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是個大家族,光是住在相府裏的就有近百來號人。謝殊進謝家比較晚,以前每日又被謝銘光逮著教育這個教育那個,壓根沒機會與別人接觸,所以根本不認識幾個人。


    管家急匆匆地去處理冉公子的事了,她沒心情再吃什麽石榴,問沐白道:“這個冉公子是什麽人?”


    沐白回答:“公子有所不知,其實論輩分,您還該叫冉公子一聲堂叔,他本是大人的侄子。”


    大人是謝銘光,既然是謝銘光的侄子,那就是謝銘光弟弟家的兒子了。謝銘光兄弟早分了家,照理這個冉公子該養在二房裏,怎麽會在相府裏呢?謝殊納悶。


    沐白接著道:“隻是後來出了件事,他的身份一下就變了……”


    謝殊疑惑:“出了什麽事?”


    沐白左右轉了轉腦袋,確定無人,這才神神秘秘地湊過來巴拉巴拉了一通,完還一副“一般人我不告訴他”的表情。


    “哦~~~”謝殊的表情不出的微妙。


    謝銘光跟二弟謝銘輝關係勢同水火,一個覺得弟弟不爭氣,想提拔都提拔不了;一個覺得哥哥不仗義,做了丞相卻不拉自己一把就算了,還把自己兩個兒子也貶的一文不值。


    謝銘光子嗣艱難,謝銘輝在這上倒是贏了,五十歲那年妾又給他添了個兒子,得意得他胡子都翹上了天。


    之後他每次來拜訪謝銘光都要牽著那兒子的手來,得瑟無比。這兒子也越長越聰明伶俐,一雪他前兩個兒子被謝銘光嫌棄的恥辱,更得他歡心。


    哪知好景不長,謝銘輝六十大壽,大宴賓客,後院忽然起了火——那位貌美如花的妾居然被人逮到與外人通奸,再一細問,好嘛,連兒子都不是他的。


    晴天那個霹靂!謝銘輝嘔的暈倒在地。替別人養了十年兒子,還有比他更冤大頭的嗎?


    彼時謝銘光也在場,到底顧及大局,沒有趁機落井下石,搶先將滿堂賓客遣散,這才免得被別人知道家醜傳揚出去。


    之後謝銘輝立即解決了妾,還要解決這孩子,謝銘光卻把孩子帶回相府去了。


    據他是為了膈應弟弟。


    據他是想積兒陰德。


    據那妾私通的人本就是他謝銘光。


    相府管家憤怒地大吼:“大人都一把年紀了,你們就別再編排他老人家了!”


    反正此事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擱下了,來曆不明的孩子平平安安在相府裏長大,下人們不敢嚼舌根,因為他名叫謝冉,隻能用一個曖昧不清的稱呼叫他:冉公子。


    雖然這事兒聽起來很囧,謝殊的心裏卻有別的認知。


    沐白打在謝家長大,知道的往事可比她多多了。按他所言,這個謝冉進府時,她的父親已經踏上煉丹求仙的不歸路,謝銘光之所以把這孩子抱回來,也許是打算讓他接自己手的吧。


    不過,謝冉的出身實在讓人詬病,一旦暴露,必定難以服眾,而且沒有謝家血統,謝銘光自己可能也不放心。


    這也許就是後來老爺子把她接回府的原因吧。就算她出身低微,比起謝冉也好得多了,何況她有謝家血脈,是正房裏唯一的獨苗,自然是不同的。


    這麽一推測,謝殊也就明白過來為何謝銘光一直都沒跟她提起過這個人了,八成是怕她心裏不舒服。


    這些她知道,卻不知道謝冉是否知道。她起身整了整衣袍,對沐白道:“帶我去見見這位堂叔吧。”


    謝冉住在相府西北角的流雲軒,是了兒,卻是疏影扶花,別有情調。院中還有一方池,岸邊花瓣片片飛落水麵,月色下婉轉出諸多風情。


    謝殊跟著沐白走到院門口,剛好撞見管家和大夫出來,便問了幾句。大夫謝冉是懸的梁,所幸發現的早,人無大礙,隻在脖子那兒留了瘀傷。


    她頭,負手走到門邊,早有個機靈的廝等在那裏了。


    “拜見丞相。”


    謝殊問道:“你家公子因何要尋短見?”


    廝聽見這話,眼睛一下就紅了:“是二房裏的二位大人,忽然尋上門來我家公子是外人,叫他滾出謝家去,公子他實在氣不過,這才……”


    謝銘輝早就不在了,二房裏的二位大人是他的兒子,也就是她兩位親堂叔。


    這兩人她倒是聽謝銘光起過,老大謝敦沉迷酒色,成天宿在煙花柳巷;老二謝齡不喜文墨,一天到晚幻想著做將軍,可惜得了一身癆病。


    謝銘光原話評價:敗類。


    謝殊心裏有了數,舉步進房。


    一室藥香彌漫,隔著屏風,能瞧見床頭半靠半躺著一道身影。


    廝走進去低語了幾句,床上的人卻一動不動,謝殊幹脆直接走了進去。


    謝冉與她年紀相當,身上穿著寬寬鬆鬆素白的袍子,五官秀致,隻是臉色太過蒼白,頸間一圈紅痕尤為觸目驚心。


    嘖,還真下得了手啊!


    感到有人接近,謝冉抬眼望了過來,表情平淡,眼神卻很冷傲,隻一眼又收了回去,波瀾不驚地道:“有勞族長掛念了。”


    謝殊幹咳一聲,遣退了下人,走過去笑眯眯地喚了一聲:“堂叔。”


    謝冉猛地抬頭,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堂叔做什麽看著我?你雖然還我一兩歲,但輩分有別,我叫你一聲堂叔也是應當的。”


    謝冉臉上忽而露出憤色:“我又沒有謝家血統,不過是個賤妾的私生子罷了!”


    想必這就是二房裏那兩位堂叔罵他的話了。


    謝殊在床邊坐下,展開折扇給他扇風,似乎要將他的火氣扇去:“這麽巧,我也是私生子呀。堂叔,你看你我同命相憐,是不是應該互相扶持啊,你怎麽能先走一步呢?”


    謝冉被她沒臉沒皮的話給噎了一下,蹙眉道:“族長這話什麽意思?”


    謝殊這才收起玩笑神態,低聲道:“堂叔在祖父教導下長大,想必有過人之處,如今祖父這個靠山沒了,你落得被人欺負的下場,還不如將一身本事用來幫襯侄兒我。你看看,我跟你年紀差不多,身強體壯,絕對能活很久啊,你以後就再也不用擔心靠山乍倒了嘛。”


    謝冉明白過來,神情卻是愈發高傲:“原來族長來此就是為了這個。我看未必吧,至少那些世家大族就沒一個希望你活得久的。”


    “……”謝殊摸摸鼻子。


    謝冉別過臉去:“族長慢走,不送。”


    “好吧。”謝殊隻好站起身,故作遺憾地歎息:“那我改日再來探望堂叔,今日的話,你好好想一想吧。其實你自己也明白,祖父留著你,不就是為了這一天麽?”


    出了流雲軒,沐白一臉八卦地迎了上來,謝殊扇著扇子發表會麵總結:“傲,真傲!”


    世家大族沒一個希望她活得久?


    謝殊對此毫不懷疑,她開始密切關注各大世家,就從朝堂開始。


    這些時日朝中無大事,皇帝的視線都集中在她這個丞相身上,每到上朝就對她死死地盯,恨不得把她盯出個窟窿來。


    若非皇帝委實正直,史官都快在史書上記上一筆他有龍陽之癖了。


    盯了幾天,皇帝改了策略,這日政事叨叨完,忽而開始唉聲歎氣,對謝殊語重心長道:“前些時候剛出了酷暑的異象,今日朕又聽聞合浦郡有人瞧見海上黑霧不散,隻怕又是個異兆。謝相為相以來異兆頻發,恐怕百姓們又得嚼舌根了,這段時日不妨手下放寬鬆些,也免得再叫旁人尋了話柄去啊。”


    他老人家字字言真意切,看著是為她著想,但謝殊又怎會聽不出他話中深意。


    那次宴會上記下的名單她最近剛剛有所動作,該貶的貶,該撤的撤,一下動了好幾位大員,這些人少不得要去皇帝那兒哭嚎。


    謝殊認為做事要細致,穩住謝銘光的心腹同時還得培養自己的心腹不是?於是一麵挖別人的根一麵填新苗。挖著挖著就“不心”把皇帝的兩隻心腹的根給挖了。


    一隻是禦史中丞,這位在她剛做丞相時參了她一本,她母不詳,無法總領朝政;還有一隻是車騎將軍,當時參她忌憚武陵王回都,刻意擺弄都城禁軍。


    皇帝昨日深夜得知此事,一張臉氣得烏不溜秋,把侍寢的袁貴妃嚇得“媽呀”一聲嚎,滾下床前還狠踹了他一腳。


    此時回想,他更加生氣,一邊揉腿肚一邊瞪謝殊,這話白了就是叫她多為自己的名聲想想,少做兒缺德事兒!


    謝殊恭恭敬敬行禮道:“陛下所言甚是,合浦郡一事,微臣也有所耳聞,好在太史令已著手調查,想必不日便有分曉,屆時謠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皇帝扭曲著臉哼哼一聲,順帶狠瞪一眼太史令,祝你調查不出來!


    這時,向來很少在朝堂上發言的衛屹之忽然道:“起海上黑霧,臣以前聽一個柔然人過,這可是大凶兆,隻怕比上次的酷暑還要嚴重啊。”


    皇帝一聽,心情立馬好了。


    誰不知道柔然人住沙漠啊,聽柔然人海上傳聞,你還不如找太後問平民菜價呢!這明啥?明武陵王有立場,知道跟丞相對著幹!所以不怕你功高蓋主,就怕你不知道誰是主!


    皇帝舒坦了,再看衛屹之,那真是一百個順眼。


    謝殊也意識到他這是為作對而作對,幽幽掃了一眼過去。


    其實想她死的世家裏,衛家是第一個吧?


    衛屹之卻是身姿巋然不動,泰然自若,仿佛自己什麽也沒過,甚至還對她笑了一下。


    謝殊扶額,又來人前逞凶人後示好這套,玩兒我是吧!


    作者有話要:仔細掃過留言,冉公子的身份木有人猜中,於是默默有了成就感是腫麽回事,拍飛~


    乃們這群薄情郎,好的要好好嗬護幼苗的呢?怎麽上上章冒頭的好多人到上章就嗖的就不見鳥?玩兒我是吧!啊?啊?


    蹲牆角畫圈圈……


    補個劇場:


    關於此章武陵王出場的實際情形其實是這樣的——


    “武陵王,本章有謝冉出場,你能不能隻打醬油不話?”


    衛屹之(環顧了一下朝堂,忽然出列):“起海上黑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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