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上得台來,一句話都沒說,隻是往那一站,就把場子給壓住了,康大鵬見了,也是不由得一驚。


    之前也聽郭德強對德芸社一眾演員介紹過一番,蕭飛雖然不是郭德強的徒弟,可這位德芸班主對蕭飛卻格外的推崇。


    年紀不大,一肚子的學問,本事更是徒弟輩兒裏一等一的。


    剛才在後台也見了一麵,當時康大鵬對蕭飛的印象就格外深刻,此刻看著蕭飛往台上一站,一領月白色的大褂,更襯得小夥子精神帥氣。


    猛然間,康大鵬想起了一句詩,覺得要是用來形容此刻的蕭飛,那當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公子人如玉,陌上世無雙。


    簡直絕了!


    蕭飛可不知道台底下的康大鵬這麽快就粉上他了,在台上站定,三根手指夾著醒木輕輕的往桌子上一拍。


    啪!


    “傷情最是晚涼天,憔悴廝人不堪言,吆酒催腸三杯醉,尋香驚夢五更寒,釵頭鳳斜傾有淚,徒迷花寥我無緣,小樓寂寞心與月,也難如鉤……”


    台底下的觀眾跟著一起喊道:“也難圓。”


    這也能跟得上啊!?


    康大鵬更加驚訝了,要說開場小唱,因為德芸社經常要表演,觀眾們知道在什麽地方唱和,可這定場詩也能接得住就當真是不得了了。


    剛剛蕭飛念得那一長段定場詩,康大鵬覺得自己好像在什麽地方聽過,可是那麽長,怎麽可能記得住。


    但是,今天這些觀眾給他的感覺,仿佛就算是把這一大套都背下來也沒問題。


    真真是德芸社的老客了啊!


    想到這裏,康大鵬不免有些興奮,他喜歡相聲,雖然不像今天在場的那些老觀眾知道的多,可也是真心喜歡相聲。


    他同樣不希望相聲就這麽完了,可之前相聲給她的感覺就是已經到了窮途末路,隨著那些位老先生退出舞台,基本上就算是後繼無人了。


    以後人們再想聽相聲,隻能去翻騰那些老錄音,可德芸社突然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之中,讓他突然感覺到,相聲還沒有完,還有人在認認真真的說相聲。


    台上的蕭飛已經開說了,康大鵬趕緊集中精神。


    蕭飛今天說的自然還是《九頭案》,昨天德芸社歇業,前天晚上蕭飛又給觀眾刨下了一大堆的巨坑,中間空了一天,觀眾早就撓心撓肺的了,今天有好些觀眾幹脆在買下午場門票的時候,連晚上場的一起給賣了。


    就是為了不錯過今天的新故事。


    “接下來呢,還是由我給諸位說一個單口相聲,一個人說的就是單口相聲,單口相聲要麽就是說一些小笑話,要不就是說書,說書就是長篇的單口相聲了,我們行內也叫八大棍兒,為什麽叫八大棍兒呢?”


    蕭飛還是一如既往的不急著開書,上來先跟著觀眾閑聊,他演的是開場,觀眾才進場坐下,剛剛又演了開場小唱,大家夥的注意力都還不集中呢,這個時候,要是急著開書的話,觀眾聽不進去,演員也壓不住場子。


    “關於八大棍兒的來源,說法很多,最為流行的一種就是,早期相聲門裏並沒有單口一說,隻有評書演員說書,後來相聲演員借鑒了評書的藝術形式,並將相聲裏特有的‘包袱笑料’等技巧加入評書之中,才形成了單口相聲這一藝術形式。”


    “可是這麽一來呢,評書門裏的演員肯定就不樂意了,又能聽故事又可樂,按照江湖規矩來說,這就是‘嗆行’了,搶了他們的飯碗,後來有人說和,兩邊就進行了協商,評書演員允許相聲演員說評書,但隻能說一些‘禿故事’。”


    蕭飛最近幾次演出都會在開書之前,先講點兒相聲的小科普知識,不翻包袱,也沒有笑料,可說了兩次之後,發現觀眾們都非常喜歡。


    這大概就是,喜歡一個人就接受他的所有。


    觀眾們喜歡蕭飛,自然就是他說什麽,觀眾都愛聽。


    這玩意兒,無解!


    “所謂的禿故事,也就是評書門從某些長篇評書裏截取的片段,無頭無尾,上下不解,如果說評書是一棵大樹,有枝兒有葉兒有根兒,那麽單口相聲就是沒枝兒沒葉兒隻有一根光禿禿的棍兒,又因為當時的評書演員隻給了相聲演員八部評書裏的八個節選片段,所以也就被稱作了八大棍兒。”


    蕭飛侃侃而談,康大鵬也是聽得聚精會神,他沒想到聽相聲居然還有上課這種方式,也真是怪有意思的了。


    “那又是哪八大棍兒呢?《君臣鬥》、《馬壽出世》、《宋金剛押寶》、《解學士》、《康熙私訪月明樓》、《碩二爺》、《張廣泰回家》,還有就是咱們今天要接著說的《九頭案》。”


    說到最後,蕭飛直接把今天要說的給引了出來。


    “《九頭案》這部書我說了也有些日子了,前麵的今天來的諸位都聽過吧!”


    “聽過!”


    “沒聽過!”


    台底下的觀眾一陣嚷嚷。


    蕭飛笑了:“有說聽過的,有說沒聽過的,聽過的好說,咱們可以順著故事往下接著說,可沒聽過的怎麽辦?這沒頭沒尾的,您聽著難受,我說的也費勁!要不……”


    蕭飛露出了一抹壞笑:“咱今天幹脆說個別的!?”


    說別的!?


    你小子敢!


    台下的老觀眾早就恨得牙癢癢了:“挖坑不填的王八蛋。”


    “挖坑不填又是什麽鬼?”


    康大鵬又是一臉懵。


    說相聲怎麽還帶挖坑的啊!?


    康大鵬哪裏知道,蕭飛這些日子說《九頭案》,可是把觀眾們給折騰的夠嗆,這個缺德貨,每天一場說下來,能挖上遍地的坑,等轉天再說,好不容易一些坑給填上了,可等到他下了台,觀眾們才發現,老坑是填上了不少,新坑又挖了一堆。


    得!還得接茬兒在坑裏待著!


    最難受的就是,有些坑隔了好幾天,蕭飛也不給填上,觀眾們就老得惦記著。


    這塊兒是怎麽回事兒?


    那塊兒又是怎麽回事兒?


    台上的蕭飛說,台底下的觀眾琢磨,就從來沒聽說過,聽相聲還帶燒腦呢!


    這誰受得了啊!


    蕭飛這會兒卻根本就不理觀眾的哄鬧聲,還在自顧自的說著:“我剛才還真想了,其實咱們說個《君臣鬥》,說個《馬壽出世》也不錯。”


    底下的觀眾都要起義了,起哄聲不斷,都快要叫翻天了,這裏麵最厲害的就是跟著康大鵬坐一號桌的那位大哥了,齜牙咧嘴的,都要飛起來咬人了。


    康大鵬看的是目瞪口呆啊,聽個相聲居然能聽的這麽激動,怎麽這些聽相聲的比台上說相聲的還要鬧騰啊,等會兒可千萬別打起來。


    康大鵬自問也是老相聲迷了,可這會兒他感覺自己的心靈可謂是受到了猛烈衝擊,他從來沒見過還有這樣的相聲表演,台上台下打成一片,還真的快打成一片了,不過這感覺倒真的蠻不錯的。


    “行了,行了,咱們以後有機會,等我什麽時候閑了,咱們就把八大棍兒裏剩下的七段挨個給您說一遍,怎麽樣?”


    蕭飛一張嘴直接就許出去七段單口,剛才還在鬧騰的觀眾,立刻就變了臉,紛紛叫好。


    聽過了蕭飛的《九頭案》,其實還真有不少觀眾擔心,這《九頭案》說完了,以後聽什麽啊!?


    剛剛蕭飛給普及的八大棍兒裏麵的另外七段單口相聲,其中還真有好幾段是他們沒聽過的。


    何止他們沒聽過啊!


    側幕條邊上站著的郭德強都激動了,一把拉住了於清的手:“師哥!您剛才聽見沒有,小飛說了,他準備說《碩二爺》。”


    於清也有點兒懵圈,他怎麽就不知道蕭飛居然會這麽多啊!


    《碩二爺》


    那是比《九頭案》更老的段子,《九頭案》好歹還有不少老先生能說個開頭,或者能說上半套書,可《碩二爺》這段子,那是真的沒人會啊!


    除了一個故事梗概之外,裏麵細致的內容到底是什麽?


    根本就沒人知道!


    這到底是蕭飛口敞,還是他真的會啊!?


    於清心裏也沒底。


    蕭飛可不知道自己許給了觀眾幾段單口,居然能在德芸社的演員當中還引起這麽大的轟動。


    他確實會所有的八大棍兒,除了《九頭案》,剩下的全都是當年蕭銘棟傳給他的。


    其實真要盤算一遍,蕭飛會的單口,還真不止這八大棍兒。


    “有時間吧,我許給大家夥了,肯定兌現,不過今天咱們,還是得接著把《九頭案》這個故事說完了!”


    說完了?


    台底下的觀眾立刻就興奮了。


    今天能說完?


    好啊!終於能睡上一個好覺了!


    “嘿嘿!你們真信啊!”


    呃……


    這缺德玩意兒!


    逗了個悶子,蕭飛也開始正式入活了,還是先三言兩語的把之前的故事簡單做一個小倒筆,緊跟著就是今天的新故事了。


    前天說到了,塔大之妻李氏的兄長李大成身為屠夫,脾氣暴躁易怒,乍聽親妹被妹夫欺淩,一怒之下攜砍刀前去磚塔胡同想要找塔大進行理論,結果接連兩條人命魂歸西天。


    再往下說就是仵作周爺率一眾差人重返塔家再次勘察現場,寒暄間,水鋪掌櫃露出馬腳,卻毫無所覺,仍想故技重施再次栽贓油鹽鋪掌櫃,誰料想仵作明察秋毫,醋壇中累累屍骨終於重見天日!


    順天府連環血案是否能夠就此偵破呢?


    啪!


    蕭飛一摔醒木,轉身就朝著台下走去。


    又說完了?


    觀眾們聽得正過癮呢,這怎麽又完了啊!?


    好不容易填上了前麵挖下來的一堆坑,觀眾們都覺得自己有從坑裏跳出來的希望了,結果,蕭飛一走,他們才發現,還特麽得接茬兒在坑裏待著,這是沒日子出來了啊!


    眼見蕭飛走了,這回可就不是老觀眾罵街了,新觀眾也開始和老觀眾一起罵,康大鵬都沒閑著,剛才還覺得老觀眾反應誇張呢,可他這會兒罵的那叫一個歡快啊,都快要達到人生的巔峰了。


    蕭飛對此卻渾然不顧,觀眾肯罵也是件好事,演員掙得錢得有一半是被罵出來的才行,全挨罵不行,全被誇也不行,這都不科學,半罵半誇才持久。


    蕭飛下場之後,今天排在他後麵的是李文峰和邢文韶兩位老先生,二老平時偶爾也會搭檔說一場活,今天因為郭德強臨時改了相聲大會,就讓兩位老先生頂個頭二,壓壓場子。


    可問題是,現在這場子還怎麽壓啊!?


    邢文韶先生那幽怨的眼神都把蕭飛的寒毛都盯起來了,一向好脾氣的邢先生這會兒很想打人,沒瞧見台下的觀眾都要爆發了嘛,他這會兒上去,受得了嗎?


    蕭飛卻是淡淡一笑,隻說了一句能者多勞,就跑路了。


    “這個臭小子!”


    郭德強也是無奈,眼下這場麵,他自己倒是也能處理,但他是班主,是德芸社的大角兒,今天的相聲大會,他要是第二個上去,不合乎規矩。


    其他人像徒弟輩兒的,暫時還沒有這麽好的能力,曹芸偉前幾回倒是撐下來了,可不能總讓曹芸偉上,這孩子本來就是個心高氣傲的,要是一直頂著蕭飛上場,回頭又得鬧別扭。


    所以這個重擔隻能壓在兩位老先生的身上了,邢先生和李先生對視了一眼,還能怎麽辦,他們倆也很絕望啊,可還是得扛。


    老先生在班社裏幹的不就是這個嘛!


    邢先生和李先生一前一後的邁步走了出去,上了台之後,還沒張嘴,底下觀眾就開始齊聲喊道:“蕭飛,挖坑不埋王八蛋。”


    齊聲喊了一嗓子之後,觀眾立刻就覺得痛快多了,還自發的給自己鼓掌叫好。


    邢先生一看,也不禁大笑起來,得,這下都不用他來鎮場子了,觀眾自己就把自己搞定了。


    兩位老先生的對口說完,下場了,郭德強和於清上場,今天這場相聲大會是六個節目,作為台柱子,郭德強和於清得演兩場。


    隨著最後一場節目結束,時間都過了淩晨,已經很對得起觀眾的票錢了,二十塊錢能看到這樣的演出,不能說值,而是很值了。


    最後是六個翻場,這次郭德強沒叫蕭飛,今個蕭飛已經很露臉了,機會也得分給其他人,翻場結束,全體演員上場謝幕,演出正式結束,觀眾開始散場。


    康大鵬起身,穩定了一下情緒,邁步朝著後台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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