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武陵王啟程回封地。


    皇帝依依不舍,甚至數次挽留,後來是襄夫人拚命求太後,他老人家才放了行。


    出發當日,許多世家子弟去送行。


    桓廷和袁沛淩擠在一起悄悄話:“你仲卿忽然要回封地,是不是因為我們不心將他和我表哥的事傳出去了?”


    袁沛淩立即瞪他:“什麽我們,我什麽都不知道!”


    “你……你也太不夠朋友了!”桓廷氣衝衝地跑去找楊鋸,後者迅速豎起扇子擋住臉:“別跟我,我不認識你們。”


    “……”


    衛屹之先扶母親登車,再過來與眾人道別,笑若春風,毫無異常,隻是離去前看了一眼城門。


    謝殊整了整披風,從城樓走下,沐白跟在她身後欲言又止了半天,終於忍不住道:“公子,屬下冒昧問一句,您對武陵王是不是……”


    謝殊看著他:“你想什麽就直接好了。”


    “屬下想……”沐白臉皺的跟苦瓜似的:“雖然這次武陵王幫了公子許多,有些事甚至連屬下也覺得感動……唔,一感動,但公子您也沒必要因為欠他恩情就……就……”


    “就以身相許?”


    沐白被她的直白弄得麵紅耳赤。


    謝殊笑著搖搖頭:“你真是想多了。”


    她明白沐白是好意,但她還不至於要用這種方式來報答衛屹之。原本對他的示愛多加防範,是以為他別有目的,但這次謝家內鬥讓她看清了許多。


    他從不遮掩對她的意圖,但隻是反複強調他的真心,多次暗中相助,卻沒有仗著自己的感情要求過什麽。


    沒有威脅她放棄家族利益,沒有要求她恢複女裝,也沒有對她的以後指手畫腳。


    當今天下有幾個男子能做到這樣?何況還是他這樣出身,背負那麽多的一個人。


    她不是什麽名媛淑女,沒有所謂的矜持,如果衛屹之能為她做到這些,那她至少應該給他一個機會。


    在謝家這麽多年,也就隻有這一件事她可以自己做主了。


    沐白怏怏地上了車,仍舊不放心的樣子。


    謝殊知道他是忠心,“你放心,無論我和他怎麽樣都是我們自己的事,與家族無關,公是公,私是私,我絕對不會將家族利益牽扯進來的。”


    沐白見她心意已決,也就不什麽了。


    馬車走到半路,有個謝家廝跑來稟報,謝敦眼看著就要不行了。


    謝殊有些詫異:“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怎麽從沒聽過?”


    沐白道:“前些時候就聽他人病了,但是公子那時候忙著應付族中長輩,屬下就沒稟報。”


    謝殊放下簾子:“那趕緊去瞧瞧吧。”


    作為謝銘輝的長子,謝敦已年屆五旬,又一直縱情聲色,病就病也不奇怪。


    車輿停下,謝殊一進大門就見整個府邸空落落的,下人也少了許多,看起來有些冷清。


    這也不奇怪,因為稅銀虧空,謝銘輝留下的宅子和田地都已拿去抵押給桓家換了錢,換句話,這裏已經不是謝家的宅子了,除非把錢還回去。


    廝躬身引著謝殊進了謝敦房裏。他仰麵躺在床上,身子肥胖,臉色蠟黃,哼哧哼哧艱難地喘著氣,看情形是很不好。


    床邊坐著謝敦的妻子劉氏,麵色冰冷,看著床上的丈夫毫無悲傷。旁邊還跪著一個年輕婦人,應該是他們的兒媳,謝瑉的妻子。


    見到謝殊,兩名婦人立即起身行禮,被她豎手阻止:“堂叔母、堂嫂不必多禮。”


    婆媳二人退到一邊,都很冷淡,畢竟是謝殊將謝瑉送上了斬頭台。


    謝殊看了看謝敦,對沐白道:“去將相府裏的大夫都請來。”


    沐白應下,正要出門,劉氏冷冷道:“丞相不必費心了,我們府裏也有大夫,夫君這是自己造孽,治不好了。”


    謝殊聽出她語帶怨氣,也不知道是對自己還是對謝敦。


    床上的謝敦似乎是被這話給刺激到了,喘息地愈發厲害。謝殊走近幾步,想要慰問兩句,他忽然坐起,拿了玉枕就朝她砸了過來。


    未及退避,身後有人拉著謝殊往身後一帶,那枕頭正砸在他額角,頓時鮮血淋漓。


    謝殊看清是謝冉,忙去扶他:“你怎麽樣?”


    謝冉怒氣衝衝,捂著額角大喊門外護衛,劉氏和兒媳都有些心慌,連忙上前告罪。


    謝敦喘著粗氣捶床,大哭大叫:“可憐我兒阿瑉,死的那麽慘,你這個罪人有什麽臉進我家門!”


    謝殊抿緊唇,扶著謝冉出了門。


    謝冉額上流血不止,看著有些瘮人。謝殊吩咐廝去請大夫來,沒扶他走遠,就在院中石凳上坐了下來。


    “你怎麽會來?”


    謝冉按緊額頭:“回府途中遇見沐白,他謝敦命不久矣,丞相也在,我便來了。哼,自己不爭氣,落到這地步也是活該!”


    謝殊看著他額頭上的血止不住,有些發怵:“方才多虧你眼疾手快,否則遭殃的就是我了。”


    謝冉看她一眼:“這是應該的,連這都做不到的話,那我就算不上忠心了。”


    等了許久不見大夫,謝冉臉都白了不少。謝殊懷疑是府上仆人心懷怨恨故意延遲,便叫來一名護衛好生照顧他,自己親自去叫人來。


    往西那邊是謝齡那房,越往裏走越冷清,一直走到花園內,總算看到廝帶人來了。


    “丞相恕罪……”


    謝殊打斷大夫的告罪,“趕緊去治傷吧。”


    “是是是。”


    謝殊落後一步,往回走了一段路,忽然聽見有孩童哭聲,調轉方向朝聲音來源走了過去。


    哭聲來自一間院落,裏麵東西雜亂,甚至還有雞鴨,應該是廚房。三個孩子站在院中,個個都身著綢衫,看著很有身份。最的那個站在一間屋子外麵哭,圓白粉嫩好似糯米丸子。


    旁邊個子高些的像是哥哥,手裏提著一隻沉甸甸的布袋子,正惡狠狠地教訓他,另一個卻背對著他們遠遠坐在石頭上,根本沒理會二人。


    哥哥被哭煩了,一把將弟弟推在地上:“不就是拿了米嘛,你怕什麽?”


    弟弟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更凶:“可是……祖父、現在家裏的東西都不是我們的了……”


    “胡!等我出去換了糖來,有種你別吃!”


    他要走人,弟弟卻扯著他的褲腳,指著房門道:“裏麵撒了好多米怎麽辦?要被人發現了,嗚嗚……”


    哥哥氣得跺腳:“別再哭了!還不是你,笨手笨腳的,早知道就不帶你了!”


    謝殊看他們身邊放著棍子,棍子前端綁著個鬥筲,旁邊的窗戶上破了個大洞,猜想他們是用這個法子從屋中米缸裏舀出了米,但到底人,力量不夠,從窗洞裏收回頭的時候就撒了大半。


    可憐的糯米丸子哭得直抽氣,謝殊瞧著都覺得可憐。這時那哥哥朝石頭上坐著的孩子嚷嚷起來:“阿瑄,快想法子,偷米的法子不就是你想的嗎?你肯定有法子!”


    坐在石頭上的孩子終於站了起來,指了指院角:“幫我抓雞。”


    哥哥一愣,接著就明白了:“你是不要米,拿雞去換糖?也好。”他把米袋丟給弟弟就來擼起袖子來幫忙,到底人大些,動作利索,和那叫阿瑄的孩子合力逮到了隻老母雞。


    阿瑄轉頭找到根繩子,係在老母雞的腳脖子上,讓他抱去塞進窗洞,繩子還牢牢握在手裏。不久後他開始收繩子,屋子裏母雞好一陣亂飛亂跳,但還是硬被拖到了窗洞邊,又被哥哥給抱了出來。


    “好了,米吃幹淨了,這下不會有人發現了。”他把繩子解開,放了母雞,又扶起哭的髒兮兮的弟弟。


    謝殊轉身要走,發現沐白已經回來了,就在她身後站著。


    “沐白,你知不知道這幾個孩子是誰家的?”


    “屬下隻認識那個叫阿瑄的公子,是公子堂叔謝齡家的孫子。”


    謝殊笑了笑:“真意外,謝齡居然有個這麽聰明伶俐的孫子。”她想了想,又吩咐道:“你去傳我命令,這府上的幾個孩子由相府出錢延請名師前來教導。我看我們謝家也不是沒有好苗子,以後未必不能超過王敬之家那個兒子。”


    家族昌盛最重要的一就是人才不斷,想到王敬之再也無法刺激到自己,謝殊心裏真是無比暢快。


    衛屹之回到封地後不久給謝殊來了信,已是陽春三月了。


    他大約是有所顧忌,並沒有什麽露骨之言。謝殊仔細讀下去,末尾處,他忽然提到長沙王最近在勤練兵馬。


    太平歲月勤練兵可不是什麽好兆頭,難怪連衛屹之也覺得不對勁。


    謝冉的傷養了半月,總算好了許多,如今隻有一疤痕未消。晚上他來找謝殊,帶來了從東宮探知的消息。


    “丞相囑咐的事情我這裏已有了眉目,但始終參不透。”


    謝殊抬手示意他坐下:“你看。”


    “皇後近日經常來往東宮,原本我以為是關心新入宮的太子妃,但她每次都與太子密談很久才離去。太子也有些反常,我試探了幾句,他卻嘴很嚴,不肯細,但可以確定,一定與陛下有關。”


    謝殊蹙著眉,手指摩挲著筆杆,忽然問:“你對長沙王此人是否了解?”


    謝冉一愣:“長沙王?倒是經常聽太子提及,他是陛下的親弟弟。太子常陛下嫌他呆板沉悶,優柔寡斷,長沙王卻很欣賞他,叔侄感情深厚。當初長沙王外派封地,太子還難過了許久。”


    謝殊覺得有些東西隱隱貫通了,“陛下承諾過太子大婚後便還權於我,卻至今沒有兌現,也許陛下不是在防我,而是在防太子……不對,太子仁厚,不會做什麽出格的事,陛下防的是皇後。”


    越想越通透,難怪皇帝對衛屹之離都一事多加勸阻。


    尚未有定論,沐白忽然從門外匆匆走入,低聲道:“公子,宮裏送來的消息,陛下忽然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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