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穆謹止扭捏幾番,最終還是伸出手。


    他接過來忘憂草,臉上終於泛起了一點點羞澀的笑意,他低頭說一句:“謝謝。”


    小古合清撅起嘴:“做什麽一直低著頭呀!真沒勁!”


    小穆謹止以為她真的不高興了,便迅速抬起頭,誰料,小古合清卻笑起來:“我耍你玩兒的。”


    “哎呀,你手上的傷還在流血!”她說著圓乎乎的小手就過來牽他,“走,我帶你去找頂頂好的郎中。”


    小穆謹止想拒絕,但耐不住她手裏抓的死死的,年紀不大,手勁卻很足。她帶他穿過一方裝飾精巧的庭院,又穿過繪著鴻鵠彩雲花樣的門廊,直走到一扇小偏門。她伸出胖乎乎的手敲了兩下:“長孫先生,長孫先生!”


    開門的是一個文質彬彬的男子,輪廓清晰分明,慈眉善目。隻是一見他,便蹙起了眉,似是有些煩憂。


    “這位...小公子...”話說到一半便噎在喉間不再說下去,“進來吧,我先給你治治傷。”


    慈眉善目的男子讓他坐在一張矮凳上,為他端來水盆和棉布,微微笑著哄道:“我們先洗一洗傷口,有些疼,忍一忍。”


    小穆謹止逐漸放下戒備:“嗯。”


    確實很疼,挨打時傷口在地上摩擦,一片片地糊在一起,隔著粗布袖子,連拆洗都不容易,小穆謹止好一通忍。


    好容易上完了藥,包紮好。慈眉善目的男子起身,在身邊的藥箱裏拿出兩個小小的瓷藥瓶交給他,然後轉身對小古合清說:“阿合,馬上帶他出府!”


    “長孫先生......”


    “阿合,不要多嘴。”


    “師父,他還有傷!”小古合清叫起來,“師父,師父,不能讓他歇一會兒再走嗎?”


    “師父,師父,師父,師父......”


    長孫先生被磨得沒有辦法:“最多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還不夠歇口氣的.....”


    長孫先生蹲下身來:“阿合,他是少年管學的人,回去晚了,要挨罰的。”


    小古合清懵懵懂懂地看向他,他又低下了頭,聲音如蚊子一般細小:“我願意在這兒多待一會兒,我想看馬場戲。”


    慈眉善目的男子看著他,歎了口氣:“孩子,馬場戲不是你能看的,你也莫要白受些皮肉苦,脾氣倔的時候覺著那些堅毅著實動人,可好好護著自己可比一時半會兒不成氣候的堅毅要強得多。我知道......少年官學......不是個好地方,但你唯有混出個人樣來,才有陽關道,我這麽說,你能明白吧。”


    “我是醫家,今日你闖入的是古府,遇見的是古家小姐,還算是件幸事,如若不然,你或許連少年官學都回不去。今日這裏有聖駕,擅闖,是要殺頭的。”


    “你若有命混出個名堂,有來日,你們會再見的。”他說著拍了拍小個合清的背,“快送他走吧,你若想他活命,這件事兒,不要告訴任何人。”


    “連阿耶也不行嗎?”


    “連阿耶也不行。”長孫先生道。


    “哦。”小古合清應了一聲,扶起他走出偏門。


    待他們再穿過長廊和園子,回到忘憂草邊,他心裏覺出了一種不舍。小古合清看著一邊的那扇角門,一張稚嫩的臉上帶著點老成的憂心忡忡的臉色,把那束花塞進他手裏:“你快走吧,你若有什麽損傷,你阿耶阿娘會心疼的。”


    小穆謹止低下頭,十分緩慢的從嘴裏蹦出一句話:“我......沒有耶娘......他們早就死了......”


    小古合清有些驚訝:“死......了......”這驚訝隻持續了一會兒,她那時還是樂天派的貼心的古合清。


    於是,她隨即揚起一個精靈一般的笑容,眼睛裏透出一點小狐狸似的狡黠。她再度伸手去拉他,帶著他風一般往角門的反方向跑:“你別傷心,我得你去看馬場戲。”


    他最終還是看到了馬場戲,空曠的馬場周圍搭著堅實又整齊的紅木棚子,光滑平整度,一看就是好材質,得花不少銀錢,棚子下坐滿了錦衣華服的人們,他們大都貴氣十足。


    但這些都不重要,那時的小穆謹止的眼中,隻有那一片馬場,馬場上策馬狂奔的演員,在努力表演著戰場排兵布陣的故事,馬踏黃土揚起一片片塵埃。馬場旁的馬蹄花滿樹開了,隨著一陣陣的風,飄到四處,飄到他身邊那個小小的女孩散落的發上。他們縮在馬場外沿的角落,靜悄悄地看那場馬場戲。


    他看得正入迷的時候,就聽見小古合清在他身邊輕輕地說:“你知道忘憂草也叫萱草嗎?”


    他搖頭。


    “那萱草又代表著什麽呢?”


    他安靜想了一會,這個官學的先生是教過的,他道:“娘親。”


    “你娘親會一直陪著你的!”她胖乎乎的手指點點那束忘憂草,笑了。


    他看著她純粹無暇的笑容,也笑了。這是他耶娘走後,他的第一個笑。


    直到多年後,他也再未那樣真心實意地笑過。


    他不想死了,他要好好活著,直到有一天,他們會再相見。


    可惜的是,那束忘憂草甚至沒熬到第二天早晨,就被官學裏的那些孩子撕碎踐踏了,他像護著性命一般護著忘憂草,於是就又是一頓結結實實的踢打,那是他心裏第一次浮起殺人的念頭,等混出去了,他要殺了他們,殺了這些毀掉他希望的人。


    他沒有在少年官學曆經磨難,而是被帶回了翊國。他阿耶與琮國大戰身亡後,昔日的部下一直在滿城尋他,最終在琮國官學找到了流落在異國他鄉的他,他們將他帶了回去,繼承了阿耶的爵位——那個爵位也是用阿耶阿娘的性命換來的。他過起錦衣玉食的生活,可身邊卻毫無真心實意的關懷或愛意,他心裏漸漸扭曲了,他發瘋了。那些不好的對待,最終還是烙印在他心裏,他也變得喜歡欺負弱小,甚至嗜血殘暴,他開始流連煙花柳巷,日日喝酒,無處發泄時就打下人,他時常在想,如若有人來救救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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