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慈。”餘大人輕聲念著這個名字。


    榆次接過信箋道:“是他的本名,多年未用了,乍一看到,就連我都有些陌生。”


    餘大人點點頭。


    “餘大人可知現在是什麽時候了?”還有正事,榆次不免有些焦急。


    老人搖了搖頭:“不確定。”


    正說著,外頭的打更人敲響鍾鑼,高聲喊著:“醜時到!荒雞!”


    榆次吃了一驚,轉身塞給老人一塊帕子,帕子上是他茅屋的位置,他對老人道:“大人,我得走了,若有殿下的消息,可來城外的這處茅屋尋我。”轉身走出庭院,想起穆謹止在信裏提到的,有回過身去。


    老人披著粗布外衫站在廊下,疲憊和蒼老盡顯。


    榆次回到餘大人跟前:“大人可願意相信晚輩?”


    老人微微笑起來:“你是個好孩子,穆大人信你,老夫也願意信你。我們合丫頭,伶仃孤苦,凶吉難測,我就交給你了。你說,你們翊國沒有父債子償一說,那老夫就期許著,你能替她轉了這苦命的運。”


    榆次鏗鏘道:“餘大人放心,我說到做到。”


    “合兒的意識沉寂,可用樂聲來提,這是我多年研究得出的經驗,你且用一用。”餘老大人說著將一張糙紙遞給榆次。


    榆次雙手接過鄭重頷首。


    老人的手扶在一旁簷下的木梁上,一手向他揮了揮道:“走吧,都交給你了,我若有合兒的消息也會盡力告知於你。”


    榆次回頭微微頷首,在心裏承諾道:必有一天我會帶她來見你。


    榆次走出木門,飛到了前方的牆頭上,再向前一個借力,離開了,隻留下餘大人滄桑的身影,站在廊下凝望。透過滿是寒意的深夜,他的深思隨著屋子裏明明滅滅的燭光漸漸遊離遠去,想起那會兒初見這個少年之時。


    那會兒,琮國和翊國的關係還沒有那麽壞,甚至由於古壑和榆老將軍的私交有些許的好轉。自潼關一戰後,雙方打得不分勝負,說是不分勝負,其實也是兩敗俱傷,實在沒有再打下去的必要。榆老將軍便向翊國帝君請求,雙方暫時休戰,互結利好。那些年也正值翊國國內天災四起,情況危急,出於百姓考慮,翊國帝君答應了這個提議。在此期間,古壑也在全力勸服趙慶義休戰,拿出了百條休戰利好書,上頭寫的就是一些“有利民生耕作”、“有利商旅交流”甚至將“有利婦人綿延後代,降低婦人生產死亡”。


    若說別的利好,趙慶義還都能承認,可隻這一條,他隻覺得將婦人生產之事加諸於國事來說,實在是荒唐,於是大怒,誰知古壑竟引得群臣的支持,局麵一時間十分難看。趙慶義被迫與翊國休戰。


    後來他們爺婿也曾提及過此事,古壑十分坦誠地將纖纖深入敵營的事告知了他。終究是個沒有辦法的辦法。


    “嶽丈,若那時我還有丁點法子,也不至於真的就讓纖纖去了對麵的駐地。對方言辭懇切,榆將軍跪在我腳下求,他又是個忠直之人,我與他交戰數十年,自然了解他不屑小人之法,不會對纖纖做什麽。可即便如此,將自己妻子的性命交出去,我也不能心安。我派了四員副將跟著,可終究還是讓纖纖落下了傷。”


    “翊國那麵背靠潼山,我身後是水城。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讓翊國的任何一個人進入水城,這是我身為大將的職責,我不能負了身後琮國的百姓,哪怕以榆將軍的為人,這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也不能拿一個城池的百姓冒險。”


    餘老還記得古壑說這段話時的神色。


    他發狠地閉上眼道:“纖纖一去,若是有什麽事,我定會親自殺過去,救她回家。”


    有四員副將在側,古壑一直在陣前望著。可餘纖纖自回到自己營帳之後,還是經不住驚嚇,生了一場大病,病情來勢洶洶,古壑隻好派人將她送回琮京醫治,餘家與長孫家一樣,是醫學世家,古壑還在前線,餘纖纖幹脆就被他們接回了榆家調養。


    說不生氣是假的,自己閨女回來之時,高燒不退,滿臉通紅,連意識都已經模糊了。餘纖纖也不過是自幼養在深閨的女兒,哪裏見過烽火狼煙的局麵,更何況深入敵方營帳,這是硬生生被嚇成這般的。


    可隻要一想到,她身負醫者之命,以醫者之名,妙手仁心,救回了無辜婦人和無辜稚兒。餘大人又覺得甚是驕傲,醫者治病救人的心是無疆界的。可餘纖纖的狀況不見好,昏迷了十數日也養不回神智,每日都靠湯藥吊著,口中喃喃叫著古壑的名字。甚至人體精力耗盡,氣提不住血,陽氣大泄,孕宮出了大紅,險些難以生育。滿手滿腳都是餘大人給紮的針。


    如此這番,一日喂四遍藥,白日三回,子夜一遍,紮三四個時辰的針,時時刻刻需有人看護,這才好起來。這期間,王君趙慶義也時常微服駕臨,是聽聞古氏家眷做了如此大長琮國臉麵之事,帶著賞賜珍惜藥品前來探望。


    可當餘纖纖醒來之時,第一眼看見的卻不是心心念念的古壑。而是剛剛落坐在一旁檀木圓凳上的王君趙慶義。


    她大夢初醒,滿眼含淚。趙慶義上前以王君之姿寬慰。


    如今細細想來,或許自那時起,一切便要不同了。


    琮國與翊國休戰之後,百姓的日子確實好過起來。兩國甚至開放了商旅往來,也常有使者來朝,方士雲遊者互通往來。餘纖纖的身子日漸好轉,隻是依然是未複元的體弱。古壑自打從前線歸來,日日都來看她,也幾次提出要接她回古府親自照顧,但她對古壑卻十分冷淡,不再像以往那樣粘著古壑了,安靜下來之時,也是繡繡花,看看話本詩詞,納納鞋子,做做衣裳。一件一件兒的對比著看,全是做給古壑的,偏生古壑在眼前,她就不願意多說話。


    當她是心中有氣,餘老大人也沒少寬慰她。


    一切就這樣平平淡淡的,直到某一日古壑下了朝,領了一對父子來到太醫院,那便是餘老大人與榆次見的第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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