危險)!”


    程恭年趁亂就開始大開殺戒,這些日本兵都顧著用手捂著眼睛,尤其是駐地著了大火,根本沒有防備,這近距離還是用刺刀來得更方便些,他搶下一把刺刀在人群中揮舞開來。


    這時,從東院中又傳來了密密麻麻的槍炮聲,聲音時而遠,時而近,儼然是有一夥人在進攻。


    這些人早已按捺不住慌亂的情緒,都轉過身來向樓下湧來,程恭年在暗中的拚殺,讓小門中的駱霜晨他們覺察到了,來了救兵了,他也帶著幾個兄弟如同猛虎一樣,向日本兵當中衝了來。


    一時間,槍聲四起,刀刺翻飛,屍橫滿地。


    駱霜晨一邊揮著二人奪與日本人廝殺,一邊用眼觀瞧,就見那個人個頭兒不矮,也穿著日本軍服,就是臉看得不清,魏長風和陳允先他們邊打邊向程恭年靠攏,陳允先到了跟前,順手把程恭年的帽子摘了下來,“朋友,多謝啊,您是哪位高人?”


    程恭年正殺得起勁兒,忽然有人把帽子摘了去,用眼一看是個黑衣青年,來不及多想,知道一定是和日本作對的人,“兄弟,你們幾個人啊,不可戀戰,快跑吧!”


    當靠近後,駱霜晨就看得清了,這不是程恭年那家夥麽?他沒有大聲叫喊,低聲說:“程書記官你好,多謝相救!”


    程恭年仔細一看,心想,這人蒙麵,我也聽得出來,好像是那個陸黎麽?大晚上他上這做啥?他怎麽還和日本人幹上了?想到這裏,他低聲說:“老陸,你蒙麵我也知道是你,看樣子,你們幾個人一定剛剛經曆很殘酷的搏鬥,要不然,就這些人,你們幾個的身手還不能解決?”


    駱霜晨一聽,心想,看樣子這小子挺精,聽聲音,知道是我了,人家救咱了,再隱瞞也不好,就說:“哥們,多謝相救,在樓頂上剛剛經曆了一場惡戰,我的兄弟們還都被人下藥了,體力差多了,幸虧有你援手。衝出去再細說吧。”


    就這樣,駱霜晨和程恭年在前麵開路,魏長風他們哥幾個雖說體力差點,也還能應付,鍾三克背著李源緊隨其後,踩著日本憲兵的屍體衝過麵粉迷霧,越過了西院牆,潛到胡同中。


    這時的東院子裏,已是混亂不堪,先跑回去的忙著救火,但火勢太大了,燒紅了半邊天。


    田二愣和郭鹿臉龐被弄得黑黢黢的,二人非但不害怕,還挺高興。


    田二愣一眼就認出了摘下麵巾的駱霜晨,“哎呦,這不是我的恩公麽?您怎麽又看哪個家夥不順眼了?”


    駱霜晨也認出田二愣了,“你不是那個二胡子兄弟麽?這是怎麽了?”


    程恭年一看都認識,緊急地說:“哥哥呀,此地不可久留,快走!”


    鍾三克二話沒說,把受傷的李源往黃包車上一放,“可真有幫手啊!太好了。”


    陳允先一眼就認出田二愣了,“大個子,還認得我不?”


    田二愣一看,就知道了,瞪大了眼睛,剛要說什麽,郭鹿一拍他肩膀,“有話先別說,快走,一會兒來人就不好辦了!快走!”


    這哥幾個圍護著田二愣拉的黃包車,消失在胡同深處。


    這時,南邊的胡同口,黑壓壓來了一隊人,有人在大喊:“站住,發現你們了,再不站住就開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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