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聲慘叫響徹夜空。


    顧離憂用力踩著黑衣人胳膊脫臼處,目光狠厲,微微俯身,緩緩問道:「再說一次,你們意欲何為啊?」


    摔在牆角的黑衣人欲哭無淚,究竟還要他怎麽說?


    「我們就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樂……」樂安郡主撿回去的小男孩幾字還未完全說出口,便聽見自家兄長又慘叫一聲,接著便傳來兄長嗓音顫抖地大罵:


    「老三你閉嘴吧!沒事提樂安郡主作甚!」


    感受到身後之人腳下微微用力,老二連忙求情道:「別別別,公子腳下留情啊!我們對郡主絕無半分肖想!」


    顧離憂抬頭看了眼巷子外麵的幹道,想著阿漓此刻許是在四處找他,他手中玉笛用力,老大連連後退數步,雙手捂著喉嚨幹咳,難受得半晌說不出話。


    玉笛於他指間翻轉,他抬腳鬆開老二。


    夜深人靜,小巷中隻聽見不知名的蟲聲,一聲又一聲,此起彼伏。


    他神色冷峻,一雙眸子不耐煩地掃過三人,夾著瑟瑟秋風,讓人不寒而栗。


    這是曆經沙場的血腥和壓迫。


    三人震驚地看著麵前之人,不過十餘歲的少年郎居然有如此本事。


    感受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老二艱難站起身子,一手護著另一隻脫臼的胳膊,連忙說道:「久聞顧將軍威名,我們兄弟三人隻是前來一會。」


    老三也爬起來,捂著胸口踉蹌地走到老二身旁,叫苦道:「是啊,本來就不管郡主的事,我們是找你!」


    也怪他這張嘴,扯什麽不好,偏偏扯上樂安郡主。


    本來坊間傳聞郡主和公子的感情要好,他們兄弟準備用郡主淺淺威脅恐嚇顧離憂一番,沒成想坊間傳聞不實啊,這、這、這何止是感情要好???


    他就提了一嘴,結果白挨了一頓。


    而且,此番原本大家決定讓他一人來的,是他擔心自己一個人對付不過顧離憂,特意求了兩位哥哥陪他一起,結果……


    看來裕王爺當真把公子當做自家孩子撫養,才會讓公子年紀輕輕便有了如此身手。


    忽然,三人齊齊下跪抱拳,異口同聲道:


    「公子!」


    顧離憂眼中的嫌棄毫無掩飾,隻道:「今日本公子不想沾殺戮,滾!」


    本想放他們一條生路,奈何這三人並不識趣,跪在地上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公子,您可記得當年的大將軍府?」為首的黑衣人嗓音沙啞。


    大將軍府?


    顧離憂眸光一沉,聽聞當年大將軍府一夜之間慘遭滅門,當時舉國轟動,皇城百姓紛紛遊街示威以表不公,最終還是裕王爺聽從聖命帶兵將其鎮壓了下去。


    此後,舉國上下不敢再議論一句當年之事。


    顧離憂語氣低沉,「你們可知議論叛國賣主之賊是何罪名?」


    叛國賣主之賊……


    聽見此話從他嘴裏說出來,三人臉色皆變。


    「公子,」老三神情隱忍,放在雙腿上的手緊握拳頭,微微顫抖,「旁人怎麽說無所謂,若是連您也認為老將軍和將軍是此等賣主求榮之徒,顧府上下數百餘人命如何能瞑目?」


    顧離憂無甚在意,轉身負手而立,唯有握住玉笛輕輕摩擦的手指暴露出他內心的波動。


    「若是再不識好歹,我也不介意留下你們的命。」


    老三顯然沒有想到顧離憂會是這般反應,驀然渾身發冷,宛若心髒迸發的不再是熱乎的鮮血……是啊,他們早該死在十四年前,和所有家人兄弟一起。


    「如果用我老三的命能喚醒公子,那請公子動手吧。」


    老三雙目緊閉,視死如歸。


    他沒想到十四年不見,公子已變得如此冷漠駭人。


    這種激將法顧離憂向來不放在心上,眸中波光微動,緩緩轉身。


    他們的老大連忙說道:「公子息怒,老三並無他意。」


    畢竟當年事發之時,公子年紀尚幼,有些時間記不得也是正常的。


    「公子,雖說這些年裕王爺將您撫養長大,可您當真沒想過自己的身世嗎?」


    身世?


    顧離憂麵向他們,負手而立,語氣卻毫無波瀾:「身世?將軍府的遺孤嗎?」


    !!!


    三人麵麵相覷。


    他竟然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您記得?那您為何……」為何不報仇?


    方才眸中的殺意已經散去,顧離憂淡淡掃了三人一眼,眼底有些隱隱的憂傷,他卻掩飾得很好。


    「為何不報仇?」顧離憂毫不在意地說出他們的疑惑,嘴角輕輕扯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你們可知當年扣在顧府頭上的是通敵叛國之罪?又可知重查此案要付出怎樣的代價?要斷送多少無辜性命?」


    顧家軍和葉家軍是隨先帝創業而立,待周元帝登基後,便先後將他們分派至邊緣蠻夷之地。


    可盡管如此,顧家軍和葉家軍的名聲大噪,一度到了舉國百姓「隻聞顧葉,何知元帝」的地步。


    周元帝對此本就憂心忡忡,可偏偏這兩家關係還要好得很。


    顧老將軍和裕王爺是從軍中小卒一路打拚,後隨先帝創業,若說如今的大周是這兩人從血海中殺出來的都不為過。


    而顧將軍——便是顧離憂的生父。


    顧將軍與裕王爺的幾個兒子關係都要好得很,聽說當年顧離憂剛出生,裕王爺那幾個兒子爭先恐後的想當幹爹。


    甚至,當周元帝準備對顧府下手時,還特意將裕王爺幾個手握實權的兒子都調離了京都。


    說來可笑,本是開國之功臣,卻死於拿不上台麵的爾虞我詐。


    當時世人說笑「周朝顧葉分」。


    顧、葉兩家便各頂一半大周江山,這讓新上任的周元帝顏麵何存?


    故而當葉思漓母親身懷六甲,兩家長輩玩笑說定娃娃親時,朝中鼠輩便坐不住了。


    同年,顧府一夜之間被滅了滿門,草草用「通敵叛國」四個字便打發了大周百姓。


    此後不過兩個月,葉家兒女戰死沙場、無一生還。


    那年舉國哀慟,甚有百姓起義報之不公,百姓如此強烈的反應周元帝自然是沒有料到的,可他更是慶幸自己拿回了大周的半邊江山,下了一道聖旨將這爛攤子扔給了葉仲堯。


    遊街起義之鬧劇結束,百姓紛紛自願穿素服、吃冷食、忌娛樂,整整三月。


    幸好,舉國之悲慟總算換來了周元帝的開心。


    當年之事早已成為整個大周心照不宣的秘密,無人敢提。


    如此翻案,談何容易?


    「公子,我們忍氣吞聲苟活至今,隻待尋著良機為當年枉死之人複仇,這條命我們早就不在乎了。」老二義憤填膺道。


    當年顧老將軍似乎早就料到顧府劫難,用盡辦法將顧家軍及其家眷提早送離了京都,可皇權太盛,他們一路被追殺,昔日同生共死、並肩作戰於戰場的兄弟,卻死於他們拚命守護的歸途。


    顧離憂看向他們三人,眸中有著不為人知的隱忍,隻道:「你們可以不顧生死,可曾想過你們家眷的感受?」


    「血海深仇不得不報。」老大紅了眼。


    他的妻子曾是顧夫人的侍女,當年顧府出事,妻子大


    病一場,險些撒手人寰。


    如今幸存下來的這些人,誰敢輕易忘記當年之事?


    他們苟活至今,不過是提著一口氣,定要為死去的兄弟報仇罷了。


    顧離憂嗓音涼薄,帶著深思已久的熟慮。


    「你們或許可以,但抱歉,我做不到。」


    若他當年不曾被阿漓所救,不曾隨她回府,他自然不顧一切代價必報此仇。


    可如今,他並非孑然一身,在他身後是整個裕公府。


    他若放不下當年之事,便是將整個裕公府拉下深淵。


    「祖父年事已高,擔不起此險。」整個裕公府都擔不起此險。


    稍有差池,裕公府便會成為第二個顧府。


    「公子,難道您真的放得下顧府數百餘性命嗎?老將軍一身磊落,卻背著叛國之罪含冤而亡,您當真棄之不顧嗎?」老三低吼著,雙眸布滿了血絲。


    顧離憂心意已決,緩緩閉眼,吐出長長的一口氣,畢了,睜開雙眼,如往日澄澈平靜。


    「今夜我當你們沒來過,自己好自為之。」


    隻留下這般一句話,顧離憂便轉身離開了,果斷而堅定。


    還未走出小巷,葉思漓便焦急地跑了過來。


    「阿憂,你去哪兒了?」


    顧離憂見葉思漓出現在此,立即回頭看向身後小巷,空空如也。


    他鬆了一口氣,柔聲道:「方才有些事耽擱了。」


    「哦。」葉思漓也不多問,反正朝堂政務或者軍中機務她一向都不喜歡,阿憂自己處理妥當便好了。


    葉思漓目光落在顧離憂手上。


    他一手握著玉笛和手帕。


    注意到她的視線,顧離憂微微將手往身後藏了藏。


    「阿憂。」葉思漓喚道。


    「怎麽了?」顧離憂問道。


    「你可有受傷?」


    葉思漓神色擔憂,他向來喜幹淨,此時拿出手帕擦拭玉笛,定是又與人打架了。


    顧離憂沒想到被葉思漓看出來了,便也不藏著掖著,大方地拿出玉笛和手帕,攤開手掌給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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