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倫丁,史密斯菲爾德酒館。


    如果說中午的史密斯菲爾德酒館與晚上的它有什麽區別,那估計是少了那些在夜裏討生活的女人和專門資助那些女人的男人吧。現在這個時間段,除了已經連自己都拋棄的酒鬼和一旦上桌就不分晝夜的賭鬼以外,其他人隻是來酒館吃口熱乎飯的。


    布蘭迪和拉文就屬於正常的那種無家可歸的單身男人,兩人都在專心對付各自碗裏的燉牛肉,卡洛威則屬於酒鬼那一類,一心一意地對付著他自己的威士忌,至於麵前碗裏熱氣騰騰的大塊牛肉,他愣是看都不看一眼。


    酒館的門再次發出吱呀聲,這聲音無論是誰都聽得習慣,所以,除了必須要接待客人的酒保,沒有人注意這次推開門的客人是何許人也。


    走進酒館的,是兩個男人,一個白人,一個黑人。


    白人看著文質彬彬,一頭灰白色的頭發,穿著一身亮灰色的西服套裝,留著考究的絡腮胡子,雖然長得並不高大,也不夠壯碩,但是自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由文明社會經年調教出來的氣質,就能穩穩壓在座的所有大字不識一個的邋遢莽夫。


    和那個白人相比,始終落後他半個身位的黑人宛如另一個極端。他穿著一身黑色的霰彈槍套裝,貼合身材的設計將黑人雖然瘦高但不失壯碩的身材凸現得恰到好處,盡管衣著方麵看不出他和白人的差距,但是從黑人身上自然而然散發出的冷酷氣質,光明正大露在外麵的槍腰帶,以及掛在腰間兩側的兩把大口徑勒馬特左輪手槍,無不用最直接的方式向注意到他的人說明一個事實——他不好惹。


    酒保非常自然而然地將自己的主要注意力放在看上去更和藹可親些的白人身上,老實說,那個黑人的氣質確實太嚇人了些。見兩人已經走到吧台前,酒保非常有眼色地拿出兩隻玻璃杯放在二人麵前,滿滿倒上兩杯威士忌。


    “謝謝你的招待,先生,”白人非常有禮貌地微笑,然後拿起杯子呡了一口,放下,說,“不過,比起美酒,我們更想知道一些有用的情報。”


    酒保看了看沒有動杯子,而是宛如一尊鐵塔般站在吧台前看著他的黑人,背後忍不住開始冒冷汗。


    “您盡管說,隻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酒保賠了個笑臉,說。


    黑人聽到他的這句話,從胸前的口袋裏掏出一張疊得很小的紙,層層展開後,一張小紙變成了三張通緝令。


    黑人把三張通緝令拍在吧台上,白人湊近了些,壓低聲音說:“我們聽說,這三個人在瓦倫丁出現過,就一路從安尼斯堡馬不停蹄地過來了,你見過這三個人嗎?”


    酒保仔細看了看通緝令上的三張麵孔,沒有說話,隻是把目光投向了酒館裏的那張賭桌。


    黑人和白人心領神會,轉過頭看去,沒用多久,就確定賭桌上的五個人中,正好包含了他們要找的三個目標。


    “怎麽樣?一起嗎?”白人問道。


    黑人依舊保持著冷酷的表情,答道:“用不著。”


    “你可別忘了,就算我不幹活,酬勞我們倆還是要五五分的。”白人微笑著提醒道。


    黑人難得一笑,露出一口白得閃耀的牙齒,說:“白拿錢還不樂意?”


    “良心上過意不去嘛。”白人玩笑道。


    黑人沒有回答,隻是離開了吧台,朝賭桌走去。白人也沒有阻攔,隻是轉過身對酒保說:“一瓶威士忌,一瓶啤酒,還有,我覺得你可以做好逃跑的準備了,子彈可不長眼睛。”


    酒保戰戰兢兢地點點頭,以最快的速度把一瓶威士忌和一瓶啤酒擺上吧台,然後熟練地往吧台後麵一貓,隻露出頭來,關注著賭桌那邊的情況。


    賭桌上的牌局正進行得如火如荼,玩的自然還是最常見的德州撲克。黑人鎖定了五個人中的那個矮個駝子——這是他們的目標之一,走到駝子身後,什麽也不做,隻是定定地看著駝子的後腦勺。


    牌桌上的其餘四人注意到駝子身後的黑人,表情都不約而同地變了變。


    駝子也感受到來自身後的異樣目光,他回過頭,上下打量了一下黑人,問:“你有事嗎?”


    “看看。”黑人簡短地答道。


    駝子也沒怎麽在意,回過頭去和其他人接著玩牌。


    黑人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根雪茄,又掏出一盒火柴。他把雪茄含在嘴裏,從火柴盒裏掏出一根火柴,看了看麵前駝子隆起的後背,像是在尋找好的角度。不多時,他選好了位置,“唰”地一聲,在駝子隆起的駝背上劃著了火柴。


    牌局再度陷入停滯。


    駝子先是愣了愣,隨即嘴角開始不自覺地抽動起來。


    他回過頭,站起身,雙眼死死盯住那個正好整以暇地點燃雪茄的黑人,從牙縫裏擠出話來:“黑鬼,你tm故意找茬是吧?”


    黑人嘴中的雪茄不停地變換著位置,他說:“我確實在找一件東西。”


    駝子沒有說話,隻是盯著黑人的臉。駝子的兩個同伴也沒有說話,隻是緩緩站起了身,手慢慢摸上了自己腰間的左輪手槍。


    “說說看,黑鬼。”駝子很不客氣地說。


    “你身上的一百美金,”黑人說著,目光投向站起的另外兩人,“還有你們,你們三個人,一人欠我一百美金。”


    三人眉毛一挑,他們對“一百美金”這個說法很敏感,因為他們的懸賞上寫的就是“100美元,無論死活”。


    話說到這份上已經很明白了,身為當事人,要是再聽不懂,那就是腦子有點大病了。


    駝子隨意一腳把剛才坐的椅子踢到一邊,眼睛一直死盯著這個比他高出半個身子的黑人,手開始往腰間摸索,他的兩個同伴也蓄勢待發,眼睛鎖定了這個不知死活的賞金獵人,他們確信,隻要對方一有動作,他們就能立刻把這個家夥打成篩子。


    “朋友,你知道上一個這樣挑釁我的人是什麽下場嗎?”駝子問道。


    “說說看。”黑人微微一笑,說。


    駝子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惡狠狠的話:“他現在估計已經爛在安尼斯堡礦洞底下了。”


    “那還真是讓人毛骨悚然啊。”黑人的笑容更顯嘲諷。


    酒館裏的人們已經意識到不對,能跑的全都呼啦啦跑了個幹淨,偌大的酒館,除了正在對峙的四人和那個在吧台上自斟自飲的白人,隻剩下一桌人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坐在自己桌前吃吃喝喝。


    “我……我們不走嗎?”拉文戰戰兢兢地問。


    “走,不是你該關心的事情,”布蘭迪一邊用叉子叉起一塊牛肉塞到嘴裏,一邊說,“你該關心的事情,是過一會兒不要尿到自己褲子裏,影響我們大家的食欲。”


    “朋友,”布蘭迪身後響起那個白人的聲音,“可以讓我坐在這桌嗎?”


    “當然可以。”布蘭迪說著,把一旁的椅子拉出來。


    “謝謝,”白人禮貌地微笑,坐下,為自己斟滿一杯威士忌,問道,“各位不離開這裏嗎?”


    “子彈又打不著我們,我們何必要走?”布蘭迪一邊說,一邊指了指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的卡洛威,說,“更何況,這個老梆子已經醉成這個鳥樣,我們也不好就這樣把他留在這,不是嗎?”


    “有道理,”白人點了點頭,說,“確實不該把老人一個人丟在危險的地方。”


    布蘭迪看了看賭桌那邊正在對峙的四人,說:“你的朋友倒是比我這邊的老頭危險得多,怎麽?你不去幫忙嗎?”


    “我要是去幫忙的話,我就危險了,那個黑鬼會在幹掉那些家夥前先崩了我的腦袋,”白人笑了笑,向布蘭迪伸出手,“金?舒爾茨,我是一名牙醫。”


    布蘭迪也伸出手和金?舒爾茨握在一起,說:“布蘭迪?芒尼,現在的主業大概是賞金獵人。”


    二人正自我介紹之際,賭桌那邊有了新動向。


    在槍手對決中,對峙過程往往是非常煎熬的,在這個過程中,耐不住性子急吼吼拔槍的大有人在,但這些人的結局九成九都是死於非命,那些例外的,也隻不過是撿回來一條命而已。


    冷靜,是一位槍手必備的素養。對於一個槍手而言,失去了冷靜,就相當於失去了生命。


    與黑人對峙的三人中,有一人耐不住寂寞了,他將自己的配槍從槍套裏拔出。


    下一瞬,三聲震耳欲聾的槍響幾乎要把酒館的屋頂掀翻。


    黑人依舊站在原地,他吹了吹槍口冒出的硝煙,把槍收回腰間的槍套。


    而那與他對峙的三人,全都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沒有了聲息。


    “好了,過來吧,”舒爾茨招手呼喚道,“在鎮治安官到這之前,你還有時間享受一會兒啤酒的滋味,說實在的,這兒的啤酒還不錯,麥芽的香味很濃鬱。”


    黑人緩步走過來,拉過一把椅子坐下,開始自顧自地喝起啤酒來。


    這時,馬洛伊警長帶著幾個警察破門而入,他首先注意到了那個一看就不好相與的高大黑人,然後看見布蘭迪,打招呼道:“布蘭迪老弟,這邊是什麽情況?”


    “具體情況你問這位先生就好了。”布蘭迪指了指坐在他旁邊的舒爾茨。


    “您好,先生,想必您就是這個鎮子的治安官了吧,”舒爾茨站起身,和馬洛伊警長握手,說,“我叫金?舒爾茨,一名牙醫,同時也是賞金獵人。”


    “柯蒂斯?馬洛伊,”馬洛伊警長同舒爾茨握了握手,說,“雖然你們也是執法者,但是,也不能在我的地盤上胡亂開槍殺人,這是法律。”


    “我們當然不是胡亂殺人,親愛的馬洛伊警長,”舒爾茨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三張通緝令,“在那邊躺著的三位,是臭名昭著的魯索兄弟,他們因為謀殺在安尼斯堡被捕,結果在行刑的前一天他們越獄了,還合力殺了兩個警察,現在三個人都被通緝,懸賞三百美元。”


    馬洛伊警長接過通緝令看了看,然後把通緝令交到手下手裏,讓他們自行辨認。


    “也就是說,您現在欠我們三百美元了,馬洛伊警長。”舒爾茨說著,露出一個不符合他年齡的調皮笑容。


    馬洛伊警長看了看他,說:“公事我自然會公辦,但是你,還有你的這位黑麵孔的朋友,都得給我記住,不要在我的地盤上撒野,否則,就算你們有賞金獵人的名頭,我也有權把你們就地正法。”


    “那是自然,警長閣下。”舒爾茨微微鞠躬,以示對當地法律的敬意。


    待警察們離開後,布蘭迪問:“所以,你們平時就是這麽幹活的?”


    “嚴格來講,不是平時,因為大部分的時間我們都在路上,從這個地方,跑到那個地方,”舒爾茨一邊搖晃著杯子裏的酒液,一邊說,“不過,一般來說,隻要通緝令上寫的是不論死活,我們一般都會用子彈代替絞索。”


    布蘭迪飲了口酒,說:“按道理說,我們這個行當,應該隻有抓捕和運送犯人的權力,至於審判和行刑,我覺得不該是我們做的事。”


    “你說得也有幾分道理,”舒爾茨點了點頭,“但一般來說,隻要通緝令上沒有要求我們一定抓活的,從法律意義上來說,我們也擁有了執法的權力。”


    “但通緝令上也沒有要求一定要殺死他,不是嗎?”布蘭迪有些故意挑刺的意味,“我始終覺得,我們的工作應當是為廣大人民服務的。”


    舒爾茨笑了,攤了攤手,說:“你說得很對啊,抓捕和審判那些人渣就是我們的工作也是我們為人民服務的方式。”


    “但是,請你看看現在的情況,舒爾茨先生,”布蘭迪一邊說著,一邊指著空蕩蕩的酒館,“如果真的考慮到了普通民眾,這裏也不會是現在這樣了。”


    舒爾茨依舊保持著禮貌的微笑,他回頭對黑人說:“這位先生好像對我們的辦事風格有些異議啊。”


    黑人似乎才注意到一旁布蘭迪的年輕麵孔,有些不屑地嗤笑了一聲,說:“大放厥詞往往比長大容易很多。”


    布蘭迪看了眼黑人,略有不屑地說:“雖然我幹這個行當的時間並不長,但至少我一直遵循著這個國家的法律程序,從來沒有借著審判的名義殺過一個人。”


    “聽我說,小朋友,”黑人露出了一個算不上微笑的表情,說,“這一行可不像你想得那麽光明正義,想要當英雄,你不如去找張床,再找個妹子,當然了,你得有那個本事才能在這方麵逞一逞英雄的威風。”


    “哼,說出這種話的你,恐怕是沒有能力逞這方麵的威風吧。”布蘭迪站起身,和黑人對視,毫不猶豫地反唇相譏。


    “好啦好啦,先生們,”舒爾茨也站起身,扮演起和事佬的角色,“既然你們互相看不慣,我們又都是賞金獵人,不如我們就用賞金獵人的方式來解決紛爭,你們覺得如何?”


    布蘭迪惡狠狠地瞪了黑人一眼,有些疑惑地看向舒爾茨:“賞金獵人的方式?”


    “你可能沒有聽說過賞金對決,”舒爾茨介紹道,“這是一種賞金獵人之間的競賽,具體比賽內容可以自行決定,本質上其實和西部常見的各種競爭性活動沒什麽區別,隻不過形式上更為正式,需要一位中間人作為裁判,以增加競賽的公平性,怎麽樣?你們要來一局嗎?”


    布蘭迪挑釁地回看一眼黑人,說:“你敢嗎?”


    “隨時奉陪,菜鳥。”黑人針鋒相對。


    “好好好,這樣的話,問題就有解決的途徑了,”舒爾茨見自己的提議被二人采納,語氣也變得輕鬆起來,“說起來,你們還沒有互相介紹吧?”


    布蘭迪和黑人同時伸出手握在一起。


    “布蘭迪?芒尼。”布蘭迪說。


    “薑戈。”黑人說。


    “你能把他拚寫出來嗎?”


    “d-j-a-n-g-o,”薑戈麵無表情地說,“d不發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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