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的幾個人,前頭走的是典史袁善,這位袁叔叔今天全身上下收拾得幹淨利索,腰中一口更是顯出了無限的凶煞之氣,估計今天知道要去那屍虺老巢摸摸情況,他有些放心不下。


    跟在他後麵的,有左千戶金彪,阿胡子祝枝山,文征明,沈周等人,都是陸良的老熟人,不過阿胡子身邊的一個人,陸良倒是從來沒有見過。


    那家夥不高,也就一米七的樣子,幹瘦無比,年紀大約在60歲上下,穿著一身滿是補丁的道衣,頭上挽著一個衝天髻,一副美髯飄於胸前,但是有些仙風道骨,唯一不足的就是那張臉,奇長無比名副其實的是張馬臉,古銅一般的皮膚,不知道是油煙熏的還是日光浴曬得多了。耷拉著眼皮,仿佛睡著了一般,右眼眉毛處有一塊大大的疤痕,遠遠就能看見,異常顯眼。


    這道人,其貌不揚,甚至邋遢得要命,但是不管是祝竹山還是沈周,對他都是客客氣氣,連走路的時候都主動讓他走在前麵。


    陸良看著那道人,覺得這家夥可能很不簡單。


    “君則,如何,是否準備妥當?”袁善似乎對那道人並不客氣,走到陸良跟前,嗓門奇大。


    “都準備妥當,正打算走呢,你們就來了。”陸良嗬嗬大笑,一邊說,一邊打量那道人。


    那道人卻微閉著眼睛,一句話不說,仿佛周圍的一切對他來說都不存在一般。


    這道人,倒是有些意思。陸良對這道人越發的好奇起來。


    不過鄭光等人,眼裏麵卻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也難怪,這道人長得奇形怪狀,又邋遢又嚇人,而且又不懂禮貌,鄭光等人沒跑過去揍他一頓踹他幾腳就已經是萬幸了。


    “君則,來來來,我來給你介紹一位高人!”阿胡子祝枝山拉著陸良走到了那道人跟前。


    “君則,這一次對付屍虺,乃是九死一生,我這個人,除了賭賭錢寫寫字,一無是處在這方麵也幫助不了你,昨晚我和相城商量了一下,覺得請一些高人來幫助你,應該能夠助你一臂之力,正好我們兩個人認識這麽一位,就幫你請來了。來來來,來見過這位高人!”阿胡子祝枝山對那位道士很是尊敬。


    “這位是……”陸良不知道如何稱呼這位馬臉道人。


    “這位是道紀司都紀張震張真人!”旁邊的沈周插話道。


    “張震!?”陸良看著那馬臉道人,心裏一哆嗦,不由自主地道:“你是從台灣來的?!”


    靠,這長臉倒是很像後世那位明星嘛。


    “台灣?”那老道眉頭一皺,顯然不知道陸良說得是什麽,不過總算是有所反應了。


    “阿胡子,這道紀司都紀是幹什麽的?”陸良對這些名詞十分的不了解。


    “所謂道紀司,乃是蘇州府道教管事,都司乃是道紀司的執事。”阿胡子祝枝山這麽一說一解釋,陸良算是明白了。這個道紀司,估計就是蘇州府道教最高級別的協會,而這位馬臉張真人,估計也就是協會的會長了。


    不過這會長可和後世的那些隻掛了個名的人不一樣,蘇州乃是明朝的經濟中心,由於朱元璋個人喜歡道教,道教的地位在整個大明朝都很高,能夠成為蘇州府道教的最高負責人,這個張震沒有真本領那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說,不管這家夥長得多麽奇形怪狀,不管他多麽邋遢,人家還是很了不得的。


    “大哥,這個人我知道!”


    “我也知道!他師父就更有名了!”


    ……


    剛才還吹胡子瞪眼的鄭光等人,這一下臉上全都換上了異常尊敬的顏色,放眼蘇州城,能夠讓他們這樣的人,屈指可數。


    “大哥,過來,我給你好好講一講這中間的故事,可精彩了。”鄭光拉著陸良走到了一邊開始嘀嘀咕咕起來。


    他這麽一說,陸良才明白這位張真人的來頭。


    明朝的蘇州,估計是天下最熱鬧的地方了,雖然沒有京師的威嚴、金陵的大氣,但是論風氣論享受生活那絕對是天下第一。


    林子一大,什麽樣的鳥都有,也就就使得蘇州府住著很多稀奇古怪的人物。這裏麵有遺老遺少,有失意文人,有能工巧匠,有青樓名妓,有才子佳人,自然也就有僧道高人了。


    蘇州的道士,全國都很有名。雖然比不上龍虎山,可也有自己的靈驗之處,就如同每個地方的土地神,論仙位可能比不上太上老君,但是太上老君對當地的情況可沒有他們熟悉,他們都有自己的拿手好戲。這道士,也是如此。


    蘇州最有名的道觀,名為玄妙觀。道觀不大,裏麵住著的卻都是牛人。


    從朱重八打下了江山創立了大明朝,蘇州最有名的道士,可能就算得上是張宗茂了。這個牛鼻子老道,在蘇州人心目中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說起來,他還不是玄妙觀的頭頭,而隻是一個雷殿道士。


    什麽叫雷殿道士?眾所周知,道教中神仙眾多,除了元始天尊,太上老君這樣的大神,還有很多的小神,比如雷公電目這樣的神仙。這樣的神仙,地位雖然比不上大神,但是卻也有自己的仙居配殿,張宗茂就是負責雷神宮殿的道士。


    這樣地位的道士,在玄妙觀比比皆是,那麽多的神仙,哪一個殿都有負責人。但是張宗茂與眾不同的地方就在於這位道人不知道是雷神托夢還是因為其它的什麽原因,竟然學會了五雷法,可以呼風喚雨。


    這樣的本領,說起來也算得上是一個絕技,道教創立了千年,絕技眾多,可是張宗茂的這個絕技就決定了他不可能不被人們尊重。


    那個時候,老百姓靠天吃飯,一年的溫飽,靠得就是老天爺的好心情。水旱直接關係著地裏的收入。地方上遇到水旱,當地的郡縣官員都要請一些高人來施法,請得人多了,也就知道誰比較靈驗了。這張宗茂,從來就沒有失過一次手,每次都是祈禱立應,登壇求雨,每次都是下得壇來就普降甘霖,老百姓念他的好,都稱之為張真人,時間久了,不單單蘇州府這邊請他,周邊的許多府縣也都找他去施法,時間長了,更是成為了蘇州府道紀司的都紀,廣受尊敬。


    也許是泄露天機太多,張宗茂在世的時候就經常對弟子們說幹這一行,遲早是要還的,可是能夠為了百姓吃飽肚子,自己折壽也就折壽了。牛鼻子老道為人謙和謹慎,倒是看穿了紅塵。


    張宗茂做好事做了一輩子,死的那一天,卻成為了蘇州人說了幾十年的一個神話。


    說是有一天,張宗茂從玄妙觀出來,回到了俗家(即使出家之前的家),拜訪了自己的親人朋友,跟人家說,我老了,今天來跟大家告個別。別人一聽他這話就奇怪了,這老道人紅光滿麵疾走如風的,怎麽看都不像是快要死的人呀。


    牛鼻子老道回到了玄妙觀,把自己的徒弟們也召集了起來,對大家說:“老子欲去也!”徒弟們更是以為他開玩笑。人的生死,都是閻王爺管的,哪有自己說自己要死的。


    到了五月初一的這一天,牛鼻子老道早早起來了,沐浴更衣,穿上了從來沒有穿過的幹淨衣服,拿著香來到了自己侍奉一生的雷神殿,對著雷公叩頭施禮,嘴上說:雷公老爺,我伺候你一輩子了,今天跟你來辭行了。這些事做完,老道照常吃飯,照常打坐,和平日裏沒有什麽區別。


    徒弟們都覺得老道估計是年紀大了腦袋出問題了,卻隻有一個徒弟跟在老道身邊哈哈大笑,連稱這是天大的喜事,其它的徒弟都說這個徒弟沒有良心。


    晚上,老道到了自己的房間,盤腿坐下,把自己的衣服雜物都送給了自己的徒弟。


    做完了這些事情,老道就坐在床上閉上了眼睛。開始徒弟們以為他睡覺,後來一個徒弟湊上去試探了一下,發現師父已經沒有了氣息了。徒弟們知道師父去了,大亂,含著師父的名字。老道卻突然又睜開了眼睛,說,今天這日子我要離開是不錯的,你們都大了,不要這麽粘著師父,我渴了,去拿點薑湯給我喝。


    徒弟們都跑出去找薑湯了,隻有先前那個沒良心的徒弟沒走。老道笑了笑,從身後取出了一個包裹交給了那徒弟,然後大笑了兩聲,把這徒弟也趕了出去,自己關門,在床上坐化了。


    等徒弟們拿著薑湯進來,發現師父的確已經去了。在床邊的書桌上,老道臨終留下了一個偈語:”六十四年明月,其中有圓有缺。今日非上太虛,三界十方透澈。”


    張宗茂坐化之後,三日屍體不僵,房間裏麵奇香無比,人皆奇之,以為乃羽化成仙。蘇州知府要為其舉行大藏,等葬禮的那一天,卻發現張宗茂的屍體不見了,詢問,乃是先前的那個徒弟偷偷把師父的屍體掩埋了,問埋在何方,也不回答,而是稱師父托夢,雲臭皮囊一具,隻想安靜入藏。


    知府這才放棄了原先大藏張宗茂的想法,領著蘇州百姓公祭一番。


    後來,那小徒弟從師父送給自己的包裹裏麵翻出了記載了五雷法的法帖,也就成為了張宗茂的衣缽傳人。


    “大哥,怪不得這老道進來的時候我覺得有些眼熟,現在想起來了,他就是當年張宗茂的那個小徒弟,現在的玄妙觀雷殿道士!”鄭光指了指那馬臉道士。


    陸良看著那道士,心裏麵暗叫:我靠,原來是一個頂級高手呀!這下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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