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神也有愚笨與聰慧,並非每一位都多智近妖。


    在此涼亭中,周峭被「生死棋」陣法鎖定,無法動用自身以外的智慧,隻能完全憑自身的棋力去落子博弈。


    他的棋術放到此間數十億凡人中,排的上前…十幾位吧。


    圍棋高端局有些運氣、狀態的因素,常常互有勝負,排名前幾,可以說是頂尖梯隊,而排名十幾......排到這裏,顯然較頂尖梯隊差了一籌半籌。


    在人工智能不斷發展的今天,在棋盤上,此間的頂尖棋手,已很難贏過ai了。


    周峭棋力尚不如此間的頂尖棋手,此時與ai下棋,即便有初始的棋麵優勢,後續也不可能受得住。


    …….


    黑子、白子,棋子落了一枚又一枚。


    周峭的神情,從一開始的略有從容,變得愈發凝重,到了現在,眉頭緊鎖,一副竭思枯想的模樣。


    他手捏著一子,久久不能落下,「這走的是什麽路數?ai下棋還有沒有章法?」


    廉澤慢悠悠的喝完杯中茶水,然後一邊添茶一邊說道:「在海量的選擇中,選擇通往勝利的概率最高的一個,這就是ai下棋的路數。」


    「為了勝利,竟如此不擇手段,毫無美感可言。」


    「我也覺得它的棋法毫無美感可言,可跟它下棋,你就是贏不了。」


    「勝負尚未可知!」


    「垂死掙紮罷了。」


    「哼。」


    「……」


    這時,亭外的琴聲停了。


    ……


    葉琳輕按琴弦,停止了琴音。


    她站起身來,往竹亭走去,神情有些嚴肅跟不悅,「周峭前輩,夠了,再繼續下去,你真的會死在這裏。」


    與同僚說話,周峭又恢複了從容:「又不是真死,即便是真死,有死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在「天神宮」時,你指點了我甚多道理,為何現在到了你身上,你反而固執己見,不肯變通?」


    「葉琳,一邊去,不要打擾我下棋。」——冷冰冰、充滿隔閡的語氣。


    「……」


    葉琳過來說話本就不妥,這會兒又被冷聲驅趕,心中有了許多委屈,她咬了咬牙,轉過身來,悶悶的往竹林外走了。


    廉澤瞧著葉琳離開的背影,輕笑道:「你們都是一個神宮的,怎麽如此不講人情?這下好了,咱們的bgm沒了。」


    周峭繼續盯著棋盤,同時分出幾分心思說道:「那是什麽?」


    「就是背景音樂。」


    「竹林聽風,有風聲便夠了。」


    「你隻知風情,又不懂風情,哦不,我想你應該懂的,隻是強牛難回首,背負的已成了自身的一部分,放下猶如割肉自戮,不如就此結束。」


    「蠊大將!你給我閉嘴!」周峭又被刺激到,忍不住低聲怒吼了一句。


    「……」廉澤笑而不語。


    現實中,不少人選擇的路或多或少都有錯誤,但出於神奇的人體自我保護機製,一般人是不會承認自己走錯了的。


    畢竟是一般人,就算知道了、承認了,那又能怎樣?


    在錯誤的路上走了太久,改道需要毅力、智力、財力,需要割舍已有的,去獲得未知的,代價如此高昂,變化便成了尋死一樣的事。


    周峭潛意識裏也知道自己堅持錯了,可對他來說,要他在理性上承認自己的錯誤,他寧可今天死在這裏。


    他不是以死明誌,他是以死逃避。


    ……


    ……


    葉琳走出竹林的時候,順手折了一根


    細竹枝,她抓著竹枝晃了兩下,竹枝枝葉亮起一片青光,在光芒中變化成了一盞畫有竹枝圖桉的淺青色燈籠。


    她提著燈籠,漫無目的的在山道上走了起來。


    蘭特山上,鬼燈搖曳,一片燈火,一片美麗。


    山道上,偶有幾盞遊燈飄走,趣味極多。


    拋開別的不說,今夜山上的燈籠,確實十分好看。


    隻可惜葉琳此時愁悶甚多,有好景,卻沒有看好景的心情。


    「唉……」


    ——美人歎息。


    另一邊。


    蘇婷與薑蘭正結伴遊山,一邊賞燈一邊閑聊。


    「……我對狄天使真的沒辦法了,學校裏好多女孩喜歡他,他一個都看不上。有幾個很適合他的女孩,可他木頭腦子,沒有一點追求人家的意思。」


    「我也是對他不抱有希望了,你看,像今晚這麽好景致,我們叫他一起來遊山賞燈,他偏要在小廟裏搞什麽「燈下練武」,氣死人了。」


    「廉部長好像也差不多吧?之前我聽人說,有個開服裝店的女老板去他店裏向他表白還是別的什麽的,結果梨花帶雨的跑出來了。」


    「嗯……這個我表示存疑。你還記得廉部長之前變成陳暘模樣的時候嗎?哇塞,他那個泡妞手法,私生活不豐富,絕對搞不出那個樣子,尤其是最後,最後要是不結束,他們說不定就上壘了。」


    「薑蘭姐,廉部長送你的那把手槍,你待在身上了嗎?」


    「啊……這回沒帶出來,你想看嗎?」


    「我很好奇。」


    「我放在部門辦公室了,回去之後,你來找我,那拿給你看。」


    「謝謝~」


    「說起來,那把槍......太貴重了,各種意義上的貴重。」


    「使用了邪神科技?」


    「不,是人類的技術,我看得出來。」


    「那也是頂尖的技術了。」


    「是啊……」


    「你怎麽歎氣呢?」


    「太貴了,廉部長教了我製作子彈的技術,可沒有材料啊,那些材料超級貴的。」


    「……」


    ——聊天。


    廉澤之前撿到的「戰利品」,帶回去後玩了兩個月,後來嫌槍笨重,帶在身邊礙事,正好又看到薑蘭在與蘇婷的切磋中,被壓得毫無還手之力,索性就把槍當做「強化配件」,送給薑蘭了,同時還附送了幾張「子彈設計圖」。


    ……


    兩人在山道上走著,忽然間,蘇婷心有所感,抬頭看去,見著一位旗袍女子提燈路過上方的一段山路。


    她一下子怔住了:「姐…姐?」


    「嗯?」——聽到聲音後,感到奇怪的薑蘭。


    「薑蘭姐,我好像看見熟人了。」


    「去吧,我正想獨處一會兒。」


    「嗯。」


    「……」


    蘇婷想要動用法力縱身跳上去,可剛有動作,心裏就湧出了不妙的感覺。


    於是,她放棄捷徑,在山道上跑了起來。


    ……


    蘭特山的山道並不複雜。


    蘇婷很快便跑到了上方的山道,這個時候,對方正好與她相向而行。


    兩人見麵了。


    蘇婷非常緊張,雙手不由自主的放到了身後,手指交叉,打起了結兒。


    迎著來人疑惑的目光,她張開小口,想說什麽,卻如鯁在喉,什麽都說不出來。


    「……」


    而來人這邊。


    葉琳正心事憂愁,走著走著,見到前麵


    有個女子停在了道上。


    她露出禮貌性的微笑:「你好,有什麽事嗎?」


    蘇婷眼神飄忽:「我……那個……你還記得我嗎?」


    「嗯……不好意思,你是不是長大了?我認不出你現在的樣子。」


    「我是蘇婷,八年前,在小浩嶺,那個意外扭傷了腳踝的女孩。」


    「哦……我記起來了,你是那個腳踝腫得像豬蹄一樣,還裝作無事一樣的酷酷少女。」


    「……」


    那個時候,蘇婷跟幾個同學一起去爬山,上山時出了點意外,大家都受了傷,她的傷最重,可因為「氣質凜然」的關係,表麵上看不出疼痛,說了,其他人也隻以為是小傷。


    她提出下山,其他人堅持繼續爬山,結果她被說成是「嬌氣」,其他人拋下她繼續爬山,讓她獨自下山。


    蘇婷當時心裏可委屈了,然後在下山的路上,遇見了葉琳……


    那是她自有記憶以來,第一個可以撒嬌的人,對方對她的溫柔與教導,時至今日,仍是她的「心靈支柱」。


    ……


    多年後的再次相見,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激動跟感動。


    蘇婷盯著對方好看的臉蛋,「姐姐,這麽多年過去了,你一點也沒變。」


    「我倒覺得我變了。」葉琳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穿著打扮,繼續道:「那時候,我像個奇裝異服的怪人。」


    「不是怪人,我覺得你是仙女,不管是那時候,還是現在,你都美若天仙。」


    「嗬嗬~你那時可沒這麽嘴甜。嗯……你今晚怎麽會在這山上?」


    「我加入了廉澤廉部長的ym部——養貓部。」


    「……」——聽到某個名字,葉琳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少了大半。


    蘇婷奇怪道:「姐姐,你認識他?」


    「是個……很可怕的家夥。」


    「他是大邪神。」


    「你知道?」


    「他跟我說過。」


    「……」


    葉琳微微搖了搖頭,繼續走路,同時露出溫柔的笑容:「不說別人的事,蘇婷,陪我一起散散步吧。」


    「嗯。」


    久別重逢,談話反而不如陪伴更顯得溫馨。


    ……


    ……


    隨著棋子的落下,在蘭特山上飄蕩的燈籠數量越來越多,到現在已有二百七十四盞。


    竹亭中。


    圍棋棋盤上的局麵大勢已定,黑子將白子逼入絕境,白子尚能多活幾步,一如人死前的最後一口氣。


    廉澤沒想讓對方痛快結束,手機上的ai已落下了一枚黑子,而他手中捏著一枚黑子,卻遲遲沒有放到棋盤上。


    他看著一臉頹氣的周峭,模彷對方先前的語氣,古怪的說道:「「勝負尚未可知!」嗬哈哈哈~周峭啊周峭,你看看你下的臭棋,「勝負尚未可知」?這話,你還有臉再說一遍嗎?」


    「……」


    周峭臉色黑沉,既氣悶又窘迫,他不甘道:「以無心算有心,棋局雖死,我心不服。」


    廉澤抬起右手,憑空點了點對方,「你呀~講道理講不過,下圍棋下不贏,現代文明早已向你證明了它的優越性,而你卻盯著它的灰暗麵不放。」


    周峭氣急敗壞:「休要廢話!快點落子!」


    「我落下這一枚,你可就要死了。」


    「有死而已!」


    「在死之前,你想不想聽一聽關於當初那場戰爭的內幕?」


    「……」


    周峭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那場戰爭……是由妒鯨公的門客


    發起組織,聯合神界誌同道合之士,對新生的半機械種族發起的滅族戰爭。那個種族對大自然的破壞與掠奪絲毫不留餘地,任何喜愛自然的人,見到它們的所作所為,都會憤而攻之!在這件事上,我自認為我沒有錯誤。」


    「難道眼睛見到的,就都是真的?發展、生存都需要資源,隻要卡住某個對它們很重要的東西,莫說破壞自然,讓它們揭竿起義也未嚐不可。」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那是戰爭最初是由妒鯨公的門客組織的!你是蠊大將,你比我更了解妒鯨公的秉性,她的門客代表的就是她,她不做無利可圖的事,她是創世神的後代,那場戰爭,背後是出自創世神的指示!」


    「……」


    在神界大部分神明的心中,創世神是無上的存在。


    類比來說,就是宗教徒心中的唯一真神,分量極高。


    對於那場戰爭,周峭一直認為自己是正確的一方,主要原因就在這兒——有「創世神的指示」為他們站台。


    此外,創世神是「天神宮」之首,即是「人神之主」。


    周峭恪守君臣之道,本就對「人神之主」言聽計從,再加上那場戰爭理由充分、邏輯詳實,他沒理由不消滅那些「存在即是危害」的異類。


    …….


    「嗬嗬嗬~嗬哈哈哈~」


    廉澤大笑起來,笑了一會兒,他停下來拭了拭眼角笑出的淚水,「你可真是個小呆瓜,早知道這點背景,早說了不好嗎?你要早說,那我也早說了。知道我想說什麽嗎?我跟你說,我會下場給你們畫上句號,也是出於「創世神的指示」。」


    ——帶著笑意說的話,聽起來滑稽極了。


    「胡說!


    !你胡說!


    !」


    周峭氣急攻心,他強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而下一秒,鎖住他的力量浮現出隱約的輪廓,將其強行壓了回去。


    「生死棋」離死局隻差一步,他隻能亂動這麽一下。


    廉澤喜歡看到別人心中的大山發生崩潰,他此時的模樣跟語氣完全成了反派樣兒:「讓我再告訴你吧,我會收下那個半機械生命體當徒弟,同樣是「創世神的指示」,那個半機械生命體,她跟妒鯨公一樣,都是創世神的後代!」


    「因錯誤而誕生」的半機械生命,在創世神的指示下,被滅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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