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適合我們,不好意思,下一個。”一個戴著眼鏡頭頂稀疏,鼻梁和眉心溢滿油珠的中年男人說道,雖然嘴上客氣,可卻麵無表情,看不出一點誠意,敷衍的理所當然。被勸退的人叫陳耳東,22歲,剛剛大學畢業。


    “那家公司怎麽樣?”一個正在某公司招聘席前排著隊的青年問道,這個人叫林大器,是陳耳東從初中到大學都一直在一所學校的死黨。


    “不看作品,隻看學校,沒戲。”陳耳東很坦然,這已經是把他拒絕的第七家用人單位。


    “媽的,不是重點的就他媽該死嗎?那開這些非重點大學幹嘛?”林大器忿忿的說道。


    “來你這兒排著吧,看看你這一路運氣會不會好點兒。”


    這是2006年的中國人才交流市場,應屆生跟下餃子似的在這個碩大且沒有空調的場館生滾,幾百個用人單位就跟夜市的攤販一樣整齊的羅列其中,可不像現在,抱著一部手機跟hr聊幾句再發個簡曆就成。


    所謂的麵試官也隻是在桑拿天下對老板滿腹怨言而被迫營業的打工人,麵對蜂擁而至的求職者通通隻能走馬觀花,待遇高的看學校,待遇低的看樣貌,好色這種癖好不限男女。


    “東子,我找著工作了。”一個長相質樸的青年朝陳林二人跑來,有些氣喘,但卻很興奮。


    “這麽快啊,大勇,我都想回家了,大熱天的出來遭這罪。”陳耳東並沒有同步大勇的興奮,大勇名叫付華勇,是他同寢室的室友,來自農村。


    “啥公司啊大勇?”林大器關切地問道。


    “也不算公司吧,一個美工部,招學徒,我軟件沒問題,主要跟著學製作。”


    “美工部你也去?兄弟,咱好歹是學廣告設計的啊?”林大器非常不解。


    “我能跟你倆比啊,我現在能有個工作就知足了,至少以後不用讓我爸媽給我打錢了。”付華勇有些失落。


    “工資呢?”陳耳東問。


    “試用期1500,轉正2000。”


    “嗬,這他媽打發要飯的啊?”林大器冷笑道。


    “差不多了,我這幾天基本把行情都摸透了,我們這個專業的應屆生一般也就兩千出頭,好點的三四千。”付華勇解釋道。


    大約排了半個小時,終於輪到林大器了,雖然還沉侵在各種不滿當中,但他還是調整了心情準備麵對招聘人員。


    “簡曆。”招聘席上坐著一位年屆三十的女性,她沒有抬頭,低聲對林大器說道,林大器雙手將簡曆遞給了她,然後又把自己的作品集也放到了麵試官的手邊。


    “又是錦城文傳的?這個學校的都不怎麽樣啊。”麵試官自顧自的說道,聲音不大,但一字一句都被林大器吸入耳中。


    “老師,這是我的作品集,麻煩您看看,我的強項是平麵設計,空間......”


    “行了,我自己看。”沒等林大器介紹完,麵試官就打斷了他,然後隨手翻了幾頁,每一頁停留不超過一秒鍾,這哪裏像是在審閱設計作品。


    “達不到我們的要求,下一個。”麵試官不耐煩的把作品集還給了林大器,可林大器並沒有伸手去接。


    “老師,麻煩您再多看兩眼,後麵還有我做的很多logo。”


    見林大器沒拿,麵試官直接將作品集朝他身上扔了過去,她的本意是想讓林大器接住,但林大器沒有反應過來,眼睜睜的看著裝訂精美的作品集重重的摔在了髒兮兮的地麵。


    林大器俯身撿起作品集,這是他大學四年的心血,說是寶貝也不為過,他是一個藝術至上的人,最痛恨別人踐踏藝術,今天居然有人當著他的麵,把寶貝給扔在了地上。


    “你他媽太欺負人了吧!憑什麽把我的東西扔在地上!什麽破公司啊!”林大器瞬間暴怒,陳耳東和付華勇趕忙上前製止,怕他會做出不冷靜的行為,這一聲怒吼,也吸引了其他應聘者,看熱鬧曆來是中國人的愛好,很多人圍了過來。


    麵試官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妥,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如此動怒,心裏起了怯意,一改之前的冷漠,從座位上起來,連聲道歉。


    “就你們這些破公司!狗眼看人低!請老子來老子都不來。”說罷氣衝衝的朝場館外走去。


    “走,找個水吧坐會兒。”陳耳東想讓林大器降降火,水吧類似於咖啡廳,隻是沒有那麽高級,當年錦城的年輕人都這麽叫。


    “那我就不去了,這找著工作了,我回寢室把東西收拾收拾。”付華勇畢業後暫時還住在學校,可以省一筆租房錢,正好是暑假,所以學校也就默許了,這也是他迫切找到工作的另一個原因,要趕在開學前搬走。


    “那行吧,我們去了。”


    “東子,你的電腦什麽時候搬回去?”


    “你先留著玩吧,反正我家裏還有一台,少看點小日本啊,哈哈。”這台電腦是陳耳東上大學後,家裏給買的,他知道付華勇買不起電腦,所以畢業後打算把電腦送給他,如果沒有電腦,很難想象付華勇的閑暇之餘得有多空虛。


    找工作肯定不是一件舒心的事,想遇到你情我願用人單位的幾率不亞於相親看對眼,尤其是他們這種非名牌院校畢業的普通本科生。雖說應屆生盡快找到工作參與到實踐當中的意義更為切實,但陳耳東和林大器還是寄希望在初出茅廬之時就能碰上一家心儀的單位,畢竟他倆對自身的專業能力有著相當的自信,不願委曲求全。


    坐在水吧裏,兩人沒怎麽說話,各自無聊的喝著飲料,林大器的手機忽然響了,心情還沒舒緩的他看著陌生號碼用不太友善的語氣說道:“誰啊?”


    “請問是林大器同學嗎?”對方是個聲音甜美的女生,林大器一聽,立馬來了精神,清了清嗓子溫柔的應了一聲。


    “我是錦城人才市場的,聽說你剛才和用人單位發生了點不愉快,這是我們市場管理的疏忽,很抱歉。”


    “沒事沒事,我脾氣也不太好,請問有什麽事嗎?”


    “是這樣,我們看了你的簡曆,幫你推薦了一間廣告公司,下周一你可以去麵試,也算是我們管理方對你的補償,你看可以嗎?”


    “太客氣了,感謝感謝。”隨後對方留了聯係方式就掛掉了電話,林大器心想自己居然也能碰上因禍得福的好事,正準備開心,但突然看見了坐在對麵的陳耳東。


    “人才市場的電話,讓我周一去麵試。”


    “我都猜到了,運氣不錯嘛。”


    “那你咋辦?”


    “我繼續找唄,你好好麵試就行了,管我幹嘛。”陳耳東很了解他,知道林大器重情重義,這本是值得高興的事,不想讓他多心。


    第二天,林大器躺在家裏睡大覺,陳耳東也沒有心思再去人才市場找罪受,打著應聘的名號陪交往一年的女友沈佩去逛商場。


    兩人都是彼此的初戀,雖然隻交往了一年多,但卻認識了十年,沈佩也是他中學六年的同班同學,從陌生到漸漸熟絡,再到同桌時被同學們視為撲朔迷離的曖昧關係,始終沒有捅破過那層紙,直至陳耳東大三那年,他們才因為一次寒假旅行從同窗變為了同床。


    即便隻交往了一年,也有著老夫老妻的既視感。沈佩家境優渥,有一間印刷廠,所以她沒有急著找工作,而是將大四暑假的悠然繼續延續。


    這家商場叫永藤百貨,來自日本,在錦城市非常出名,裏麵有全市最齊全的日本進口商品,顧客們總是趨之若鶩,生意火爆。


    在逛到一間服裝店的時候,商場的廣播突然播報了一條招聘信息,原來是永騰百貨準備麵向社會公開招聘企劃人員,應屆生也可參與,這剛好和陳耳東的專業對口,並且是一個知名度很高的外企。


    “公啊,要不要去試試。”沈佩叫陳耳東公,是老公的昵稱。


    “算了吧,這種大企業,就我這文憑,沒戲。”有了這幾天在人才市場遭遇的挫敗,陳耳東顯得很消極。


    “去試試嘛,你可別拿大公司和你去應聘的那些臭魚爛蝦比,大公司更看重的是能力,我覺得你能行。”不得不說沈佩的激勵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真的?”陳耳東將信將疑。


    沈佩沒有再跟他多說,拽著手臂順著廣播的指引來到了客服中心領取了應聘資料。永藤的工作人員態度非常友善,和人才市場上的那一幅幅嘴臉天差地別,陳耳東特意幫林大器留意了一下有沒有設計師的崗位,隻可惜本次招聘隻針對企劃人員,設計師編製已滿。


    對於這次偶遇招聘,陳耳東其實並沒有太多感覺,隻知道用人單位平台好,也願意給應屆生麵試的機會,相比那些之前麵試過的單位,要麽嫌他畢業院校不夠硬或者沒經驗,要麽他覺著單位不夠順眼,所以麵對永藤百貨企劃部,他略微有些好感,但對能否選上不抱任何希望。沈佩很支持他,逛完商場還非要請他吃一頓大餐,提前預祝入職成功,雖說八字還沒一撇,但沈佩願意用這樣的方式來鼓勵陳耳東。


    年輕人談戀愛,少不了花錢的地方,陳耳東的零花錢並不多,加上畢業以後,也不太好意思老向家裏伸手要錢,要指望他給女方帶去物質享受幾無可能,這一節,沈佩自是知曉,因此在消費基數高的場景,大都是她在買單。


    其實陳耳東的家境並不差,他的父親陳墨文是市裏頗有名氣的文化人,年輕時當過知青下過鄉,後供職於錦城電視台,是一名節目製作人兼導演,在那個二代橫行的年代,陳耳東常常自嘲自己是文二代。


    除了買單,沈佩平時還喜歡給他買這買那,畢竟是一個自帶小金庫又愛她男友的姑娘,盡管陳耳東推脫過多次,但依然改變不了沈佩的態度,久而久之,也就默許了。而沈佩懂事的地方在於,她從不會因為經濟差異給陳耳東臉色,即便吵架的時候也絕不會說出讓對方難堪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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