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有雨,淅淅瀝瀝的拍打著已經腐朽的小鎮灰瓦房脊。


    辛大夫家的那條小黃狗從遠處回來了,趴在藥鋪門前打盹,一如往日,沒有人會關注它,畢竟它隻是一條狗。


    街坊們三三兩兩的坐在一起議論著阿狗和翠兒姑娘的事,這是鎮子上唯一值得議論的“有趣事兒”了。


    翠兒嫁人已經三個月了,沒有回來一次,亭長夫婦去探望過,結果被轟了出來,亭長的兒子宋玉每次回來也總是黑著臉,據說他升任捕頭的事兒還沒著落。


    而那個愛笑愛鬧,總是拿著辛大叔故事中的主人公類比自己,到處炫耀的少年阿狗沒了,一天到晚發呆,三個月來沒和人說過一句話。


    “啪嗒……”


    阿狗爹從遠處走來,站在藥鋪門口,躊躇不決,滿臉為難,他今年也剛剛四十出頭,卻在三個月內白了雙鬢。


    “進來吧。”


    屋內忽然傳出辛大夫的聲音。


    阿狗爹籲了口氣,低著頭進了藥鋪,看向辛卓,尷尬的笑了笑。


    “坐。”


    辛卓放下手頭的草藥,指向一旁的椅子,滿頭灰白長發梳的一絲不苟,臉上滿是皺紋,身上爛糟糟的瘡疤發出陣陣腥臭。


    阿狗爹僅挨著半個屁股坐在椅子上,看著辛卓的模樣,欲言又止,最終重重一歎。


    辛卓笑道:“有事不妨直說。”


    “辛大哥……”


    四十多歲的漢子眼圈忽然紅了,語氣哽咽,“阿狗這孩子算是廢了,可是我這做爹的也沒辦法啊,您說,咱就是個老百姓,怎能攀上亭長家?亭長老爺管著整個鎮子和十個村子幾百口人,吃的肉比咱們吃的米還多,咱攀不上啊,從小我就勸阿狗,他偏不聽,結果可好……


    三個月了,一句話也沒搭理過我和他娘,我們老兩口可就這一個孩子……”


    辛卓沉默,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好一會,阿狗爹才說道:“阿狗昨日說,想去當兵,正好朝廷的遊擊將軍在隔壁縣招兵,我和他娘商量了一夜,決定遂了他的願,讓他去吧,可是,聽說進了軍伍要上下打點,才不會被分去做炮灰,我們親戚借了個遍,隻湊到三兩銀子還不到,所以想、想……”


    說到這裏實在說不下去了,鎮子上唯一有餘財的可能隻有辛大哥了,隻是辛大哥年紀大了,又無兒無女,老無所依……


    “啪!”


    辛卓利落的掏出二十兩白銀放在了桌子上,“我這些年的所有積蓄,拿去吧。”


    “辛大哥,太、太多了……”


    阿狗爹慌忙站起,手足無措。


    辛卓揮手,下了逐客令:“拿錢,出去!”


    “阿狗以後不給辛大哥養老送終,我打死他。”


    阿狗爹感恩戴德,咬牙拿起銀子匆匆離開。


    第三日,清晨,雨不僅沒有小,反而更大了些。


    阿狗騎著家中唯一的那頭老驢,背著行囊徑直到了藥鋪前,往裏看了眼,赫然發現辛大叔坐在門中的一張老椅子上喝著茶水,好似等了好一會了。


    他連忙跳下老驢,“噗通”跪在了藥鋪門前的積水中,一連磕了三個響頭,才紅著眼圈道:“辛大叔,大恩不言謝,阿狗此去,但凡有出息,一定會把您老當成親爹一樣伺候。”


    辛卓嘴角勾起一絲笑意,雙眼卻一片深邃,聲音滄桑的問道:“你當兵的目的是什麽?說說看。”


    阿狗立即道:“保家衛國!”


    辛卓搖頭:“心不誠!”


    阿狗怔了一下,隨即低著頭任由雨水順著還有些青澀的臉龐滴落到下巴,又沿著下巴砸落地麵,好一會咬牙道:“為了出人頭地,高人一等,隻有當兵,才能一步步爬上去,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這是辛大叔的話!我要去闖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什麽亭長、令尹,我都要踩下去,我心愛的女子,絕不能被人這般輕易帶走,我再也不要經曆那種無助與痛苦。”


    辛卓默默的看著他,許久沒出聲。


    這孩子十六歲了,當年自己當山大王時也是十六歲,類似的話,好似……也說過。


    阿狗抬起頭:“辛大叔,我說錯了嗎?”


    辛卓還是沒出聲。


    阿狗咬咬牙:“大叔是看不起我嗎?您年輕時難道就沒有過夢想與願望嗎?”


    “須知少日拏雲誌,曾許人間第一流!”


    辛卓默默的看向天空,許久許久才喃喃的說出這句詩詞,好像是對阿狗說的,又好像是對自己說的,聲音很緩慢,一雙老眼中充滿了疲憊與滄桑。


    那些年的山大王,那些年的諸侯王,那些年的宗門精英,那些年的被滿天下追殺,和那些年的無數故交,一一在腦海中劃過,轉瞬又變成了如今的天人衰竭,日日痛苦……


    誌向……還在嗎?


    阿狗識得字不多,而且都是辛卓交的,此刻也沒有聽的太明白。


    辛卓終於看向他:“你當知……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阿狗重重點頭:“大叔這些年的故事已經教了阿狗很多道理,阿狗明白的,求……大叔賜個名字吧,阿狗還沒有名字,姓就用大叔的姓,是大叔給了阿狗再生的機會!”


    辛卓一雙老眼散發出淡淡的精光,隨口道:“承誌!”


    “承誌……辛承誌!”


    阿狗默念了幾遍,猛的抬頭:“這名字阿狗很喜歡!”


    “稍等!”


    辛卓忽然起身進了裏屋,再出來時,手上多了三本書,半部《孫子兵法》、半部《論語》和半部《武脈開物》墨跡還未幹,吩咐道:“記得多看!”


    “知道了辛大叔!”


    阿狗鄭重的接過書塞進背囊,起身上了毛驢,一拍韁繩,直奔遠處,隻是跑了十多步,又停下了,回頭笑道:“今日是大康帝國太平十七年三月初三,辛大叔且等消息,辛承誌之名遲早會名揚天下,屬於我的我全要奪回來!”


    “噠噠噠……”


    驢蹄踐踏著水麵,直奔遠處雨幕中。


    辛卓默默的看著,看了許久許久,直到什麽也看不見了,才說了句:“因果!”


    小黃抬頭瞥了他一眼。


    辛卓道:“不懂嗎?如果沒有我講了這許多年故事,就憑他一個大字不識的土著毛頭小子,心愛的女子被人娶了,絕不會有太久的怨念。我啟蒙了他的心竅是因,他今日之舉是果,我送他前程書籍是因,將來生死亦是果!


    因果之說,絕不是什麽修真界的事兒,我用了兩輩子才搞懂。”


    小黃歪了歪腦袋,撒了個托馬斯盤旋尿。


    辛卓搖搖頭,起身走進房中,繼續整理藥草,仿佛又老了幾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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