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春風駘蕩。


    穿過山東濟南城東門,走到熙熙攘攘的東大街上,在最繁華的中心路口,很容易就能看到街北有一座醒目的紅漆高樓。


    本地人幾乎都知道那裏,那就是城裏有名的盛茗茶樓。


    紅樓共分三層,店門高大。邁進門檻,映入眼簾的是一間寬敞的大廳,和一排排擺放整齊的茶桌板凳。這裏是茶樓最熱鬧的地方,因為這層的消費最低,誰都可以坐進來,花幾個銅板喝上一壺茶。


    在大廳的最裏麵還有一個小小的舞台,那是給說書先生,或者是唱曲藝人準備的。


    台上有人表演的時候,茶樓的生意通常都很好,但沒有人表演的時候大廳裏也不會太冷寂,因為這個時候茶客們就會不自覺的開始閑聊。


    “聽說了嗎?今天晚上那位‘一夜風流’可又要行動啦!”


    說話的是一個左臉上長著一個大黑痔的中年男人,他正端著茶碗,饒有趣味的向對麵那人看了一眼。


    “嘿嘿,誰不知道,這可是這幾日城中最大的新聞了。”


    “是啊!隻是可惜了謝家的大小姐啊……”


    黑痣男人歎了口氣,聽他的語氣似乎有些黯然,他好像正在為謝家大小姐惋惜。但事實上他心裏一點也沒覺得難過,他表露出來的惋惜之情恐怕也隻不過是人前偽善的做作。


    人就是這樣,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永遠都隻是新聞,隻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才會真正去關心。


    黑痣男人現在又嗑起了瓜子,接著說:“說實話,這件事現在落到了謝家頭上,雖然可惜,但我卻並不意外。”


    “老兄這話怎麽說?”鄰座一個瘦小的男人向黑痣男看了一眼,忍不住也加入了話題。


    “嘿嘿,兄台難道不知道?”黑痣男與瘦小男人相視一眼,接著說道:“說起這位‘一夜風流’應該都聽說過,那可是出了名的采花大盜!他在兩河、安徽、江蘇,那可沒少犯案,去年來到了我們山東。青州府的趙家三小姐,李家大姑娘,那可都是壞在他的手上!趙李兩位員外出了大價錢懸賞緝拿,官府也發下了海捕文書,可是到頭來連個人影也沒摸到!


    這‘一夜風流’是他的綽號,他到底叫什麽,長什麽模樣,誰也不知道。不過他作案倒是有一個鐵打的規律,那就是隻對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下手,像咱們這小門小戶,平民百姓家的閨女他可從來不沾,這一點倒是讓咱小老百姓放了心。”


    “老兄是如何知道的這麽詳細?”


    “不瞞諸位,我家裏頭那個,她娘家就是青州的,我小舅子就在青州府衙裏當差,我這才從他那聽到了點消息。”


    “哦……這麽說來也是!要論門戶,咱們濟南府還有誰家的大門能大過謝家?而且謝家大小姐那可又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啊!”


    “所以我才說嘛,這事落到謝家頭上並不讓人意外。”


    “那老兄又是怎麽知道今晚那位‘一夜風流’一定會來呢?”


    這句話是從窗邊傳來的。黑痣男循聲望去,隻見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正坐在窗前興致盎然的看著他,嘴裏也磕著瓜子。


    黑痣男喝了口茶,剛要回答,但那瘦小男人卻搶先說道:“聽口音兄弟是外地人吧,難怪你不知道。半個月前……”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已經壓低,“城西的王家小姐就被……那一夜風流還特意在她家院牆上留了字,‘三月廿五,謝家閨房’,又留了署名‘一夜風流’。那可不就是今天晚上嗎?”


    “哦……”青年點了點頭,但隨即又問:“那剛才老兄說誰也不知道一夜風流長什麽模樣,我不明白,別人不知道,難道那些被害的大小姐也都沒看見嗎?”


    黑痣男咂了咂嘴,搖頭笑道:“兄弟還是年輕啊!你想啊,有道是家醜不可外揚,這種事,誰家趕上了遮掩還來不及呐!那些大小姐當然看見了,可哪個又肯說出來呢?再者說,誰又能特意去問呢?那不是逼著人家姑娘上吊嗎?”


    “嗯,有理!是啊……”眾茶客你一言我一語紛紛附和。


    這時坐在西北角的一個銀須老者撚須微笑道:“我還聽說,凡是被這個‘一夜風流’害過的姑娘都會得上一種怪病。她們被害之後不但不會悲痛,反而臉上時常會帶著喜悅之色,而且還會經常倚在門口窗沿,竟好像是在盼望他再來似的。真不知道這位這‘一夜風流’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物,竟有這種本事,實在是荒唐啊!”


    “嘿嘿,老先生難道沒年輕過嗎?這男歡女愛,魚水之情豈能不知?雖說他是采花大盜,可也不一定非得用強啊,說不定他……”


    茶館中有人笑了起來,眾人的言語也已經開始變的輕佻,茶客們東顧西盼,亂七八糟說個不停。


    在一片哄亂之中,窗邊的那個青年終於磕完了他的瓜子,他喝幹了杯中的茶水,撣了撣身上的瓜子殼,起身離開了座位。


    天上的太陽剛剛過午,青年已經走出了茶樓,雖然身後的茶館裏還在亂哄哄的說個不停,但他卻連一個字也沒有再聽,因為他知道,那些茶客都在胡說八道。


    青年當然知道茶館裏的傳聞十有八九都是不可靠的,不過有一件事茶客們倒是說對了,“一夜風流”的確是一個人的綽號。其實準確的說應該算作是那個人綽號的綽號,因為那個人本來的綽號是叫做“一劍風流”。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一劍風流”變成了“一夜風流”,不過還好,因為不管如何,隻要是風流的事情一般總是會讓人愉快的。


    但是眼前這個青年現在卻並不是很愉快,因為他曾給自己取過一個綽號,就叫做“一劍風流”!


    一劍風流,風流一劍。這一定是說一個人的劍很快,很厲害。風少雲本來隻把這當個玩笑,並未在意,但現在他卻不得不在意了,因為現在他好像已經出了名。


    江湖上有兩種人最危險,一種是一心想要成名的人,這種人什麽事都敢做,什麽話都敢說,什麽人都敢得罪,所以他一定是最先被打掉的出頭鳥。


    另一種就是已經出了名的人,不管是好名還是壞名,隻要一個人出了名,那他在江湖上就會變成一個焦點,同時也就成為了一個目標,那些出頭鳥們的目標!


    天邊的斜陽終於墜落西山,朦朧夜色之中亮起了燈火,燈光很亮,從一扇很大的窗子中照了出來。窗扇是打開的,有一個身影緩緩的出現在燈光之下。


    明月如鏡,風少雲就躺坐在窗子對麵的房簷上,他看不清燈下那人的相貌,因為那人已坐到一幅珠簾之後,但他還是能看出那是一個窈窕的身影。


    她端莊的坐在燈下,燈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倩影就映在牆上,隻看這個人影,風少雲就已經開始相信,她一定很美麗。


    視而不清,想而不得,這是最折磨人的事情,風少雲現在的心情也好不了多少。


    如果他帶了酒,或許就不會像現在這麽心焦,因為對著佳人倩影喝酒也是很享受的。他不會介意就那樣等下去,但是現在他卻偏偏沒有酒。


    他皺著眉,撓了撓頭,過了一會,忽然又咧嘴笑了,因為他已經拿定了主意。


    “美人卷珠簾,深坐蹙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風少雲將詩吟了出來,他刮淨了肚子中最後一滴墨水才湊齊了這首詩。


    那屋中的倩影竟然真的動了,她竟然真的就慢慢的卷起了珠簾,然後動人的聲音就傳了出來:“簷上果然有一位風流君子,不過這裏卻並沒有美人,更沒有淚。”


    “那麽心中有恨的人嗎?”


    “也沒有。”


    “那麽……”風少雲頓了頓,“請問有酒嗎?”


    “酒倒是有一壺,雖然不好,但是還能喝。”


    “那太好了,姑娘不會介意請我喝一杯吧?”


    “很介意。”


    “哦?”


    “聖人雲:‘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是這樣的晚上,想必任何一個姑娘都不會在這種情況讓陌生男子進到自己的閨房吧?”


    “的確如此……”風少雲點了點頭,“那麽能請姑娘將酒壺遞出來給我嗎?”


    屋中人猶豫了片刻,“可以。”


    “太好了,那我這就過去!”


    風少雲從房簷上爬起,頓足一躍,整個人淩空飛起,從對麵的屋簷上就落到了窗口上方的屋簷上。他又躺倒下去,伸下一隻手,笑道:“請謝小姐將酒壺拋出來吧。”


    謝小姐真的就走桌旁拿起酒壺和一隻酒杯,又來到窗口一一拋了上去。


    風少雲全部接過,笑道:“謝小姐果然善解人意,我隻說要壺,卻沒說要杯。”


    謝小姐微微低頭,嫣然道:“過獎。”說著她又抬起頭,一雙明眸望著風少雲探下的右手,輕聲問道:“想必閣下一定就是那位‘一夜風流’先生吧?”


    風少雲沒有回答,喝了口酒,反而反問:“那麽姑娘就一定是謝婉瑩小姐了?”


    “不錯,我是謝婉瑩。”


    “溫婉如水,晶瑩似玉,謝小姐果然人如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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