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褚韶華交往越深,越會明白, 這是一個何等樣可怕的女人。


    縱是金太太, 也會有這種感覺。


    褚韶華有著鋼鐵的意誌與鐵鋼的手腕, 她不是那種你說什麽她便信什麽的人, 她有自己的原則與堅持,她要看到證據與事實才會相信你說的話、做的事。


    金先生知道此事的看法是,“這哪裏是個女人喲。”這也忒絕了,讓老王登報聲明與原配與妾室解除關係, 這不是讓全上海的人都知道麽。讓老王的臉往哪兒擱喲。


    王局長亦覺臉麵上有些過意不去,求金太太替他去說一說,他出具休書不難, 把小妾們打發了也不難,可登報這事就鬧得太大了, 親戚朋友們見了,豈不閑話?該說他沒情義了, 就是褚韶華麵子上也不好看不是。


    金太太也覺著,把人打發了便是,登報聲明實在沒必要。


    因此事,褚韶華親自下帖子, 把穆子儒、金先生金太太、王局長都請到家裏來說這事。就在褚韶華家,玉嫂端上茶與咖啡, 之後,下人悉數退下。


    金先生是初次見到褚韶華,褚韶華一身墨綠繡花的絲絨長裙, 長發整齊的挽成髻,耳際明珠搖動,頸間是閃亮鑽石,那種尊貴高華,便是金先生都不由納罕。暗道,聽說這位褚小姐原是寡婦出身,年紀已快三十,倒是絲毫瞧不出來,也難怪王胖子動心了。


    褚韶華端起咖啡飲一口方道,“我娘家人不在上海,大哥就是我娘家人了。金先生金太太是王先生請的媒人,我也將王先生請了來,咱們一並說一說這件事吧。”


    “第一,是王先生主動追求的我,是不是,王先生?我先前對你沒有做出個任何暖昧不清讓你誤會的事吧?”


    王局長點頭,“我對韶華你一見鍾情。”


    “我當時有自己即將結婚的男朋友,你們也知道,就是聞秘書長。我不是非要嫁給王先生不可的人,雖聞秘書長前程上不及王先生,我並不介意。聞秘書長對我恩,是王先生三番兩次的來打擾我,請了金嫂子做媒人到我跟前提親的。這事,王先生金嫂子都在,如果我說的有半句不對,你們可以提出來。”


    兩人都沒有任何異議。


    褚韶華繼續道,“再說我本人,我不是出身豪門,咱們在座的,都是白手起家,我想,在門第上,我也配得上王先生。三年前我出國留學,就讀美國史密斯學院,讀政治學與經濟學兩個專業,今年雙學士學位畢業回國,都是一等榮譽學位,即將出任震旦大學的英文教師一職。我在上海小有資產,租界有一套房產,其餘還有四間公寓兩間鋪麵,在美國亦有產業,是銀行的重要客戶,國內國外都有不少朋友。不怕告訴王先生一聲,在國外追求我的先生有關外楊將軍家的公子,德國伯虜克家族的繼承人,我現在是英國中國雙重國籍。您認為,即將與我這樣的女性結婚,對您來說,辱沒您了嗎?”


    褚韶華這樣將一條一條的條件擺出來,縱金先生一對比都得說,王胖子這絕對是高攀啊。事實上,王局長也是這樣想的,王局長立刻說出金先生的心聲,“是我高攀你,褚小姐。”


    “那麽,我要求我未來的丈夫身邊必需幹淨,這是什麽過分的要求嗎?”褚韶華平靜的說,“事實上,如果你不是局長,不是在上海有這樣偌大名聲,我不會要求你登報聲明。正因為你是上海有頭有臉的人物,我才必需這樣要求。王先生,你的名譽重要,我的名譽一樣重要!”


    “再說,登報離婚並不是丟臉的事,西方社會結婚離婚出生死亡都會登報聲明。我隻會嫁給願意鄭重對待婚姻的人,如果你覺為難,今天當著我大哥和金先生金嫂子的麵,你就直接說出來。”褚韶華道,“你與別人有情義,我與別人也有情義,我們不舍棄那些不重要的情義,便不能成就彼此。這是重新組成家庭必需要經曆的過程。”


    “我如果真是個小器的人,現在就會像那些市井女人一樣立刻看緊你的錢,不讓你去補貼她們去安排她們的後半生。我是那樣的人嗎?我有對你的家庭提出過任何要求嗎?我隻是需要一個幹幹淨淨沒有婚姻關係的男人做我的丈夫,這樣的要求過分嗎?”


    給褚韶華一說,真不過分。


    金先生摩挲著拿慣煙槍的右手,為王局長說一句,“可這是在中國,又不是國外。”


    “可我在上海的朋友中,有很多是西方人,包括金先生交好的法租界的督察長伯納德先生。”褚韶華不輕不重的刺了金先生一句。


    金先生乃上海青幫之首,當即不悅,略沉了臉道,“就是法國人到了中國,也得入鄉隨俗。”


    “法租界、公共租界現在實行的法律,難道是中國的法律?怎麽沒見他們隨俗。”


    金先生啞口無言,看向妻子。金太太拍拍他手臂,嗔他一句,“老實聽韶華說,正說韶華和王兄弟成親的事呢,怎麽拐到租界上頭去了。哎,王兄弟,不是我偏著韶華,韶華這要求的確不過分。”


    “是啊,老王,你無非就是多拿些錢,把人安排安排,這也沒什麽。我妹妹難道說不讓你安排她們往後生活了,不管是給一筆錢隨她們各去嫁人,還是每年給些錢生活,都不算什麽。”穆子儒自然是偏著褚韶華說的,再者,叫穆子儒說,就褚韶華這條件,隨便再找一個也不會比王胖子差。


    王局長歎氣,“不是這麽說,我那裏頭好些是給我生養過孩子的。”


    “這有什麽,我難道不讓孩子認親娘了?隻是你們解除婚姻關係,誰是娘誰是爹,這難道還能變的?”褚韶華說,“隻是,我不希望她們留在上海,不管你是送她們回老家也好,還是去哪裏也好,近一兩年,不要讓她們出現在上海。一則,我不想為這些事再添煩惱,二則,明年就是市長換屆,你現今隻是局長,縱張市長是你親家,明年的市長位子也不是他說了算的,咱們得提前為市長之事做些籌算。我沒心思再為你家裏的事分心。”


    穆子儒還是頭一遭聽聞市長之事,不禁深深的看褚韶華一眼,褚韶華臉色沒有半分動容。


    金先生今天被褚韶華折了顏麵,說,“市長的事怕沒有這麽容易。”


    “所以說,攘外必先安內。如果不是這胖子磨磨唧唧沒個痛快,還用為這樣的瑣事耽擱大家的時間嗎?”褚韶華說著就瞪了王局長一眼。王局長此時已被褚韶華教訓的心服口服,搔下頭,笑,“成,那就聽你的!我把這些事料理清楚,不叫你心煩。”


    “早該如此。”褚韶華再哼一聲,也繃不住笑了,與王局長道,“你瞧瞧金先生金嫂子,夫妻同心,方有今天事業。你與金先生兄弟一般,倘這樣的道理都不明白,你就是白與他結交了。”


    王局長笑嗬嗬地,“明白,怎麽不明白。今天為我們的事勞大家跑這一趟,韶華這裏的廚子是極好的,咱們就借她這地方,好好的喝上一杯。”


    “哪裏還單用你吩咐,我早吩咐好了。”褚韶華一改先時厲害,笑噙噙地,“以後王先生的事業,就得兩位大哥和嫂子支持了。”


    金太太道,“大家都是兄弟,這自是應當。


    金先生穆子儒亦連連稱是,褚韶華道,“我這絕不是客套話。以前在波士頓時,我曾參與馬薩諸塞州的州長競選,算是有些經驗。其實,國內國外都差不多。老話說的好,一個好漢三個幫。要擱別的地方,做市長隻要打通上麵的關係,拿到選票便能當選。上海又格外不同,這裏除了受北洋政府管轄,又是租界又是督軍府的,哪頭照應不到也不成。平時大家見麵雖都是花團錦簇,真正說到事情上,又有多少人肯出力幫忙呢?還得咱們自己人幫著自己人,擰成一股繩,一條心,才能有再進一步的機會呀。”


    褚韶華吩咐程輝提前去醒紅酒,介紹這酒,“是法國達索先生送我的拉菲,法國紅酒世界都有名的,咱們嚐嚐。一會兒王先生你多敬大哥大嫂一杯,尤其是金大哥,我剛剛言語不當,叫金大哥生氣了。王先生你代我賠個禮。”


    金先生從褚韶華這裏吃完飯,回家的路上同妻子說,“果然是做老師的材料,我看老王以後就隻剩被教訓的份兒了。”


    “王兄弟有褚小姐相助,我看以後前程非同小可。”金太太道。


    金先生喉嚨裏含含糊糊的哼了一聲,“再厲害也就是個女人。”


    金太太瞪一眼,金先生終於哼也不哼,閉嘴了。


    穆子儒留到最後才走,他問褚韶華,“王局長真要參加明年市長選舉?”


    褚韶華喝了口咖啡,“大哥,金先生是怎麽發家的?金先生發跡是自任法租界巡捕房的巡捕開始,因為有了正當的官僚身份,金先生背靠法國人,一步步有了今日勢力。王局長已經就任局長,原就可以再進一步的。”


    “可是,他若參選市長,那局長的位子。”


    “當然還是他來坐,兼任警察局長,參加市長競選。”褚韶華道,“警察局是王先生的根本,不可能讓出來。”


    穆子儒好笑,“我從沒聽說市長還能兼警察局長的。”


    “不過是換個名頭,容易的很。”


    褚韶華輕描淡寫。


    穆子儒突然沉默,半晌方道,“你是真的要與王局長?”


    褚韶華笑了笑,沒說話。


    如果穆子儒都認為她是真心為王局長考慮,那麽,她就放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  ps:第二更到,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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