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百病纏身


    我站在人潮中,盯著人民醫院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剛才還頂天立地無所畏懼的肌肉硬漢,此時竟覺得雙腿如下鍋麵條一樣軟綿綿的。


    我沒有勇氣踏進醫院。雖然人人都怕進醫院,但我和胖頭魚比一般人更怕,醫院在我們倆心中,比火葬場更恐怖。


    有個小故事很能說明問題,張飛,三國猛將吧,天不怕地不怕,長阪坡一聲吼驚退千軍萬馬。諸葛亮覺得他太傲氣,得敲打敲打,於是說,隻要我寫一個字,你準害怕。


    張飛說怕你奶奶個熊,你有本事就寫吧,你有能耐別寫一個,寫一百個,你看我害怕不害怕。


    諸葛亮就在他手心寫了個字,張飛嚇的連退三步,麵如土色。


    這個字是什麽呢?是個病字!


    我的勇猛程度比張飛可能還要差幾分,他都怕的東西,我自然更怕。


    我始終覺得醫院是一個任何人進去都能喪失所有尊嚴的地方,管他帝王將相還是商業巨子,醫生叫你張大嘴巴或是扒開菊花,你都必須得幾秒內完成。


    以往我們倆就是高燒40度也絕沒想過要去醫院,但今天不去肯定是不行了。


    我們倆像大姑娘進洞房一樣,羞羞答答,慢慢吞吞的走進了醫院。


    “袋鼠,你說我們應該掛什麽科?”


    “毫無疑問,內科!”


    在科室前等醫生叫號的那種感覺,極其矛盾痛苦。一方麵你期待趕緊輪到你,另一方麵輪到你之後又害怕,怕醫生宣布你是什麽絕症,仿佛遲點進去就能多活幾秒似的。


    我媽半個月前因癌過世,臨終前隻有我在她身邊,我的老爸自打我出生我就沒見過他。


    坦白說,目睹我媽在醫院受過的各種折磨也是我極其恐懼醫院的原因之一。


    我很矛盾,與生俱來的喜愛醫學這門學科,卻又恐懼醫院和醫生。


    我原本想報考醫學院,我媽卻極力反對,她非逼我報考體學院,她說任何靈丹妙藥華佗再世都比不過自己有個好身體。


    我是她的全部,她也是我的全部,我自然聽從她的安排。


    雖然沒能學醫,但我此生最大的愛好就是健身和看醫學方麵的書。


    終於輪到我們了,胖頭魚是76號,我是77號,我們倆一起走進了醫生辦公室。


    醫生大喝誰讓你們倆個一起進來的?76號進來,其他人出去!


    我說,我們倆是朋友,一起的,我的號就在他後麵。


    醫生勉強同意。


    胖頭魚的情況似乎並不複雜,隻是瘋狂的饑餓而已。醫生一臉的雲淡風清不以為然,簡單問幾句後立馬埋頭開單讓他去查血查胃查消化功能查甲狀腺等。


    我走上前去描述病情,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就是我剛剛發現身體竟然不知道疼,沒有任何感覺。醫生一臉的不相信,臉上分明寫著你得出門左拐去看精神科。


    我也不想浪費彼此時間,隨手操起桌上的鋼筆,用力的朝手臂上的傷口狂戳猛搗,弄的紅的黑的黃的都綻放出來,就像開了個賣布鋪子。


    我以往打別人都沒下過如此狠手手。


    “你若還不信,可以打我,盡管來,全身除蛋外,你隨便打,叫聲疼我是你孫子!”


    醫生端坐在那不動,我明白他大概怕我是碰瓷的,我對著屋頂攝像頭大聲道:“我不是醫鬧,絕不會訛詐這位醫生,我是自願讓他打的,目的是看病!”


    醫生終於猶猶豫豫的走過來,先是大姑娘撒嬌似的掐了我幾下,我麵無表情,他開始加大力度,拳打腳踢。


    畢竟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醫生,對我這樣的大漢而言,說是抓癢都輕了。


    醫生是個壓力極大的高危職業,需要發泄,麵對我這個毫無知覺的人肉沙包,醫生慢慢的也打出癮頭來了,後來竟掄起板凳砸我,邊砸還邊罵:“我經常加班到淩晨三點,收個紅包又怎麽了?不收紅包吧,你們怕我不盡力,收了吧,你們又委屈罵我心黑……”


    這大概是我生平唯一一次被打不還手,也是唯一一次被人打的這麽狠。


    我靜下心來發現自己能感覺到有股力量在撞擊身體,身體會隨著力量輕微擺動,但真的不疼也不癢。


    醫學上如何定義疼痛?


    疼痛是一種令人不快的感覺,往往伴有實質性的軀體損傷,但絕非簡單的生理反應,是軀體和心理的共同體驗,缺一不可。


    我究竟是生理出了問題,還是心理有問題?


    半個鍾頭後,醫生氣喘籲籲停住了手,看著穩如泰山麵無表情的我,他露出驚慌的神色,突然衝出辦公室,在樓道大叫了幾聲。


    醫生沒見過我這樣的怪病,他召集了其他科室的醫生聚在他辦公室會診,醫生們議論紛紛,各抒己見。


    “你是不是吸毒了?很多毒品有很強的麻醉作用。”


    不待我回答,一個醫生搶答:“不可能!若軀體真麻痹到這種地步,那肯定注射了很多毒品,病人就算不死,也是呈昏睡狀態,哪能行動自如?”


    “誰知道有沒有一種新型毒品隻是麻痹痛覺神經而不影響行動呢?”


    “我知道現在有一種新型毒品,叫笑氣,外觀和汽球一模一樣,年輕人在酒吧互相給汽球就像發煙抽一樣自然。吸食這種笑氣,人會短暫失去痛感,全身麻痹。”


    “我發誓這是我第一次聽見笑氣這個詞!”我道。


    “你有沒有做過痛覺神經切除手術?”一個胸前掛著神經內科標牌的醫生發問。


    另一個醫生又打斷:“不可能!有些晚期癌症患者疼痛到無藥可止痛時,通常我們會建議做個痛覺神經切除手術,但那也隻是切除部分神經,絕不可能有種手術能切除全身的所有痛覺神經!”


    “有些抑鬱症病人,經過檢查全身器官都正常,卻因為心理緣故覺得身體這疼那疼。反過來,心理問題也可以造成明明身體疼,卻自我欺騙說不疼。”


    “不用爭了,我覺得就是無痛症!”


    “請注意無痛症這種病的全名——先天性無痛症或遺傳性感覺自律神經障礙!這種病全世界也隻有40多例!都是遺傳,自出生就這樣!”


    我呆若木雞,看著為我爭的麵紅耳赤幾乎就快打起來的醫生們,感覺就像站在聯合國會場聽著各國首相商議如何解決非洲貧窮問題,完全聽不懂也插不進去話。


    這時胖頭魚回來了,臉上毫無血色,我估計肯定是一係列檢查太痛苦。


    西醫的檢查總是簡單粗暴,比如胃鏡、腸鏡、骨髓穿刺,哪一樣都能把人整得死去活來。


    在診斷出你是什麽病之前,一係列檢查就能把你整的奄奄一息。


    胖頭魚拿著厚厚一摞檢查單,擠進人群:“麻煩哪個醫生看看我的單子。”


    一個醫生接過單子看了下,咂舌:“奇人,天下第一奇人!你年紀輕輕怎麽身體這麽差?”


    胖頭魚對自己身上的疾病如數家珍:“我不就是有胃炎、肝炎、血壓高、痔瘡、前列腺炎、關節炎、尖銳濕疣、生殖器皰疹等病嗎,又沒得艾滋,我他媽怎麽就是奇人了?”


    這番話竟噎的對麵醫生半天說不出話來。


    醫生們也許不明白胖頭魚為何突然暴怒,他們或許覺得奇人又不是賤人,並不算罵人的話。但我懂胖頭魚的心,對待一個病人或殘疾人的真正尊重是不把他當病人,忽視他與你的不同。


    其實以上那些病對胖頭魚來說都隻是冰山一角,他自幼就百病纏身,是一本活著的世界疾病大全寶典。


    他並不是迷信中說的什麽童子命,他的百病完全是他爸折騰出來的。


    胖頭魚的老爸本來是村裏的獸醫,後來不知怎麽搖身一變成了人醫,這中間怎麽轉變的過程無從考證。哪怕我和胖頭魚是發小,我也回憶不起他老爸蛻變的過程。


    反正自打我記事起,我就牢牢記得他老爸穿一襲油膩膩的白大褂人模狗樣的把手放婦女胸部或整個頭放人家胸部說聽聽心跳的嚴肅神情。那髒兮兮的白大褂使他看起來更像屠夫或閹牲口的,反正不管像什麽都說的過去,唯獨不像醫生。


    胖頭魚老爸把打針輸液當成是太上老君的九轉還魂金丹,無論感冒發燒還是跌打損傷癌症艾滋,反正到他那兒就是打針輸液。


    熟悉他爸之後,我開始覺得好象隻要認識字就能當西醫,因為什麽藥治什麽病,上麵都寫的清清楚楚。他爸治病風格是來了病人就翻各種藥盒,隻要藥盒上描述的某個症狀和病人對得上,就可以開藥了,治病對他而言就是這麽簡單。


    而事實上,世界上很多疾病的症狀都很相似,比如感冒和艾滋,狂犬病和氣管炎。人的某種症狀往往可能是數十種疾病中的一種,不經過科學檢查沒哪個醫生敢輕易下結論你是什麽病,但無知者無畏,胖頭魚老爸就敢。


    比如長滿楊梅大瘡的梅毒病人來他老爸這兒看病,他老爸會毫不猶豫的給他開一支達克寧;又比如病人大便時血都比糞便多明顯是直腸癌末期了,他老爸會給他開一個馬應龍痔瘡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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