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這大堂,一直沒有抬頭,陸良對這位德公充滿了好奇,現在又來到了他的跟前,讓抬起頭,陸良就不再客氣,抬起頭來,仔細打量這位德公到底是何方神聖。


    結果一打量,心裏麵倒是生出一份失望來。


    經過了鄭光等人的介紹,陸良覺得這樣的一個人物,絕對不是一般人,哪料想眼前這位,卻並沒有三頭六臂,和一般人沒有任何的區別。


    個子不高,也就在一米七左右,穿著一身黑色的便服,骨瘦如柴,長臉,鷹鉤鼻,麵色白皙,一雙眼睛仿佛兩口古井,深不可測,肩頭上落著一隻黑色八哥,手裏麵揉搓著一對核桃,也不知道揉了多少年,包漿雄厚,精致異常。


    王越的目光,在每個人的身上都停留了一下,尤其是在陸良的臉上。陸良雖然一向都沒有在任何人麵前怯過場,但是當王越的目光在他身上掃過的時候,他的心裏麵還是沒來由地抖了一下。


    “德公,這位乃是鄭知縣的公子,這位是袁典史的公子……”金彪在一邊介紹陸良等人。


    “這位是陸良陸君則。”當介紹到陸良的時候,王越手裏麵揉搓的核桃突然停了一下。


    “哦,他就是那個做出登高詩的陸君則?”王越似乎對陸良有些興趣。


    “德公,正是我那天給你說的那個陸君則。”金彪陪笑道。


    “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上到高樓上,舉目紅日白雲低,四海五湖皆一望。小子,你這首登高詩,倒是有些韻味。”王越看著陸良,笑了起來。


    “小子做的歪詩,倒是讓德公見笑了。”陸良客氣了一下。


    “聽說那天你還當庭把那個狂士桑悅罵得狗血淋頭?”王越似乎對那天發生的事情知道甚多。


    “隻不過是玩玩,玩玩。”陸良幹笑了兩聲。


    “那桑悅在蘇州可是大大有名的文人,你就不怕得罪了蘇州的這些儒生?要知道,這些讀書人說不定什麽時候搖身一變可就是掌握生殺大權的大人嘍。”王越站起來走到陸良跟前,手裏麵的核桃嘩啦嘩啦地響,讓陸良心頭一緊。


    “德公,小人有個缺點,就是骨頭硬。小人不管是什麽文人,也不管是什麽鬼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讀書人我很敬佩,但是我討厭那些空有一張利嘴持才放曠的家夥。這樣的人,讀聖賢書,口口聲聲是聖人子弟,除了做幾句歪詩,吊幾個書袋,賣弄一點學問之外,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上不能為江山社稷出力,下不能服務百姓,除了一張利口誤國之外,一無是處!此等狂士,罵他個狗血淋頭,有何不可!?”陸良一口氣把肚子裏麵對像桑悅這些人的看法全都說了出來。


    “好!說得好!說得好!哈哈哈哈!”王越發出了一陣大笑。


    陸良方才這樣的言論,若是在讀書人那裏,肯定會惹怒無數人,但是王越卻並沒有責怪的意思,反而對陸良很讚賞。


    “你這個猴崽子雖然話有些糙,倒是痛快!一針見血,入木三分!很對某的脾氣!某就看不得那些讀書人,一個個眼睛長在頭頂上,一身的賤骨頭。”王越點了點頭,心情看上去很愉快。


    奶奶的,你才是猴崽子呢!你全家都是猴崽子!陸良暗中白了那王越一眼。


    不過這死太監對讀書人好像沒有什麽好印象。也難怪,這社會,萬事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讀書人目高於頂,連一般人都看不起,自然也就看不起太監了。大明朝一代代,總是能夠前赴後繼地湧現出來許多“傑出”的太監,這些出名的太監,幾乎沒有幾個有好名聲的,搞得讀書人一提起太監倆字,就像是被人掘了祖墳一般。


    而太監們,絕大多數都出身卑微,沒有什麽文化,對讀書人沒有好印象那是他天生的,恐怕這王越也不例外,蘇州城本來就是大明朝的文人集中地之一,來到了這裏,那些讀書人恐怕沒有少罵他,他自然也就對蘇州的讀書人心懷芥蒂了,陸良說的這些話,正對他的胃口。


    “來人,看座吧。”王越揮了揮手,早有小廝搬過椅子來,陸良等人這才依次坐下。


    “猴崽子,無為寺的那把火,和你們恐怕有些關係吧?”王越揉著核桃,雙目微閉,沒來頭地問了一句讓陸良不知道如何回答的問題。


    我滴個乖乖,這死太監問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剛才從金彪的種種表現來看,似乎對這聞香教有些偏袒,莫不是這死太監和聞香教有些勾搭?不行,我得小心點。


    “回德公的話,這大火和我們沒有什麽關係。”陸良臉上露出了十分無辜的笑容。


    “喔,那你們怎麽會出現在那裏?”王越依然是雷打不動的樣子,手裏麵的核桃嘩啦嘩啦響。


    “德公,我們這幫人,平日裏麵就喜歡東逛西逛,打行鬥葉子,圖的就是一個樂。這不,最近手氣有些不好,聽說無為寺的菩薩特別的靈,就過去拜一拜,希望明天能夠來個通殺,賺個盆滿缽溢,好不容易溜進了寺裏,就見裏麵喊殺聲死起,熱鬧的很,寺院裏麵的那些人見到我們不問青紅皂白就殺過來,多虧的衛所的大人們帶兵過來,要不然我們可就倒黴了。”


    陸良向來說謊都不打草稿,一番話無懈可擊。


    “猴崽子,說謊話會被拔舌頭的,你知道不?”王越冷笑了兩聲。


    “拔舌頭!拔舌頭!”在王越肩頭的八哥大聲叫了起來。


    奶奶的!這死太監莫非知道了我們做的事情!?不對呀,我們去無為寺神不知貴不覺的,他如何知道的?!


    陸良心裏麵疑惑了起來,大腦飛轉,努力想出一個無懈可擊的答複來。


    沒想到王越睜開了眼睛,看了看手裏麵的核桃,一邊觀察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道:“猴崽子,某不但知道無為寺是你們放的火,還知道城北的那一把火也是你們放的,是也不是?”


    !


    !!


    !!!


    我靠!這死太監神了!


    陸良不僅目瞪口呆。


    “陸君則!你好大膽!竟然敢蒙騙公公!給我掌嘴!”金彪怒氣衝衝地吼了起來。


    “罷了罷了。不要嚇到了他們。”王越搖了搖頭,道:“猴崽子,你不要問某如何知道你們幹的好事。嗬嗬,某隻是提醒你們,聞香教的事情,你們以後不要摻和進去。會咬人的喔”


    王越探了探身,雙目微微眯起,看著陸良,臉上皮笑肉不笑。


    “放火這樣的事情也就罷了吧,天氣太冷,你們想暖和暖和也無可厚非。”王越接下來的一句話,差點讓陸良眼珠子掉在地上。


    奶奶的,這樣的解釋實在是太他媽有才了!竟然比老子還牛叉。


    到了這個時候,陸良算是有絕對的把握認定這王越和聞香教恐怕有些關係了。


    姥姥的,老子放火燒了聞香教他倒是不追究,有些不正常呀。


    這老東西打得什麽算盤!?


    陸良實在是莫不清楚王越葫蘆裏麵賣什麽藥,也就不再說話。


    有小廝上茶,乃是上好的碧螺春,茶香漫溢,倒是緩解了不少緊張氣氛。


    喝了幾口茶,王越望著陸良,道:“我聽說鄭軾把屍虺的事情交給你去辦了?”


    屍虺!?從放火一下子扯到了屍虺,這跳躍性也太大了吧!老東西到底要幹嗎?


    “回德公的話,正是。”陸良點了點頭。


    “唉。先帝駕崩,草木含悲!某原想隨先帝而去,怎奈新君年幼,百廢俱興,某自當為國出力以報先帝之恩。怎想蘇州府出了此等事情,屍虺一出,人心惶惶,朝廷更有人借題發揮,以屍虺妖言惑眾,令某寒心。猴崽子,這件事情,你做得好,應當為民除害,為國盡責。”王越擠下了兩行老淚,麵色憂傷。


    陸良這下子算是聽明白了,作為鎮守太監,蘇州府自然是王越的轄區,出了屍虺這檔子事情,朝廷裏麵他的對頭肯定不會放過這樣的一個打擊王越的機會,如此一來,陸良出頭倒是為他做了一見好事了。他對陸良如此的態度,也就不足為怪了。


    “德公教訓的是,君則自當死命報國,替德公解憂。”陸良稍稍彎了一下腰。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王越點了點頭,然後站起身走到陸良跟前,道:“這對核桃,跟某多年,今日賞賜於你個猴崽子。哈哈,想不到這蘇州府,還有對某脾氣的人,有趣有趣。”


    那對核桃,晶瑩剔透,一看就知道是跟隨王越多年,從品種上看,乃是上好的極品獅子頭,小小的核桃之上,更是雕刻著十八羅漢,栩栩如生,這樣的核桃,絕對是稀少之物。


    “小子豈敢奪德公心愛之物!所謂文人玩核桃,武人耍鐵球,富人揣葫蘆,閑人去遛狗,核桃乃是文雅之物,隻有德公這樣德高望重的人才可把玩,小子一個青皮,實在是糟蹋了這樣一對極品獅子頭!”陸良連稱不敢。


    “喔,你對核桃還有研究!?”王越大喜,仿佛找到了知音一般。


    “小子不才,對核桃倒是略知一二。”陸良謙遜了一把。


    “有趣有趣,猴崽子,這對核桃跟了你,倒是不枉找到了一個好歸宿。某老了,手勁也大大不如以前了,年輕人,年輕氣盛,揉揉這核桃,頤養心性,也不錯,勿要推脫了。”王越笑著把那對核桃送到了陸良跟前。


    陸良見如此,也就不再推脫了,口裏稱謝,接過過來。


    核桃入手,撫之如玉,溫潤無比。


    “猴崽子,有些話,今晚我跟你說清楚了,你也好好聽,如果不仔細,以後說不定要掉腦袋的喔。”剛剛送了陸良一對核桃,王越下麵的一句話,就讓陸良手裏一抖,核桃差點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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