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黑夜中寒星點點。


    胡義裹著行軍毯坐在黑夜裏,歪頭看向旁邊帳蓬裏的小丫頭,行軍毯裹得實嚴。


    這幾天小丫頭忽然變得消停,讓他著實有些意外,也許....是隊伍中陌生人太多,又有張部長在不也太得瑟的原因。


    有羅富貴在,行軍小丫頭的帳篷絕對少不了,在寒風呼嘯聲中,那呼吸聲聽起來讓胡義心情格外平靜。


    這幾天的生活挺有“規律”,連續行軍的肌肉酸脹早就消退不見,僅剩下寒風撲麵徹骨。


    靜靜的看著遠處的村莊。


    偽軍大掃蕩....


    仔細回想,從自己槍口射出的子彈不計其數,有的也許還鑲嵌長城的斷壁頹垣中,有的也許正躺在淞滬的江底,高山深穀平原中也有那些小精靈們的蹤跡。


    形勢好象有些微妙的變化,不再是轉移、再轉移,撤退、再撤退....


    繃緊的神經一旦放鬆下來,自然就會胡思亂想,想黑山白水,想那些身邊不斷消失的身影。


    越是想忘記,努力想把那些人從腦子裏趕走,那些身影卻更多的湧進腦子裏。


    思緒開始往江南扯,那個女人,現在應該還在寫著什麽吧....


    丘陵還是這片丘陵,遠處村莊裏隱隱傳來些聲音。


    不知道什麽時候,風忽然停了。


    馬良、大狗、快腿三人正匍匐在荒地裏,前方一閃一閃的煙頭表明偽軍暗哨根本沒把放哨當一回事。


    馬良壓低了聲音問鐵蛋:“哎,你剛才繞村子偵察,怎麽沒被暗哨發現?”


    “我們早就搞到了他們的口令!”鐵蛋得意的回答:“何況,這時候圍著村子轉的人,他們肯定以為我也是偽軍....”


    “特麽我們還爬個屁,直接上去,就說我們是查哨的不就行了?”


    “說的也對....你怎麽不早說....”


    口令其實並不是用以區分是否友軍的最重要手段,真正重要的其實是證件,或者問一些雙方都應該知道而敵對方並不知道的問題。


    在敵後,如果口令真沒有對上,偽軍各部隊也不會輕易開槍,要是....出現誤擊那得算誰的?


    如果答不上,哨兵肯定是先拉栓用槍指著對方要求放下武器接受檢查,核實身份。


    口令的使用,大多是在戰線後方、部隊宿營或後方警備區使用,在前線根本無此必要,發現風吹草動直接可以開火。


    而大規模行動時統一的口令其實更容易泄露,敵對方隻要抓個舌頭以性命威脅,多半就能問出來。


    偽軍的口令也絕對不會有多複雜,更不可能一天一換,因為他們完全有可能....記不住。


    當然偽軍也更不會執行什麽命令,開不開槍也看哨兵心情如何。


    一會兒後,偽軍雙哨被埋進了溝裏。


    山坡上。


    胡義還在看著村子魂遊天外時,一陣腳步聲急匆匆接近。


    “哥....哥....”


    “什麽事?”直到馬良站到眼前,回過神來的胡義才出聲。


    馬良重複道:“內線傳來的消息,村裏有偽軍一個連....是興隆鎮王營長的手下,他們白天拆分成八九個班分散拉開掃蕩,到晚上時收攏在就近村裏駐紮,各個路口都設置有暗哨。”


    “能過去麽?”胡義覺得最好能趁黑夜盡快趕路,要麽找到陸團長,要麽直接回保安團....


    胡義濃眉下的細狹眼恢複淡然,曾經的友軍,在他們投敵後,跟九連血拚過兩次的老對手。


    胡義扯開裹著的行軍毯,扯出地圖,旁邊的羅富貴立即擰開了用布蒙住了一部分光線的手電。


    北邊距離興隆鎮六十裏,西臨大山,東部是太行山延伸到平原的小山,大部分仍然是丘陵,平原在百裏開外。


    時間不長,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匆匆而來,胡義把視線轉回村子方向,未到近前,來人就搶先開口:“胡連長,你們這回來得真快啊。”


    胡義打量了一下月色下的幾位,最前邊竟然是吳嚴,後邊跟著一連十幾個。


    以前....甚少跟吳嚴並肩作戰,不過一連倒是曾經安排了隊伍支援九連。


    胡義不苟言笑:“你們怎麽在這裏?”


    “鬼子帶著偽軍正在大規模在占領區展開梳篦掃蕩,執行治安肅清計劃,估計這事完後就會帶著偽軍向山裏掃蕩,我們收到消息,知道你們今天回來,團長怕你們有閃失,特地安排我們過來接應。”吳嚴在黑暗裏坐下。


    胡義愣了一下,梳篦?這個詞有些意思,老百姓用梳子梳頭發,而篦子是用來對付虱子的一種工具,跟梳子差不多,隻不過齒更細更密,一旦從頭發間篦過,連藏在頭發間的比麻粒還要細小得多的虱子蛋都能刮出來!眉頭微皺:“你的意思是....鬼子現在隻是在平原上掃蕩?並沒進山....”


    吳嚴喘勻了氣:“對,這回情報部門的工作做得很到位,提前得到消息,準備還算比較充分,師裏也及時針對敵人的掃蕩作了安排。”


    “聽鐵蛋說團長也出來了?”


    吳嚴不緊不慢的回答“高一刀打算收編興隆鎮治安軍....團長跟總部情報部門的人一起出的山。”


    “總部情報人員?”胡義頓了一下,搖頭:“我覺得....賃咱們獨立團收編治安軍....大家是不是太想當然了?”


    吳嚴問:“什麽意思?”


    “收編治安軍....你覺得有可能嗎?”


    “你們九連不就收編了不少的偽軍麽?怎麽,你有別的看法。”


    胡義想了想:“興隆鎮偽軍王營長不是好人,如果能除掉他,收編那些治安軍還行。”


    “師裏傳來命令,我們的友軍也派人準備策反興隆鎮的王營長,這事....遠比你想的要複雜。”


    “既然友軍策反,為什麽咱們還要去趟這渾水?”


    “咱們內線的職務應該不低,所以我們收到情報,友軍策反治安軍並不是要他們反水,而是要讓他們繼續留在鬼子那邊,繼續對付我們八路軍,你明白了吧?”


    胡義愣了,這跟從張部長那得到新編第五軍可能投敵的情況幾乎一模一樣。


    有些牙痛,真不知道重慶那位是腦子進水了還是怎麽的,現在跟小鬼子打得你死我活,鬼子才是生死之敵,而這位卻時時不忘窩裏鬥!


    甚至還跟鬼子達成了默契,聯手來坑自家人。


    對重慶那位的一陣厭惡感頓時從心底升起,跟吃了蒼蠅差不多感覺,甚至那蒼蠅還剛從某堆散著熱氣的屎上爬過。


    “你們....有什麽打算?”


    “敵人這次掃蕩並沒有搞三光政策,上級的命令是要伺機破壞敵頑的陰謀,所以這次咱們團出山的人很多…偽軍這次掃蕩規模大,兵力組織很到位,我們暫時找不到打治安軍埋伏的機會,團長說了,如果實在不行,像上次一樣,先端了姓王的老窩。”吳嚴說完後,看著月色下的胡義,他也隻是執行命令,倒是希望麵前這位打過兩次偽軍軍營主意胡義的意見。


    胡義聽完愣了,治安軍拉出來後,老窩確實空虛,但以前自己打河口營,甚至摸興隆鎮治安軍營,都存在偶然的因素,治安軍也不是傻子,怎麽可能還會給八路偷襲的機會?


    正值偽軍大規模掃蕩,敵占區到處都是掃蕩的偽軍,時機不同,環境更不同,如果真像吳嚴說的治安軍正在搞梳篦掃蕩,那麽一旦被敵人發現行蹤,戰鬥打響,附近的敵人隨時可以形成包圍勢態,搞不好就會了陷入敵人重圍,幾乎連轉圜的空間都沒有!


    想到這裏,胡義輕歎了一口氣:“我覺得現在不適宜對治安軍下手,敵人拉出來的規模大,他們在平原占領區搞這麽大動作,對他強化治安或者肅清治安又能起多少作用?所以,我認為他們掃蕩隻是個幌子,既然情報裏說是偽軍練兵,那麽....接下來才有可能是重頭戲,他們最終的目的是利用治安軍進山掃蕩!”


    吳嚴呆了呆,忽然發現有些根不上胡義的思維節奏,胡義並沒有著意於眼前的局勢,從敵人僅在占領區掃蕩,就看到敵人長遠打算,這確實長本事了。


    難道上個抗大....真能學到這麽多東西?不經意間,他就從心裏接受了胡義這個看法,立即嚴肅地:“我立即安排通訊員把你的分析匯報給團長!”


    收帳蓬,朦朧著睡眼。


    二十餘晃動著腳步的年輕背影,一路小跑著繞過村子一溜兒向北,奔走在黑暗中。


    偽軍設置在野外的好幾個暗哨,此時,已經被埋進了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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