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巨石上,每隔個十天半月的就有江湖人士在這裏比武較技。這小娘雖隻是尋常人家的女子,但常年定居於金銀關附近村莊,見過許多殺戮,對這些一言不合動輒拔刀相向的莽夫也不是太過畏懼。


    邊境貧瘠寒苦,比起沃土千裏的富饒江南,想要活下來,就得從老天爺牙縫裏摳出東西來吃,民風樸素的同時異常勇建尚武。


    官府對武夫私鬥並不禁絕,但若是誤傷百姓一人,便是充軍的大罪,誤傷人數到了三人以上,則要就地正,法,沒有個上百兩銀子去孝敬官老爺們,根本活不下來。


    如今世道,會點花拳繡腿就敢說自己是闖蕩江湖的,有幾位兜裏能有幾十兩銀子?


    有了娘親撐腰,那孩子胡亂抹了抹花貓淚臉,對壯漢做了個鬼臉,馬上要與人比試的漢子無奈撓撓頭,顯然並非窮凶極惡之徒。孩子原本還想伸腿踹一下這個連刀都不讓他摸一下的小氣黑臉漢子,幸好被他娘親連忙拉走,柔柔訓斥了兩句。


    黑臉壯漢看似目不斜視,眼角餘光卻偷偷看在小娘子微微彎腰後掘起的屁股蛋上,喉結微動。


    那女子身段玲瓏,衣裳素潔,大概是清洗次數有些多,加上她臀部相比身段太過挺翹,衣服被那飽滿撐得吃力,就愈發顯得春光無限好。


    倒不是說這漢子就起了歹意,他的確有些過硬把式,但不屑做那喪盡天良的采花賊,若說強搶民女這類勾當,他一個沒根沒底的江湖遊魂,又是斷然沒這本錢去做的。


    至於明媒正娶,且不說對方是否看得上自己,沒銀子如何是好?這不,今天才約戰了一名邊境上小有名氣的劍客,想著拚了受傷也要靠手中刀殺出一個名聲,好讓一些富貴人物看上,能做成護院教頭自是最好。


    簫亮帶著貨物去與關隘校尉出示路引官碟了,正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一時半會肯定不會過關。


    此事按理說本該由此行的負責人李思思出馬,隻不過她相貌誘人,極為容易橫生枝節。簫亮也不在乎非要讓幫主孫女曆練積攢這點人情世故,一車子貨物出了問題,沙角幫砸鍋賣鐵倒也勉強賠得起。但要是惹惱了那名將門公子,就就真要傷筋動骨了。


    因此,簫亮就幹脆不讓李思思露麵了。他們有官碟私信,想必花銀子打點一番就可以順利出境。


    李思思帶著幾名隨從四處轉悠,與師父說好了半個時辰後在城門口相見。李思思有心趁著這趟出行招募幾位江湖俠士入幫,她若是真想要接手沙角幫,沒有一點自己的嫡係,難免要抬不起頭,而且事事束手束腳,翻到更像是提線傀儡。


    她和六七位沙角幫年輕幫眾隨人流一同來到巨石附近,幾名想要近身揩油的潑皮無賴,都被李思思身邊的護花使者輕輕撞開,都是巧勁,讓人知難而退。畢竟這裏不是幽州,萬一惹到硬點子,誰會賣一個聽都沒聽說過的沙角幫的麵子?


    當今江湖有多大?稍微混跡些年數的半吊子江湖人都可以隨口報上一大堆所謂的門派幫教寺莊島寨會宮,不說別地,一個幽州,報得上名號的就有五十多個,說難聽一點,你能取個好名字都難如登天


    順著一大片哄然叫聲,李思思轉頭看去,一名白衣如雪的佩劍俠客踩著人海肩頭翩然而至,神態出塵。


    這一手露得相當出彩的劍客正好向著李思思這個方向點肩而來,李思思如何受得了這種被人踩肩跨頭而過的羞辱,腰間名劍默默出鞘寸徐,眼神淩厲。那名麵如桃花的俊秀劍士眯了眯眼,似乎察覺到了李思思的鋒芒氣機,稍作拐彎,踩著附近觀戰百姓的肩膀掠到台基上,飄然落定後,堪稱玉樹臨風。


    這劍客敢用這種出場方式,說明他還是有點真本事的。要沒點真本事像他這樣出場,江湖臥虎藏龍,萬一踩著踩著就踩到大坑裏去,被高手隨手一扯就給扯到地麵上摔個狗吃屎,這還過招個屁。


    接下來都是按照武林規矩走,比武雙方先要朗聲自報名號,要麽互相潑髒水,要麽互相吹捧,接下來還不能馬上盡興酣鬥,而是得說上一句刀劍無眼生死自負,若是生死相搏,還得有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輩做見證,讓雙方簽押下生死狀。


    這還不夠,若非是真正淡泊名利錢財的高手,還得眼光四顧,等到場下一些大小賭莊收足了賭注,才是開場。畢竟許多打鬥,真正高手相爭,往往盞茶功夫之內便定下勝負,瞧著也不精彩,這就要賭莊方麵花些銅錢雇人大聲叫好,這對比試雙方都有好處。


    最倒黴的則是被不買賬的觀眾一起喝倒彩,這簡直是江湖武夫的奇恥大辱。有很多江湖大佬就曾因此吃過悶虧,到現在都還時不時被拿出來取笑一二。


    李思思身邊清出來一小塊空地,許多老百姓興致勃勃端來了長條板凳,拖家帶口的等著看好戲。更有插了幾十串冰糖葫蘆的小販穿梭來往,嘴饞孩子們都吵吵嚷嚷著讓爹娘們掏幾枚銅錢,正在興頭上的父母往往也就順勢滿足了孩子的要求。


    巨石下人聲鼎沸,好不熱鬧。李思思環視一周,沒有掉以輕心。沙角幫這兩年在幽州很受其他幫派的針對,而且靠取人性命贏得雙飛燕名號的師父簫亮也是樹敵無數。這趟出行沒了金老幫主的庇護,未必沒有人來報仇尋釁。


    幽州生意再大也有個限度,這一畝三分地站著幾十號宗門派別,誰都想著把別人的飯碗摟到自己手裏。


    沙角幫當下正值“再興”的緊要關頭,別說差不多勢力的幫派生怕沙角幫壯大,就是一些個大幫派都想著陰一下沙角幫。


    李思思自知沒有以往誰都可以不買賬的底氣,唯有小心再小心。


    身邊幾撮陌路人就讓劉妮蓉心中十分忌憚,一夥是方才城門外一同遞交官碟的商家,跟沙角幫一樣,販賣胭脂水粉還有古董這類昂貴物品,已算是很大的手腕。


    但誰都知道真正手法通天的,最厲害的是那些見不得光的鹽鐵私販,這種事情一經發現,就是家破人亡,任你背後杵著多大的官老爺,一旦被朝廷得知,便是六部尚書這種層次的大官,都要被斬首傳邊示眾。


    接下來就是販馬,從他國買馬,至於是賣給軍政還是賣給私人,這就各憑能耐,總之這樁買賣也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凶險買賣,不但要在涼州這邊有牢靠的關係,在他國都需要相當可靠的實權人物幫忙鋪路。


    此時李思思身邊就有一幫販馬的,看似商賈裝扮,但個個身體矯健,神華內斂。另外一幫更是公然朝著她指指點點,絲毫沒有隱瞞的跡象。


    李思思輕聲道:“小心點,別光顧著看台上比武。”


    身邊的沙角幫青年都默默點頭。


    不知怎的,李思思望見遠處與山體相連的一垛土坯牆上,蹲著那個年輕男子,一手拿一串冰糖葫蘆,低頭啃咬,卻不是與他們一樣觀看台基上的比武爭鬥,而是在看周邊風景。


    李思思愣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這家夥倒是有閑情逸致,當真是半點草莽武夫的味道都沒有。將軍府那邊怎得就弄來這麽一號人物來“押鏢”?李思思沒心情繼續打量深思這位佩劍男子的身份,繼續將視線投往擂台上,不得不承認那位黑臉壯漢臂力驚人,一柄看起來至少有四十來斤的大刀揮舞得隻見刀光,單這一手,少說也得是筋骨境方才能使得出來。


    那白衣如雪的劍士更是劍法高超,大刀下,閑庭信步,手中一劍,輕挑慢提緩緩點,十分寫意,顯然還留有幾分餘力。這劍術起碼能與她師父簫亮相持平了,這讓李思思生出了招攬心思。


    土坯牆頭上的那個自然就是咱們的刀宗弟子陸塵了。


    竹簽串成的糖葫蘆,酸甜可口,糖漿濃稠淡黃,雖是小販吝嗇的劣質糖稀,卻也別有風味。糖果子脆而不膩,一口一個山楂子,一口一個嘎嘣脆,竹簽上沒幾下就隻剩下最後一顆山楂。


    正要下嘴,看到身邊蹲著個小屁孩,目不轉睛盯著自己,正是那位在台基上與黑臉刀客較勁的調皮稚童,孩子估計家境並不如何,隻不過穿得幹淨,不像一般窮苦孩子那樣邋遢。


    見到陸塵轉頭,小孩兒趕忙裝模作樣的去看巨石上的打鬥,陸塵笑了笑,咬掉竹簽上僅剩的糖果,丟了竹簽,然後伸出手,遞出另外那串還沒下嘴的冰糖葫蘆。小孩側了側頭,眼角餘光使勁打量著誘人的糖葫蘆,吞了吞口水,似乎家教很好,沒有跟陌生人討要的習慣,露出兩顆虎牙,紅著臉靦腆搖了搖頭。


    稚童猶豫了一下,終於鼓足勇氣下定決心,轉過頭,睜大眼睛看著陸塵。


    陸塵一臉的不解。


    孩子伸手指了指陸塵懸在腰間的魔劍蒼雪。


    顯然,在孩子看來,自己再饞嘴,一串冰糖葫蘆也比不得摸一摸這柄真劍。


    哪個孩子的心中沒有一座江湖?


    陸塵笑了笑,大方地摘下佩劍,在上麵輕輕的敲了兩下後交給這個孩子。


    孩子滿眼遮不住雀躍驚喜,雙手抱住其實並不沉重的蒼雪。好似這樣簡簡單單,就擁住了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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