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屹之入宮是受太後召見,的確是為了婚事。但太後有分寸,隻讓他和穆妙容先把好事定下,待戰事平定,穆妙容守孝完畢,再談婚論嫁。


    即使這樣衛屹之還是拒絕了。


    太後其實沒什麽心思在上麵,親兒子正在鬧造反,若非為了撫恤功臣之後,她也犯不著去記掛別人的婚事,所以也沒追問下去,幹脆那就一切待戰事平定再吧,這樣也好給穆妙容回複。


    衛屹之早知太後好對付,最難對付的還是他母親襄夫人,也不做停留,一出宮就率軍前往會稽平亂去了。


    長沙王司馬戚年富力強,胸懷大誌,可惜因為他提出反世家門閥,追隨者少之又少,身邊幾乎沒什麽可用之人,不然也不會走到和吐穀渾合作這一步。


    原本他的計劃是吐穀渾以重兵吸引衛屹之大部前往寧州,晉國內部則刺激太子和九皇子彼此刀戈相向,屆時他打著清君側的旗號進入都城,兵力充足,要成事就容易了。


    然而以往每次對寧州嚴密防的衛屹之這次卻一改常態,將寧州戰事交給了部下,自己嚴守建康,甚至還和謝殊一起服了太子和九皇子和好。


    這二人不是對頭嗎!


    慕容朝也狡詐,隻想著事後的好處,根本舍不得出重兵,殺了一個刺史後居然反被拖住了。司馬戚隻有假裝接受和談去刺探建康情形,沒想到謝殊識破了他的計策,反唇相譏,逼他動手。


    會稽等地的世家以王家為首,其餘幾乎都是南士,這些家族都與謝殊不合。司馬戚是被謝殊所激才掘了他們的祖墳,一方麵是泄憤,一方麵也是想挑起他們和謝殊的矛盾。沒想到謝殊居然立即就揮兵攻來,連反應時機也不給他。


    他這次最大的失策就是沒有好好了解這個年輕丞相。


    司馬戚坐在會稽郡守府內看著會稽地形圖,旁邊有幕僚唉聲歎氣:“殿下千不該萬不該,最不該就是掘了會稽各世家的祖墳啊,您尚未登基就和世家作對,他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司馬戚麵白無須,神情冷肅:“做了便做了,豈有事後反悔的道理!”


    幕僚唯唯諾諾地閉了嘴。


    “報——”門外士兵跑著進來:“敵軍到了,共有兩萬人馬,守在正前門。”


    司馬戚起身,持劍在手:“哼,才兩萬人,怕什麽,本王要他們有來無回!”他叫過一名將領,“再去信吐穀渾,催促慕容朝動手。”


    將領道:“現在去信不遠水救不了近火,我們的人未必出得了城啊。”


    司馬戚唰地抽出長劍指著他:“辦不到就提頭來見。”


    副將再不敢多話,躬身退出門去。


    到達的兩萬人馬是先鋒部隊,衛屹之人還沒到。


    司馬戚站在城頭巡視,下了幾道命令,正要回去,又有士兵來報,後方城門也有軍隊壓來了。


    後方就是徐州軍營方向,會有軍隊來一也不奇怪。司馬戚有自知之明,他並沒有實戰經驗,自然不能和經驗豐富的衛屹之硬拚,便吩咐精銳部隊集結待命,一旦有變,隨時退走。


    衛屹之號稱大晉的保護神,名聲在外,百姓無不仰慕。他快馬加鞭前往會稽,一路上百姓主動幫助行軍,盡得民心,士氣高漲。


    司馬戚站在城頭,看他兵臨城下,用劍指著他朗聲大罵:“是個將才,可惜鼠目寸光,經過寒門之苦的人,竟幫著那些世家門閥,最終害的是大*山!”


    衛屹之打馬上前,玄甲凜冽,不為所動:“請長沙王出城投降,否則即刻攻城。”


    司馬戚不怒自威:“要戰便戰,哪來的這麽多廢話!”


    衛屹之退回陣中,揮了一下手,萬箭齊發。


    司馬戚被士兵們護著退下城頭,下令投石抵擋,正忙於指揮,有人來報,後方城門外的軍隊也開始攻城了。


    前後夾擊,情勢危急,他卻下令死守城門,意誌堅決。


    衛屹之在城外帳中坐鎮,下令切斷會稽郡水糧,逼他就範,一麵派人繼續招降。


    司馬戚態度堅定,部下卻不堅定,他們本就畏懼衛屹之威望,又見他來勢凶猛,不禁開始動搖。


    雙方僵持了半月不到,有兩名將領悄悄出城投誠了。


    衛屹之帶著他們的情報趁夜偷襲,攻破城門,殺入城中後卻發現司馬戚早已帶著主力撤走了。


    原來他早已安排好從水路逃遁。


    將領們在會稽郡守府內聚集,有副將道:“楊嶠將軍已到了長沙郡,長沙王也沒老家可回了啊?他會去哪裏呢?”


    衛屹之看著地圖,皺眉道:“如果猜得不錯,可能是繞道去寧州和慕容朝會合了。”


    他沉思片刻,下令讓手下兩員將領帶兵去追,但不可冒進,盡可能地拖住他們的速度便可,自己暫時趕回建康複命。


    謝殊正要從宮中回府,坐在車輿內,合上戰報,憂心忡忡。


    走到半路,忽然有人攔在了車前,大呼丞相。


    沐白在簾外道:“公子,是王太傅身邊的廝。”


    謝殊這段時間一直在找王敬之,但總見不到他人。昨日她又派人去他府上,讓他今日去相府找自己,料想現在是來回複了。


    廝道:“人特來向丞相告罪,的們剛剛找到郎主,他醉倒在別人墳頭,怎麽勸也不肯離開,今日恐怕去不了相府了。”


    謝殊詫異地揭開車簾:“帶本相去看看。”


    廝引路,一路直往城郊而去。荒涼的亂墳崗,王敬之衣衫微敞,形容落拓,醉醺醺地臥在一塊墳頭上,腳上的木屐都丟了一隻。


    “太傅,你這是做什麽?”


    聽到呼喚,王敬之眯著醉眸看過來,忽而放聲大笑:“丞相來告訴我長沙王被擒的好消息了是不是?他毀了我王家祖墳,我還沒報仇呢。”


    謝殊歎氣:“讓他跑了。”


    王敬之像是沒聽見,淒涼地笑了兩聲,自言自語道:“是我無能,讓族人死後都不得安生……”他一手捂著臉,眼中淚光盈盈,一口一個“婉華”的喚著。


    一群下人齊齊來扶他,謝殊問婉華是誰,下人告訴她是他們郎主的亡妻。


    她站到一旁,心中感慨,王敬之看似風流灑脫,卻極重情義,不想竟自責到這種地步。


    沒多久,其子王蘊之匆匆來了,扶起父親,好言相勸,終於將他弄上了車。


    謝殊望著父子二人的背影,忽然有些傷懷。


    王敬之有兒子扶持,衛屹之有母親扶持,她有誰?


    五月中,武陵王率幾千輕騎回朝,入宮複命。


    謝殊進入殿中,他鎧甲未褪,風塵仆仆,顯然一回都就進了宮。


    皇帝精神好了許多,先數落弟弟的大逆不道,再闡述自己的心痛悲憤,最後一個勁地誇獎衛屹之,寬慰他不必為長沙王的脫逃而自責。反正來去都是那些老詞,耳朵都聽出老繭來了。


    謝殊盯著鞋麵心不在焉。


    完了場麵話,皇帝又憂心起寧州戰事來。衛屹之道:“陛下放心,微臣稍候便會前往督戰。”


    皇帝難得有不好意思:“你剛回來又要走,襄夫人該怪朕了,哦對了,太後不是還要給你做主婚事,此時走不太合適吧?”


    衛屹之蹙眉,悄悄看了一眼謝殊,什麽時候不提,偏偏在她眼前提。“陛下明鑒,大敵當前,微臣還無心成家。”


    謝殊忽然道:“陛下放心,此事微臣可以安排,楊嶠人馬還在長沙郡,要前往寧州也快,武陵王並不一定非要親自前去。”


    皇帝意外地看著她,怎麽忽然這麽通人情了?


    衛屹之看了一眼她的側臉,滿心錯愕。


    出宮時天已黑了,謝殊快步在前,有意回避,還是在宮門口被衛屹之逮著了。


    “謝相今日在陛下跟前是什麽意思?要成全我麽?”


    謝殊仰頭看他,燈火下,眼波流轉,攝人心魄:“本相是為武陵王著想,你還有家族責任要當,早日成家未必是壞事。”


    衛屹之半張側臉隱在黑暗裏,神情看不分明:“你什麽?”


    “我是真心的。”


    謝殊轉身要走,被他拖住手:“你是不是聽到消息誤會了?我之前走得匆忙,沒能來得及與你細。你不必擔心,我會處理好的。”


    謝殊搖頭:“你背負著家族責任,根本不用考慮我,做任何決定都可以。我當時答應你是因為你對我毫無要求,所以我對你也毫無要求。”


    衛屹之走近一步,眼中滿是不可思議:“你你答應我隻是因為這個?難道不是因為兩情相悅?”


    “兩情相悅?”謝殊失笑,一一從他手中抽開手指,“從我穿上男裝那天起,就沒奢望過這種事。我隻是被你的所作所為感動了而已。但走到今日也能看到頭了,你我都各在其位,身不由己,還是別勉強了吧。”


    她轉身走向車輿,衛屹之看著她的背影,半晌無言。


    沐白看了一眼衛屹之的身影,提著燈火坐進車內。


    “武陵王還沒走,公子與他什麽了?”


    謝殊眼神悵惘,嘴角卻帶著笑:“我以前的謝家是祖父的,現在的謝家卻是我自己的,我肩負著那麽多人的前途,一定要做好這個丞相。”


    沐白連連頭:“公子得對啊!呃,那您與武陵王以後怎麽辦?”


    “沒有以後了。”


    沐白看了看她的神情,訕笑著安慰道:“沒關係,反正公子也不是多在乎他。”


    “嗯,一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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