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至愛名利。


    有些人, 追逐金錢。


    有些人, 就想一輩子吃好喝好。


    而除了金錢、名利之外,還有一種人, 將尊嚴看得比性命還重。


    褚韶華就是這樣的性情。


    她能將裁縫鋪一半的紅利給陳太太,可見,她並非愛重金錢之人。她也從不為一口吃一身穿的去計較, 可見,她並非愛重衣食之人。她這人,就是重臉麵。她過日子, 就是要爭一口氣!


    這樣的人,你靠著她謀些吃穿倒罷了, 等閑小事她也不會與你計較,可你不能無視她的尊嚴,你讓她做畜牲一樣的事,你觸她逆鱗,那麽, 必將再無轉圜!


    褚韶華直接就帶著萱姐兒去了王二嫂子的鋪子。


    她不是個會姑息的人,對於一些事也絕不會忍耐,如果隻是陳二順畜牲,她可以把陳二順攆出去,但如果周圍都是畜牲,那麽,這裏是不能呆了的。


    當然, 如果褚韶華再成熟一些,這個時候,她不應該帶著萱姐兒去王二嫂子那裏,而是應該,立刻帶著女兒遠遠的離開這個地方。不得不說,這個時候的褚韶華還太過年輕,她足夠聰明卻缺少經驗,足夠強勢卻不夠洞悉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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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韶華帶著萱姐兒一走,陳太太立刻就知道,自己錯了。她當即想挽回,褚韶華卻是走得飛快,陳太太是個搖搖擺擺的小腳,已是追逐不及。陳太太是個全無主意之人,當下將牙一咬,找了輛大車,坐大車去了宋舅媽家裏。


    褚韶華最是個重臉麵之人,忍恥將此事與王二力王二嫂子說了,王二力當即氣得了不得,就要抄家什去宰了陳二順。王二嫂子連忙勸丈夫,“沒聽妹妹說麽,那畜牲已是幾天不露麵兒了,眼下又往哪裏尋這畜牲去。眼下也不要急著打殺,妹妹和外甥女兒以後要如何,咱們這得商量出個章程才好。”


    褚韶華向有主意,咬牙道,“我是再不能在那家裏呆了的。二力哥,你把大力哥找來,咱們合計一二,我必要與陳家做個切割。”褚韶華是下定決心要與陳家一刀兩斷。


    王二力能在縣裏支起鋪子,也常在外跑些小生意的人,經的事多,也有見識,當即道,“我把大哥三弟都叫來,咱們細商量一二。”


    王家這裏與褚韶華商量同陳家之事,陳太太到了宋家,顧不得弟弟、侄子、侄媳們,一臉慌張的拉著宋舅媽的手道,“不好了,大順家的沒應,抱著萱姐兒走了。”


    宋舅媽連忙將屋裏的幾個媳婦打發了出去,隻留宋蘋陳二順在屋,問陳太太,“你怎麽說的,那潑婦果真不應?”


    宋蘋臉色一時喜悲難辯,陳二順則是目光灼灼的望向老娘,陳太太埋怨宋舅媽,“你出的這餿主意,大順嫂子那樣的烈性,如何肯應這等荒唐事。”


    “這算什麽荒唐事,你家裏總要有個孫子傳承家業,她以後有個兒子,也終身有靠,就是二順和蘋兒,也是願意的,她有什麽不願意?”宋舅媽簡直是想不通這潑婦如何這般難搞,卻又得細問陳太太,“那潑婦如何說的?你又是如何說的?”


    “別提了,我隻提一句,她登時就站了起來,倆眼珠子盯著我似要吃人一般,一句話沒說,抱著萱姐兒就走了。我追都追不上。”陳太太直擺手,“這事以後不要再提,斷不成的。”


    宋舅媽心下一沉又是一鬆,佯做無奈的歎口氣,閑閑道,“我要知道大姐你反悔此事,當初說什麽也不能讓你去跟大順媳婦提這事。可你這提都提了,你不會覺著,你以後不提,她就還似以前那樣,在縣城裏一心一意的打理生意,為你賺吃賺喝吧?”


    這話聽在陳太太耳中,更覺不安。陳太太一直有些怵褚韶華的性子,褚韶華脾氣大,前幾天操刀砍陳二順,那是陳太太眼見的。陳太太也挺怕褚韶華惱火發怒,可陳太太此時忽然覺著,褚韶華肯發作倒不是最令人害怕的,更可怕的是,褚韶華離開時看她的那一眼。那一眼,有那樣一種莫名的東西,讓陳太太直覺知道,宋舅媽這幸災樂禍的話並非沒有可能。


    陳太太心下愈發沉重,十分後悔當初聽了宋舅媽的挑唆,竟做出這樣的糊塗事,說出這樣的糊塗話。陳太太甭看素無主意,她到底是跟陳老爺過了一輩子的人,陳太太便問宋舅媽,“那依弟妹看,當如何?”


    宋舅媽見陳太太問她主意,心下得意,立把心中的另一套想頭說了出來。宋舅媽兩眼放光,沉聲道,“也不當如何。既是翻了臉,接下來就要把縣裏的鋪子拿到手!這鋪子,鋪子裏的錢,都是大姐的,斷不能叫那潑婦得了去!”


    陳太太一向愛財,宋舅媽這話,倒也搔到她的癢處,隻是,陳太太同樣知道,再多的錢也沒有一個會掙錢的褚韶華重要。畢竟,這鋪子都是褚韶華一手置下的!念及此,陳太太愈發後悔自己一時糊塗。她問宋舅媽,“大順家的可不好惹,我們去要,她就能給?”


    “她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宋舅媽兩隻三角老眼盯著陳太太,低聲道,“大姐可是正經做婆婆的,與其等她發作,大姐不如發作在先。大姐立刻去縣裏告她不賢不孝,不守婦道,在家勾引小叔子不成,反持刀傷人,如今更是連婆婆都趕了出來!不要說鋪子,就是萱姐兒,咱們也得按在手裏。有了萱姐兒,以後還怕沒錢嗎?沒錢就叫她掙去!不要說一個鋪子,以後時間長了,十個鋪子都能給大姐掙出來!”


    陳太太雖一直知道宋舅媽有心機,卻不預她惡毒至此。陳太太漫不要說現在覺著對不住褚韶華,就是她最厭褚韶華的時候,她也沒想過把褚韶華當仇人看待。陳太太想到以往二兒子不過是外頭尋的姘頭,如何突然對褚韶華起意?如今再看宋舅媽這張臉,陳太太隻覺渾身發冷,陳太太此生最大的智慧在此刻激發,她艱難的扯開嘴角,露出一抹叫做微笑的神色,點頭,“還是妹妹有智謀。”她起身道,“我這就去縣裏。”


    宋舅媽以為陳太太是要去裁縫鋪收拾錢財,當即道,“我隨大姐一道。”


    陳太太繼續笑,“好啊。”


    陳二順道,“我也與娘一道。”


    宋蘋眼淚滾了下來,哽咽道,“大嫂不過是不答應這種天打雷霹的事,你們就這樣算計她。”


    宋舅媽喝閨女,“你曉得什麽!那都是你姑媽該得的,是你家的東西!”


    陳太太看一眼宋蘋腫如爛桃兒的眼,道,“蘋兒一起去。二順不要去了,你嫂子已是去叫了王家兄弟,你一露麵,還不被王家兄弟收拾。”


    陳二順立慫,連忙道,“那我就不去了。”


    宋舅媽便在村裏租了大車,與陳太太宋蘋一道去了縣裏。宋蘋原不想去,陳太太悄與她道,“一到縣裏你立去王家鋪子叫人。”宋蘋愣愣的看向自己的姑媽兼婆婆,便被陳太太拽上馬車。宋舅媽一路上又念叨宋蘋不中用,讓她打起精神來,這合該是她的家當,為人切不能軟弱可欺。


    宋蘋隻管呆呆的聽著,待到了縣裏,宋蘋說是要小解,宋舅媽一意要去抄裁縫鋪的銀錢,皺眉,“我就不能忍一忍!”


    宋蘋脹的臉上通紅,宋舅媽想到這個閨女素不中用,怕是膽子小不敢去找出的由頭,隻得讓她先下車,與她道,“我與你姑媽先去鋪裏,你一會兒自己個兒過去!”


    宋蘋訥訥點頭。她剛下車,她娘就迫不及待的讓趕車的往裁縫鋪子去了,宋蘋望著遠去的馬車,望著她娘那板的筆直、興奮的微向前傾的身子,紅腫的雙眼不禁又滾下兩行淚來。深秋的風已是極涼了,宋蘋抹一把眼淚,覺著風刮的臉上生疼。她咬一咬牙,轉身向王家鋪子跑去。


    宋蘋到的時候,褚韶華正在跟王家兄弟嫂子們商量同陳家的事,見宋蘋兩眼紅腫的過來,褚韶華登的站了起來,宋蘋哽咽道,“我娘和姑媽往裁縫鋪子去了,姑媽讓我來叫嫂子,我娘要抄了咱們鋪子的錢。”


    宋蘋這幾句話,雖沒頭沒尾,卻真是言簡意賅。


    王家三個兄弟當下就要抄家夥過去,褚韶華先問宋蘋,“來了多少人?”


    宋蘋吞下一聲巨大的哽咽,道,“就我娘一個。”


    褚韶華也沒叫別人,就帶著三個表兄過去了。宋舅媽與陳太太也是剛到裁縫鋪,宋舅媽還沒問陳太太錢在哪兒呢。褚韶華與王家兄弟過來,王二力見宋舅媽立刻過去,揪起宋舅媽腦袋上的髻就是兩記大耳光,打的宋舅媽殺豬一般叫了起來。王二力左右開張就把宋舅媽腦袋打成了豬頭,“我今兒非宰了你個嘴裏生瘡的賊婆子不可!”


    宋舅媽先時還有力氣咒罵,王二力這等高壯男子,幾個子就將人打得滿嘴是血,說不出話。


    宋蘋雖說是恨極她娘,也覺著她娘想出那樣不要臉的主意,又調唆著姑媽害褚韶華,良心很是不好。可見著王二力這樣打她娘,她又受不住,哭著過去相攔,“再打就要把我娘打死了。”


    那送三人來縣裏的大車還沒走,陳太太直接喚住那人,“老四,你把這害人精再拉回去,告訴我那弟弟。這賤人害我一家,我從此再不與他來往!”說著,從腰間摸出一枚五角銀洋,給了那老四。老四原不想管這事,隻是陳太太出手闊綽,老四連忙道,“三姐,你放心,我定把她妥妥的送回家去。”


    宋蘋還有些不放心她娘,一直往車上看,陳太太道,“蘋兒,你給我做兒媳婦,就是我陳家的人。你在我這邊兒來!”又讓三妮、孫裁縫繼續幹活,陳太太請王家幾個兄弟和褚韶華去屋裏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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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太太的屋子並不大,可當初租下這小院兒,這也是後頭三間屋裏最大的一間了。如今天兒冷,南邊兒窗台上養著兩盆繾綣待放的亭亭水仙,因天氣尚未太冷,還沒生火。炕上卻也收拾的齊整,挨炕的一個躺櫃上擦的幹淨,櫃上放著茶壺茶碗等物。陳太太也沒張羅著給王家兄弟倒茶水,她請王家兄弟坐,王家兄弟也沒坐。


    陳太太看一眼麵色冰冷的褚韶華,縱千言萬語,巧舌如簧,此刻又能辯白什麽。


    她上前一步,撲通就給褚韶華跪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ps: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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