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小滿。


    李大小姐她把京城蓉香居的齊大師傅一年才做兩次的玉露芙蓉糕喂了狗。


    李大小姐就是李沁春,李沁春就是京城大都督府李吟亮李大人的千金,李大人的小姐當然就是李大小姐。


    李大小姐在哭,哭得很傷心。因為李吟亮有要事,無法帶她去踏青,所以她把芙蓉糕也扔了。


    雖是暮春,但仍春意盎然。


    李大小姐坐在窗前,一隻手支著頭頂望著窗外。


    碧綠湛青的草地,在春雨的洗滌下,柔得像情人的發絲。


    天上雨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忽而細雨又停了。


    窗外柳條輕拂,拂上窗欞,如少女愛撫情人的臉。


    恰似少女的溫柔。


    天地間一片寧靜,春風吻著綠草,花香中帶著雨露清冽的芬芳,花樹間鳥語啁啾,如情人的蜜語輕訴。


    想到這裏大小姐的臉紅了,想起了自己的心上人……


    她不禁想出外走走。踏著輕柔的綠草地,李沁春感到愜意和舒服,美好的人生,她真希望生活遠如此美好。


    但她一走到街上,卻馬上遇到了不美好的事。


    街上有人在吵架。一個外地客模樣的人被酒樓夥計圍住推拉著,像在爭執什麽?


    “吃飯付賬,天經地義,想賴賬?門都沒有!”


    一個矮夥計嚷著:“沒錢吃,見官去。”


    “小哥。”外地客操著一口帶川音的官話:“我是銀袋丟了!”


    "錢袋丟了?也行,把衣服、褲子留下吧,兄弟們,是不是呀?啊,哈哈哈一一”,


    “幾位小哥,能不能容我去朋友處借些銀兩來付賬,行個好?”


    “他媽的操你奶奶個熊,媽巴羔子王八蛋,格老子先人板板,免崽子直娘賊,殺千刀的去你媽媽的驢!”跑堂的把平日裏聽到的各地罵人話都背熟了。


    “你跑了,我們去找誰要銀子呢?”


    外地客隻得苦苦哀求,但幾個夥計卻得理不饒人,揪著他要去官府。


    外地客也急了,拔拳與夥計扭打起來。


    看來外地客江湖跑久了,也學會了幾招莊稼把式三腳貓功夫,將兩個夥計打得躺在地上捂著肚子直叫。


    另一個長臉夥計抄起一根門拴,兜著頭蓋向他掄去。


    外地客躲得稍慢了些,被門拴掃著肩頭,一個跟蹌倒在地上。


    畢竟寡不敵眾,外地客漸漸招架不住,路人竟也不聲不響地冷眼旁觀。


    李大小姐當然不識這人。


    她上前叫住了幾個夥計,夥計一眼認出了她:“大小姐,是你呐……”


    “哼,你們好大膽子,竟敢在京城大街上生事長了幾個腦袋啦?”


    李大人做官數十年,自然愛打官腔。


    官腔也有時如銀子,不喜歡別人有,但自己都必須擁有。


    李大小姐有耳聞目染,當然也不自覺地沾染了一些“官氣”。


    “大小姐,你聽我說——?”


    “得了,我都瞧明白了幾個人打一個,還講不講理?呐,他的賬我付了,五兩銀子夠了吧?”


    “夠了,夠了,這是這小子前世修來的福份,碰上了大小姐你這位女孟嚐。”他轉向外地客道:


    “好小子還不快謝過大小姐。”


    外地客拜倒在地道:


    “謝大小姐大恩大德,王某即刻取了銀子來還給大小姐,敢問大小姐府上何處?”


    “算了,算了,不用還了。”


    “這怎麽行——”


    身旁有人道:“都督府也是你小子隨便進的嗎?”


    “都督府?可是李都督李大人的府上?”


    “你認識我父親?”


    “原來是李大小姐,我進京正想找你府上的夥房孫老頭,他是我老鄉。”


    “那好吧,你跟我走吧”


    李大小姐今日仗義疏財,拔“銀”相助,心中甚是得意,好比一位英雄帶一個感恩大德,感激涕零的落難之人往回走。


    因此她還親自帶那外地客去了柴房。


    孫老頭子在往夥房搬米,嘴裏還罵罵咧咧,正在嘀咕著什麽。


    大小姐平日裏在府中到處亂跑,也碰到過孫老頭,知道他又在發牢騷。老年人特別愛發牢騷,而且老年人也最有理由發牢騷。


    一一大凡是:年輕時不得誌,不遇伯樂,無人識才,到如今人也老了,隻能幹幹這些低三下四的活兒,唉,老了……


    “孫老頭。”李沁春還未進門就大聲叫道:“我給你帶來一個同鄉。”


    孫老頭對這位大小姐的頑皮吵鬧,風風火火早已司空見慣了,也不覺得奇怪,他抬頭看見了外地客,卻一證:“你是誰?”


    李沁春插道:“他是你同鄉啊!


    “錯了,他不是我要找的孫老頭,別人告訴我,我那同鄉在李府打雜,沒想到弄錯了,大小姐,這下我沒法借錢還你了,這,這樣吧!”


    他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從腰間掏了一塊玉佩,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這就權充酒帳吧!唉這是我娘留給我的,方才不舍得給那幾個夥計,可是我不能欠大小姐的錢和情啊!”


    他心急之下,那玉佩未拿住,掉進一旁的米筐中,急得在米筐中亂翻亂掏。


    李沁春先是想罵他遷腐,可是一見他這樣子,便笑得彎了腰。


    最後外地客還是收回了玉佩,又是道歉又是道謝地走了,身後留下了李大小姐一串銀鈴般清脆的笑聲。但她一轉念又想起不開心的事。


    “爹在朝中真有那麽忙嗎?”


    李吟亮真的很忙。


    朝中一幫老頑固堅持要保留江浙一帶武林勢力利用這些武林中人抵抗倭寇的騷擾。


    李吟亮和刑部宋逸安、兵部西門明英要求鏟除幾夥流匪,包括三峽門、五神教、擔擔幫、托塔李天王、蘭陵王等等。


    為此事,兩派大臣爭執了幾個月,宦官魏忠賢手遮天,欲招安,因此懸而未決。李吟亮憂心忡忡,他擔心官府如不加幹涉任由武林勢力坐大,必將出現不可收拾的局麵。


    爹一回來,李沁春又高興起來,把日間所做下的壯舉嘰嘰喳喳地告訴了爹。


    李吟亮心不在焉地聽著,“嗯,嗯嗯”了幾聲,他心中還盤算著明白怎樣駁斥頑固派,促成“剿匪”大計。


    李沁春還沉浸在喜悅中,又想起了春風那柔軟如情人發絲的綠草,打算明天月上黃昏時……


    明天也是一種希望,隻要有明天,人間就會有希望,生活必將更美好。


    人人都會有明白。


    隻是一種人沒有——死人。


    李吟亮一家已不會有明天了。


    第二天,有人進都督府有事稟報,但出來後個勁地嘔吐,說不出一句話,如同見了鬼一樣。


    然後又有幾個人進府一看,如身處地獄,嚇來連話也說不出了。


    都督府上上下下已經不見一個活人,每具屍體都全身發青,而且皮膚上滿是紅色小斑點,萬分恐怖,瞧他們的表情,似乎是毫無知覺地就死了。


    他們身旁都跌落著一些飯碗,飯撤了一地。


    顯然他們是在晚上吃飯時死的。


    做飯的大米是從柴房搬出來的。


    人們在紫房裏無意花中發現地上刻有一朵“蘭花”?


    “蘭花”?


    “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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