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的幸運總是與人不期而遇,而鮮有人能把握;世間的災禍也許會遲到,但從不會缺席。


    當太陽的光芒將瓦倫丁所有的屋頂全部照亮時,艾倫,這位在“第七代”教派中地位僅次於教派首領“牧羊人”維吉爾?愛德華茲的人物,穿著一身黑袍和粗糙的鐵甲,在一百多人隊伍的簇擁下,來到了那座即將被戰火席卷的小鎮。


    他昨晚沒有休息好,他身後的這些部下也是。他們原本的計劃是連夜趕路,在後半夜紮營休息,結果當他們到達預先選定的紮營地點時,卻發現事先派出去偵查情況和布置營地的先鋒隊伍遭到了重創,雖然人沒死多少,但是那些本來主要是為他們主力部隊布置的營帳卻被燒了個幹幹淨淨,留在那一大片黑灰裏的,隻有一些可憐的殘片以及和殘片一樣可憐的、燒成焦炭或者熏成黑炭的人。


    沒有帳篷,也沒有相關的後備計劃,一百多人的隊伍隻能四仰八叉地席地而臥,沒有床鋪,頭上也沒有遮擋,盡管草坪足夠柔軟,但時不時就會硌著身子的石子,近在咫尺的廢棄營地的焦糊味道,以及即便已經到了晚春時節,仍然凍人的草原後半夜的風,依舊讓他們苦不堪言,有個年紀較大的教眾甚至還因此突發了中風,清晨時分所有人陸續醒來時,這位對教義極端虔誠的老人屍體都涼透了。


    營地的損失讓艾倫意識到,這次麵對的敵人肯定不好對付,種種跡象表明,這個鎮子肯定來了強援,因為一般情況下,一位隻知道維護城鎮內部治安的治安官在遇到類似的危險時,如果不跑路,也隻會龜縮在城鎮裏等著槍彈蹂躪他的鎮子,絕對不會主動出擊。


    而現在,看著手下人疲憊的模樣,艾倫心裏隻覺得,這次牧羊人閣下的決定會不會有什麽錯誤,但他立刻將這個極其危險的想法拋諸腦後。


    在“第七代”教派中,忤逆牧羊人閣下甚至是比褻瀆女神還要嚴重的罪孽,是要受到教內最嚴酷最極端的刑罰的,所以最好是連這種想法都不要有。


    但是,看著那位因為中風而死的忠誠教眾被為他收屍的教徒一把火燒成了一堆人形的焦炭,他心裏忍不住又開始犯起了嘀咕,畢竟,戰前出現非戰鬥減員,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如果這些都是因為那個人,那麽……”


    記得他剛成為牧羊人閣下最為信任和親近的部下那會兒,牧羊人閣下曾經給他講述了有關滅世邪神貝希摩斯的一些事情,據牧羊人閣下所言,這位邪神會降下化身,摧毀他們這些在女神的庇護下苦苦求生存的人,他甚至有能力摧毀女神本身,最終讓這個世界陷入永恒的黑暗。


    他總覺得,這件事情從那個長頭發中年男人到來之時開始,就有些不正常,比如,到現在他們所見的那個男人的部下,還隻是他一開始帶來的那寥寥二十幾人而已,甚至現在連那些人也消失了一多半,僅有少數人還留在他們那裏,參與了這次行動,那個中年男人也不知道到哪裏去了。


    結合現在這個鎮子明顯有所準備的現狀,艾倫漸漸覺得,一個針對他們教派的局已經籠罩在他們每個人身上,而那個中年男人,號稱掌握了接連抓獲了教內重要人物的賞金獵人的匪幫老大,極有可能是布局者和操盤者。


    “不過,還有一種可能……但是,真有這個可能嗎……?”


    想到那個僅憑一己之力,在不到一周的時間裏,接連破壞了他們兩次傳教活動,並且先後抓獲了兩位教派內部的重要人物的賞金獵人,艾倫隻覺得心裏發毛,比起那個隱隱籠罩周身的陰謀,這個擺在明麵上的、實實在在的威脅,確實更引人注意。


    “隻有貝希摩斯,才能對我們造成真正的損失,帶來真正的毀滅,所以,到底是你們中的誰呢……”艾倫看了看自己疲憊的下屬,又看了看那座逐漸靠近的小鎮,又低頭看了看這副牧羊人閣下送給他的甲胄,心想,“不管怎麽樣,既然都到這裏了,就沒有折返的道理,總不能辜負了閣下對我的信任和厚愛。”


    一身鐵甲的他騎在血騮色的純血馬上,宛如一位來自中世紀的將軍,他抬起右手,輕輕一揮,身後堪稱浩浩蕩蕩的隊伍便跟隨著他,向著那個在他們這些荷槍實彈的人麵前顯得愈發脆弱的小鎮進發。


    浩蕩的隊伍逐漸逼近小鎮附近的鐵路,艾倫發現,一個西裝革履,一副紳士打扮的年輕人騎著一匹大得有些誇張的黑馬,站在鐵路的另一邊,似乎正在等待他們的到來。


    艾倫立刻舉起右手,示意隊伍停止前進,又做了一個複雜些的收拾,身後的隊伍逐漸分成左中右三路,左右兩路隊伍不動聲色地遠離了中路,向小鎮的另外兩側迂回而去。


    他雙腿輕輕夾了夾馬腹,胯下的血騮色純血馬邁著略微沉重的步伐向著那個看上去悠然自得的年輕紳士走去。


    馬蹄在鐵軌邊停步,艾倫略微仰頭,看著那位年輕紳士,不知為何,那雙瑩綠色的眼眸讓他略微覺得有些不自在。


    短暫的沉默過後,艾倫還是主動開口問道:“你就是那個賞金獵人。”


    “‘天使眼’,”年輕紳士麵露微笑,說,“所以,你就是那個‘牧羊人’咯?”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對付你,不需要那位閣下親自出手。”艾倫的語氣恬淡平靜,就像他平時為教眾布道時一樣。


    “所以呢,”號稱“天使眼”的年輕紳士甚至悠閑地點燃了一根雪茄,抽了一口,說,“你總得讓我認識認識你是誰吧?你縮在那個烏龜殼裏,我看不清你的臉啊。”


    “稱呼我為艾倫就好了,”艾倫無視了麵前人挑釁般的舉止和言語,說,“昨晚的事情,是你做的?”


    “我的見麵禮怎麽樣?”“天使眼”微笑問道。


    艾倫的語氣變得有些陰冷:“那位閣下說的沒錯,你果然是個威脅。”


    “是啊,因為我盯上你們了,”“天使眼”隨意地說道,“今天這場打完,你就會是我的囊中之物了,想知道你值多少錢嗎?”


    “我想我永遠沒有那個榮幸知道。”艾倫冷笑道。


    “哦,不,你會知道的,因為我一向喜歡留活口。”“天使眼”一邊抽著雪茄,一邊說。


    “那得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了。”艾倫的語氣恢複了之前的恬淡平靜。


    “天使眼”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大笑了兩聲,然後說:“我當然沒有那個本事啦,試問一個人單槍匹馬怎麽能和一百多號人正麵對抗呢?”


    隨即,他伸出手,為艾倫展示身後布置著簡易工事的瓦倫丁,說:“但是,我有一個小鎮呀。”


    “一個小鎮又能怎麽樣?這個鎮子的警力有超過二十人嗎?”艾倫很不屑地說。對於一個普通美國小鎮的警力,他還是很清楚的。


    “你猜猜看呀,我親愛的艾倫先生,”“天使眼”的語氣充滿戲謔,“不過我想,你應該更想親身體驗一下,對嗎?”


    “你會在我們的審判之火中痛苦死去的。”艾倫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這是他在為麵前這個男人下達最後通牒。


    “氣勢不錯,”“天使眼”評價道,“最後再來猜一下,這一戰的第一槍,該由誰來打響呢?”


    艾倫剛要說話,卻見麵前之人以極快的速度拔出腰間的左輪手槍,槍響過後,他的頭盔也“鐺”地一聲響,震得他的腦袋有些昏沉,待反應過來時,那人早已經騎馬向著城鎮裏跑去了。


    艾倫扶正了被這一槍打得有些歪些的頭盔,咬著牙,右手狠狠一揮。


    身後的隊伍中,一個臉上還留著部族傳統紋身的印第安教眾突然發出淒厲悠長的高喊,這是屬於他原來那個部落的戰吼。


    一群身穿白袍或黃袍,拿著各種槍械甚至是弓箭、砍刀、手斧等冷兵器的人隨之咆哮、高喊,嘴裏說著一些莫名其妙但宗教意味十足的話語,他們瘋狂地催動著胯下馬匹,向著城鎮裏麵衝鋒。


    一時間,城鎮的四麵八方幾乎都充斥著這樣的喊聲,都快要將這座彈丸小鎮淹沒了。


    但很快,比這喊聲更震撼人心的猛烈爆炸聲以極其蠻橫的方式將這些入侵者引發的聲浪狠狠壓製,無論哪一路,隻要是衝在最前方的人,幾乎都是被炸得人仰馬翻的結局。


    “第七代”教派這邊,幾乎所有人的馬全都受了驚,沒有受過軍隊裏專業訓練的馬匹,麵對這種程度的爆炸,是絕對沒辦法抑製住來自巨大聲音、炫目火光以及濃重的硝煙味和血腥味帶來的極致恐懼的。


    於是,跑在最前麵有幸沒有挨炸的馬匹都不約而同地瘋狂嘶鳴起來,將背上馱著的人毫不留情地甩到身下,各自逃命去了。


    因為這明顯比一般的爆炸更加驚天動地的爆炸,相對靠後一些的馬匹也都狂躁不安起來,背上的騎手費了很大力氣,都沒能將它們安撫好,隻能翻身下馬,徒步向小鎮衝來。


    此時,瓦倫丁,隱藏在最靠前的一處掩體之後的達奇站起身,將自己的兩把斯科菲爾德左輪手槍握在手中,高喊道:“是時候了,夥計們,讓我們狠狠地揍這些狗娘樣的王八犢子的屁股!”


    話音剛落,小鎮中各處的製高點率先響起了槍聲,衝在最前麵的幾個邪教徒瞬間被撂倒。


    “幹得漂亮!”達奇高聲讚揚著,不因為別的,就因為剛剛在製高點上用狙擊槍撂翻了好幾個邪教徒的都是範德林德幫的弟兄。


    與此同時,城鎮各處,槍聲此起彼伏,一場注定要載入這個城鎮史冊的戰鬥由此正式打響。


    如果說邪教徒和普通人有什麽區別的話,那一定就是他們那畸形但卻異常堅定的信仰了。


    正因為這種信仰,他們能夠做到很多一般人做不到的事。


    比如在經曆了絕對能嚇跑任何一個正常人的驚天爆炸之後,依然能喊著外人聽不懂的口號,穿過硝煙彌漫的彈坑,踩著同伴的屍體碎塊,不要命地向前衝鋒。


    比如就算麵臨著槍林彈雨——盡管大部分都是在人體描邊——他們依舊像那些保持著古老戰鬥習慣的印第安人一樣衝鋒。


    值得注意的是,他們中的不少人甚至和印第安人一樣拿著砍刀、手斧、弓箭這樣的原始武器,他們中甚至有一些人就是印第安人。


    這種不要命的敵人,就算是稱得上久經戰陣的範德林德幫都鮮少遇見,更何況是隻管城鎮治安的瓦倫丁警察和前兩天才學會怎麽開槍的普通鎮民了。


    所以,盡管他們掌握了先機,盡管他們坐擁主場,占盡優勢,盡管他們的對手昨天甚至連一個好覺都沒睡,兩方真正交手之後,在瓦倫丁這邊短暫地占據了上風以後,兩方便陷入了相持的狀態,且主要由警察和一些槍法略微優秀些的鎮民組成的外圍防線在邪教徒們不要命的衝擊下,也逐漸向鎮內收縮。


    作為範德林德幫的老大,達奇在戰鬥時從來沒有一個老大的樣子,因為他總是衝在最前麵,也許是因為他對於自己的槍法和身手有著極端的自信,也許是他知道,無論自己怎麽浪,自己的兄弟都能掩護好他,但是現在,站得最靠前的他,也不得不跟著逐漸後退的隊伍一起且戰且退。


    “該死的!你們這幫草包!飯桶!”達奇一個快速的三連射,麵前三個一邊呐喊一邊揮著砍刀的邪教徒直接被射穿了喉管,隻能捂著噴湧著鮮血的脖頸晃悠著倒地,他一邊向著似乎源源不斷的敵人瘋狂射擊,一邊罵道,“你們退什麽?這才打到什麽程度?你們簡直比奧德裏斯科的那幫小崽子還要廢物!”


    他罵得起勁,卻沒注意,有一個邪教徒已經張弓搭箭瞄準了他。


    下一秒,這個邪教徒的腦袋就像一顆被狠狠踩了一腳的獼猴桃,被一發霰彈槍子彈打得稀爛。


    一邊駕馭著巨大黑馬,一邊往手中的雙管霰彈槍裏推進一顆新子彈的布蘭迪從達奇麵前跑過,說:“別太苛求他們了,老大,別忘了,他們很多人昨天才知道槍這玩意該怎麽玩。”


    “這就是為什麽我不像科爾姆那樣招人。”達奇一邊念叨著,一邊一腳踹翻了一個已經衝到他麵前的邪教徒,然後一槍爆了他的腦袋,隨後繼續跟著大部隊後撤。


    沒有受過足夠時間的係統訓練的普通人,麵對一群腦子裏除了畸形的信仰以外什麽都不剩的邪教徒,果然還是會產生某種天然的恐懼心理。


    本來,在達奇和何西阿的預估之中,在他們的布置之下,他們至少能將對麵一半的人永遠留在第一道防線之外,但事實是,戰鬥開始還不到十五分鍾,他們就被迫陷入了激烈的巷戰,而此時,敵人隻被他們消耗了一小半。


    隻是現在,除了目前苦戰的現狀,還有一個問題,始終讓範德林德幫的眾人牽腸掛肚。


    一支羽箭射穿了一個手拿連發步槍的邪教徒的胸口,邪教徒搖晃著倒下,這支羽箭的主人——查爾斯也順勢從小酒館的房頂上翻下。


    這時,從他的斜後方飛過來一隻短斧,斧刃劃破了空氣,發出可怕的聲音,直奔查爾斯的腦袋而來。


    查爾斯略微一側身,讓過了這隻斧頭,轉到後側的手順勢握住了這隻斧頭的斧柄,他看了眼那個似乎有些傻眼的邪教徒,短斧沿著之前飛過來的軌跡飛了回去,正正地劈開了這個邪教徒的天靈蓋。


    “嘿,查爾斯!”這時,哈維爾湊了上來,他衝著不斷湧上來的敵人開了幾槍,問道,“達奇讓我問你,你看見奧德裏斯科的人了嗎?”


    “沒有,哈維爾,”查爾斯隨手掏出手槍,將一個想衝他開槍的邪教徒的腦袋打碎,說,“都是這種穿著奇裝異服的瘋子,我居然還在裏麵看到了印第安人,真是恥辱。”


    “這不對勁,”哈維爾一邊掩護查爾斯,一邊說,“按道理說,科爾姆沒有理由隻把這些邪教徒當槍使,他一定會準備後手,達奇讓我們注意一切異動……臥槽,臥槽!查爾斯,你快看!”


    聽見哈維爾有些驚恐的叫喊,查爾斯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隻見一列肯定和政府或者軍方有些關係的裝甲火車緩緩駛入了瓦倫丁火車站,火車很短,加上機車也隻有五節,但上麵承載的東西卻足夠引人注目。


    “臥槽,發生了什麽?”依舊占據製高點的亞瑟在他手中的卡爾卡諾狙擊步槍的瞄準鏡裏看見,那輛裝甲火車上,滿滿地站著二十多個手拿狙擊步槍的奧德裏斯科幫成員,其中還有兩挺加特林機槍,甚至還有一門迫擊炮,他忍不住大喊道,“科爾姆這是搶劫了美國陸軍嗎?這麽多狙擊步槍、加特林還有火炮他是從哪搞來的!”


    “都趴下,都tm趴下!”達奇的聲音此時也多了幾分驚恐,“該死的科爾姆,果然有後手,真是大手筆!”


    裝甲火車上,一個看上去像是領頭人的奧幫成員對炮手說:“準備好就直接開火,不要猶豫。”


    “可是,”炮手有些猶豫,說,“裏麵還有我們的盟友呢。”


    “我說,直接開火,”領頭的奧幫成員語氣強硬,“而且,這也是老大的意思,明白嗎?”


    “明白了,明白了。”炮手打了個哆嗦,忙不迭地開始為自己麵前的機器裝彈,生怕誤了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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