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明顯有些為難:“君後,您都答應王君了。”


    餘纖纖雙目呆滯道:“他答應我的也沒有做到。”


    “君後娘娘您忘了,王君已經答應了您不會深究公主殿下的事了。”侍女著急道。


    餘纖纖將頭倚在床邊,合上眼睛,麵容上盡是一種疲憊蒼涼,她並未說話,隻是靜靜在腦海裏回憶著往昔的一點一滴。腦海內,她這一生無法磨滅的事,一樁樁一件件閃過去,仿佛一盞走馬燈亮起來,將她的畢生一一攤給她看,此時,她是一個第三者,她已入黃泉冥府,她有痛苦的回憶。


    而每每當她想起二十幾年前,她在水城城外,在一片硝煙裏,走向翊國的營帳,她仍舊觸手可及曾經的那片冰冷。古壑輕聲告訴她,你得去。聲音還是像向往一樣柔和,但卻帶著不容置疑。如同掉進一座巨大的冰窖,她冷了很多日子,身子在沒暖起來過,心也漸漸的涼了。那些畫麵,隻要稍加回憶,便還在眼前。無數的翊國士兵,咬著牙,舉著的刀立在道路的兩旁,眼睛裏的恨意,凝固著深淵一般的邪惡和暗黑,就那樣粘在她身上,如影隨形地跟著她走進翊國軍隊家眷的營帳裏,隻要再給那些士兵加上一個命令,那些冷硬的兵器就會瞬間轉化為屠刀,砍在她身上,讓她死在自己丈夫的眼下。沒有人敢對她下手,但她已經手腳冰涼發軟,待進入到營帳裏時,她已經幾乎眼前發白......


    她絕不能讓趙莘莘也進入這樣的境地,她不能妥協,她絕不妥協。


    滿心的悲涼又湧上心頭。可是趙慶義已經不再信任她了,不僅不信任,還心懷忌憚。但她仍舊不相信她的夫君會傷害自己的親生女兒,趙莘莘是她與趙慶義唯一的孩子,她不相信趙慶義會如此狠心。


    餘纖纖看著窗外近處的一束杏花,扶著床沿的手緊了緊。


    她吩咐身邊的侍女道:“如新,去把上一年那一隻素銀圓瓶找出來,我要去采杏花,做杏花酥。”她的眼中有就沒有什麽光,但是人的身子卻立起來,似乎重新有了支撐。


    侍女的眼中泛起欣喜:“太好了,娘娘,您終於想通了,我這就去拿。”


    她帶著如新和素銀圓瓶來到杏花樹下,采摘杏花。她很喜歡杏花,自幼就喜歡,滿樹的杏花將謝時,她能觸到天地之間的那種純淨的雪白。在她幼小之時,視角就變得有些奇怪,她不那麽喜歡雪,反倒是杏花滿園盛放時,才能感受到安靜。


    無人能知她生下女兒時的歡喜。那一年的春寒退得早,院子裏滿樹的杏花提前盛放,起初是紅嘟嘟的,一朵一朵俏麗在枝頭,偶然一場春雨,打下一朵來,恰好落進窗子,墜在她的梳妝台上,那花朵邊,便是她在孕期花了幾個月時間親手一針一線親手繡給女兒的一雙虎頭鞋,鞋幫側還繡著雪白的杏花。那個清晨她醒得很早,懷抱著女兒,見到了這一景,溫暖和生機烙印在她心上。


    明知不可為,可趙慶義還是微服來看她了,雖隻是無聲地在簾幕外站了一會兒,但足以撫平她心裏的褶皺,讓她尋常女子的一顆心,變得溫暖而熨貼。女兒和趙慶義,是她的一切。


    她不過隻是一個尋常的女子,她對古壑有過仰慕,有過情誼,有過盟誓,有過怨懟,有過愧怍,但就在那一刻,這一切她都放下了。那些曾經的愛慕,最終真正的變成了曾經,有的人是她靠近之後才覺恐懼的,她把全身心都交給了女兒和趙慶義。


    趙莘莘的周歲抓周禮上,趙慶義也到了,他坐在堂上,眯著眼睛,看白白胖胖的趙莘莘被奶媽抱出來。趙莘莘咿咿呀呀的,手手腳腳都在掙脫抱緊她的懷抱。


    滿桌的小物什兒,撥浪鼓,珍珠短劍,碧玉步搖,彤管,金湯匙,小卷經文,小木馬,絨花,點心......但趙莘莘沒一個看得上的,隻是心不在焉的趴在奶媽懷裏,露著兩顆小白牙笑。無論拿桌上的什麽玩意兒逗她,她都不為所動。直到趙慶義從堂上走下來,自身後拿出一朵雪白的開得大好的杏花,放在桌上,才讓趙莘莘起了興趣,舞著兩隻小手,去抓桌上的杏花,捏在手裏不放。趙慶義於是又拿出一朵,遞到趙莘莘眼前,這回便是連著趙慶義的手也一起抓住。小白牙露在外麵,水靈靈地笑,口涎從嘴角溢出來,掛在唇邊上,滴落下來,就沾上了粉嫩嫩的錦布衣服,伶俐又憨傻,嬌柔得很可愛。


    趙慶義也笑得十分愉快,眼中的憐愛在群臣跟前更加的不加掩飾,回宮之後更是讓身邊的大太監親自領了一批杏樹苗來,在古府種下,算作趙莘莘的生辰賀禮。餘纖纖覺得那是自己生命裏迄今為止最為美好的一天。


    她喜歡杏花,趙慶義就隨身帶著,趙莘莘也獨獨對杏花最有興趣。許多年過去了,趙莘莘也還是獨獨稀罕杏花,哪怕每至暮春,滿院都是白茫茫,純白的杏花堆疊成了團團雲層,她也還是萬分欣喜。


    她站在杏花樹下,身邊的大太監和大丫頭紛紛上前,拿花杆子取花,不過一刻鍾就摘滿了圓瓶。


    “娘娘,花采滿了。”如新過來道,一雙眼滿是欣喜。


    餘纖纖微笑著看著圓瓶裏純白的花瓣,從一旁的竹籃裏拿出一支,遞給如新:“把這杏花給王君送去。”


    “是。”如新笑著應下。


    趙慶義坐在琮政殿後頭的琮軒閣中,這琮軒閣是專供君王議事之後休憩的,正殿左右放著十把小葉紫檀官椅,而如今,這十把官椅上乃至整個正殿裏足足擠了有二三十個裝束整齊的大臣,七嘴八舌吵著。


    趙慶義在高位坐著,兩指揉著太陽穴,雙目合著,任他們吵。


    “王君,臣冒死進諫,少君已不幸被刺,而國不可一日無儲君人選,臣建議,將流放在外的大王子召回,已被不測。”


    “臣有言,大王子居心叵測,不可再用,臣提議將三王子從封地請回,接替少君之位!”


    “王君,臣以為,如今最能夠承襲少君之位的莫過於四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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