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事裏,佟筱婭扮演的範家小女兒星星一出場,懷裏就抱著一隻黑貓。


    在哪個年代,饑荒的大背景下,人都沒吃的了,誰還能有那個閑心養貓,也隻有大戶人家的小姐,才能有這份閑情逸致了。


    可不要小看了這隻貓,它在星星的心中,是人生某種東西的象征。


    關於這隻黑貓,故事裏還有一個情節,在逃荒的路上,星星喂貓喝小米粥。


    她嫂子在旁說:這年月,人都吃不飽,還養貓?


    星星說:我把我的那份給貓吃,行了吧?


    她對貓的執拗,似乎是在暗示對人生的執拗和某些堅持。


    就像在極度的饑餓中,栓柱拿千金難買的餅幹誘惑她,星星都沒答應。


    而花枝卻為了一點吃食,甘願拿自己的貞操去交換。


    這種堅持,是知識分子中常常能見到的,也是區別於花枝這種市井小民與「洋學生」的標誌!


    範家在逃難的過程中,遭遇日機的轟炸,失去了馬車,以及所有的糧食和銀元,變得和所有的逃難者一樣——沒有吃的。


    全靠吃樹皮和木頭充饑,在巨大而又嚴峻的饑荒麵前,也開始考驗星星的人性了!


    嫂子生完孩子後,身體虛弱,沒有吃的。


    範殿元自責自己沒有什麽東西可以給兒媳婦熬口熱湯喝補補身子。


    隨後,父女倆相視,都想到了那隻貓。


    於是,貓就被做成了湯。


    正在拍的就是這一幕,星星把書本一頁頁地撕下,投進了熊熊大火中,燒掉了書本,連同自己的文化知識也一同燒掉了,在生死關頭,知識文化不過就是遠在天邊的星星,沒有實質價值。


    編劇劉震雲刻畫這個情節,應該不是在宣講知識無用論,而是特意烘托出這場災難的嚴重性,使得人在極度的饑餓中,精神也是無法再考別的任何東西去支撐了。


    就連星星最後也喝了貓肉湯。


    最真愛的東西都守不住了,人活著,還有什麽意義,既然沒有了意義,這樣的身體,這樣的靈魂,不過就是行屍走肉罷了。


    可是,若這具身體還能換來為家人保命的吃食,也是好的,算是物盡其用了吧!


    所以在最後,星星賣了自己,換來四升小米給家人裹腹。


    之前,蕭飛就曾和馮褲子說過,既然想要讓故事有深度,著重刻畫花枝和星星這一類大時代背景下最為柔弱無力,卻又最為堅強的女人才更加合適。


    隻可惜說的有點兒晚了,或者就算是在電影開機之前,蕭飛就把想法和馮褲子說了,人家也未必願意按照他說的去拍。


    馮褲子憋了這麽些年,好不容易要發動這個大招了,肯定要往大了去整。


    小打小鬧的,還將鏡頭對準小市民,小人物,已經沒法滿足他的野心了。


    也就是上麵不允許,否則的話,那個貨敢把無胡亂中華,或者崖山以後無中國拿出來拍。


    片場,佟筱婭的重頭戲還在繼續,蕭飛也走了下來,現在馮褲子身後,看著監視器裏麵的佟筱婭。


    端著個殘破的碗,麵無表情的,一口一口喝下碗裏的貓肉湯,最後用力抹了下嘴,深吸了一口氣。


    眼裏仿佛有淚,卻已經流不下來了,失去了最後的堅持,這個有些矯情的範家大小姐也徹底麻木了。


    什麽理想,什麽追求,在這一刻都不重要了,人最後剩下的念想就是活下去,哪怕隻剩下一個軀殼,也得活下去。


    「好!」


    馮褲子突然大喊了一聲。


    一驚一乍的,把還在感歎的蕭飛都嚇了一激靈。


    這人什


    麽毛病啊?


    「過了,過了。」


    馮褲子滿臉興奮的說著。


    看他的模樣,就像是個剛得著新玩具的孩子。


    佟筱婭的這個感覺簡直太對了!


    馮褲子此刻恨不能喊上兩嗓子。


    當初籌備這個戲的時候,王家哥倆將星星這個角色給了佟筱婭,馮褲子是不怎麽滿意的。


    畢竟之前合作過一次,佟筱婭的演技,在馮褲子看來最多也就是及格線往上。


    演個傻白甜那樣的角色沒問題。稍微有點兒深度的角色,馮褲子怕佟筱婭把握不好。


    可是無奈,這是王家哥倆許給人家的,有蕭佳潔盯著,馮褲子就算是不滿意也沒轍。


    剛開機的時候,馮褲子對佟筱婭還是不滿意,可隨著劇情的深入,佟筱婭的表現也是越來越好。


    這裏麵有佟筱婭自身的努力,也有馮褲子的功勞。


    為了讓佟筱婭能找到他需要的感覺,之前連著一個月,佟筱婭連一場重頭戲都沒拍過,每天就是跟著大部隊走來走去,甚至都沒有一句台詞。


    連著憋了一個月的時間,那種極度壓抑之下的彷徨無助,甚至可以說是心若死灰,終於呈現了出來。


    剛剛這場戲,就算是找來馮褲子最心儀的演員,怕是也不會比佟筱婭更好了。


    呼……


    聽到馮褲子喊出那個「好」字,佟筱婭也鬆了一口氣。


    眼淚隨之滑落,她從來沒和蕭飛說過,自己在劇組過得有多不容易,兩個人通電話的時候,她也是強撐著,這一刻,心裏的那根弦兒鬆了,她也不需要繼續偽裝了。


    蕭飛也不知道佟筱婭為什麽哭,見狀連忙走了過去。


    「怎麽了,太激動了?」


    我激動個屁啊!


    佟筱婭正宣泄情緒呢,突然聽到這麽一句,差點兒罵出來。


    你個大豬蹄子,知不知道你媳婦兒每天在劇組裏過得有多難啊!


    「沒事兒。」


    佟筱婭說著,又在臉上擦了兩把,深吸了口氣,穩定了一下情緒,對著馮褲子喊了一聲:「馮導,行不行?不行我就再來一遍。」


    呃……


    馮褲子也愣住了,看著佟筱婭,表情有些尷尬。


    「行,太行了,就用剛才這條,場務呢?趕緊安排專場,今天多搶兩條。」


    說著,馮褲子也趕緊溜了,要是讓蕭飛知道,他之前在劇組裏變著法的欺負人家媳婦兒,還不得找他算賬啊!


    「沒了吧?」


    「嗯,今天沒有了,走吧,我得趕緊回去洗個澡,你聞聞,身上都快餿了。」


    佟筱婭雖然不是那種活得特別精致的女人,可也愛幹淨啊!


    現在一天到晚裹著這麽一層,也真虧她能堅持得下來。


    回到酒店,剛進屋佟筱婭就進了衛生間,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再出來的時候,一身清爽。


    「幾點了?」


    「沒到六點呢!」


    「晚上吃什麽?」


    「聽你的,要是不想出去,我就在屋裏給你做。」


    「別了,太麻煩了。」


    佟筱婭一邊說著,一邊擦著頭發。


    「丫丫,你和馮導……是不是有什麽事啊?」


    佟筱婭的動作一頓。


    「看出來了?」


    蕭飛笑了,要是沒有佟筱婭最後那一嗓子,他還真看不出來。


    既然蕭飛都看出來了,佟筱婭也沒瞞著,把她此前那一個月的經曆說了出來。


    「你說說,他能有多損,那些天


    ,我這心裏始終都沒著沒落的,都不知道究竟錯在哪了,整個人感覺都快要瘋了。」


    抱怨完,佟筱婭的心情也好多了。


    「其實我也知道,馮導那麽對我,也是為了能讓我進入人物狀態,可就是太缺德了,難道就沒有別的方法了?非得這麽折磨人?」


    嗬嗬!


    確實夠缺德的。


    不過這也是國內導演調教演員的慣用套路,說白了,就是憋著,把演員的狀態硬生生的癟出來。


    在拍《一代宗師》的時候,蕭飛曾聽章紫怡說過一件事,是關於公認的鬼才導演江紋的。


    江紋拍《鬼子來了》的時候,劇組裏有個小日子演員,來了之後,整個劇組的人,得了江紋的吩咐,誰都不許和小日子演員說一句話。


    劇組每天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唯獨那個小日子整天無所事事,還沒有人搭理。


    終於,小日子忍不了了,就去找江紋,問什麽時候可以給他講講戲,當時他連劇本都沒拿到。


    可江紋也隻是讓他等著。


    問題是,要等到什麽時候啊?


    不能總這麽等著吧!


    再去問江紋,得到的還是這句話。


    最後,差點兒沒把那個小日子給憋瘋了。


    江紋呢?


    要的就是小日子的這個狀態。


    眼瞅著想要的狀態已經出來了,立刻加班加點的拍,最終呈現在電影裏麵的小鬼子,看著就跟個……神經病似的。


    真要說損,缺德,馮褲子怕是拍馬都趕不上江紋。


    聽蕭飛講了這個故事,佟筱婭也笑了。


    「那個演員被折騰的那麽慘,還能配合拍攝?」


    「拍了啊!你沒看過?就是戲裏那個吼著,大哥大姐過年好,你是我的爺,我是你的兒那個,小日子演員還是很敬業的。」


    總之,意思就是,在國內的導演眼裏,好演員都是憋出來的。


    呃……


    「合著你跟我說這麽多,都是給我上課呢!」


    佟筱婭就算是不聰明,也明白過來了,白了蕭飛一眼。


    「你就別變著法的開導我了,我雖然覺得委屈,可又不是不懂事,收拾好沒有?吃飯去,我都快餓死了!」


    餓?


    中午那一大鍋燉牛肉,你一個人就消滅了至少一半,這會兒居然又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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