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濟懷把遺書帶走以後, 京兆尹與大理寺卿上前跟賀遠亭客氣了幾句,對王大人的死亡表示了遺憾與同情,再匆匆離開。


    “殿下。” 一位使臣道, “為何要讓他們把王大人遺書帶走, 他們晉國欺人太甚。”


    “就算我們拿著,又能怎麽辦?”賀遠亭直接道,“若是死因與他們晉人有關,我們玳瑁難道就能跟他們開戰?”


    使臣們沉默下來, 三皇子說得對,就算晉國真的欺辱他們,他們也隻能忍下這口氣。


    “鬧出這麽大的事,晉國皇帝肯定會召見殿下。”在長久的安靜之後, 一位性格沉穩的使臣道, “殿下, 你最近兩天不要出門, 好好準備一下。傳聞昌隆帝十分寵愛太子,您若是在宮中遇到晉國太子, 一定不要得罪他。”


    賀遠亭緩緩點頭, 他低頭看了眼腳下穿反的鞋子,心中苦意更濃。都是太子, 他的皇兄處處受父皇猜忌,晉國的太子卻被昌隆帝寵愛非常。


    大約,這就是命吧。


    “大人。”黑夜中,裴濟懷把玳瑁國死者留下的遺書交給了張碩, “下官懷疑此事有異。”


    張碩接過遺書看完,神情凝重道:“這是有人故意想挑起兩國矛盾啊。”


    兩人對望一眼,剩下的話都藏在心底沒說。此事鬧大了,對花家非常不利,甚至會讓陛下覺得花家勢大,大得可以讓別國使臣因為畏懼自殺。


    幕後之人根本不在乎他們發現這是陰謀,他幾乎明晃晃地把用意擺在了明麵上,因為他知道玳瑁與大晉之間的隔閡,是不可能消除的。


    同時他還不忘提醒陛下,一定要提防花家。猜忌這種東西,隻要有了開頭,就再也無法消除了。


    這麽迫不及待地想花家倒黴,是哪個國家出的手?


    金珀?


    周邊那些被花家震懾得老老實實的小國?


    又或者是……自導自演的玳瑁國?


    “大人,我們現在該怎麽辦?”裴濟懷多問了一句。


    張碩把信揣進懷裏:“當然是把信連夜送到陛下手裏。”


    裴濟懷眉頭動了動,沉默地翻身上馬,沒有多言。張碩登上馬車,狀似開玩笑道:“濟懷,你對花家似乎很信任?難道就沒有想過,也許是花家派人殺了這個王大人,再假裝他是自殺?”


    “兩位將軍若是要報複這種指手畫腳的小人,又怎麽會用暗殺的手段。”裴濟懷神情如常,“更何況,人若是他們殺的,又怎會讓這封遺書留下來?”


    “你說得有道理。”張碩點頭,“本官也覺得,花家是冤枉得很。”


    隻可惜攪進這種事,他們什麽都不做,也要沾上麻煩。他剛才從玳瑁使臣口中得知,玳瑁三皇子也置辦了酒席向福壽郡主賠罪,晚上當事人就嚇得自殺了,這讓不知情的人看了,恐怕會懷疑人是被福壽郡主逼死的。


    別說是其他人,就連他都有那麽一瞬間的懷疑。


    但是他很快又想到,福壽郡主體弱膽小,以她的性格,要把一個年級輕輕的男人嚇死,那還真不容易。


    真鬧起來,還不知道誰把誰嚇出毛病。


    入睡前,昌隆帝心情非常好,因為太子竟然主動跑來找他,討論一些朝政上的事,看起來終於有了幾分勤奮的架勢。


    晚上留太子用了膳食,父子二人一起散完步,昌隆帝才讓趙三財把太子送回東宮。可惜這份好心情,在半夜被破壞了。


    從寢宮中出來,昌隆帝接過大理寺卿張碩呈上來的遺書以及事情調查經過,麵無表情地看完,怒不可遏道:“竟有人膽敢誣陷朕的兩位將軍,實在不可饒恕。”


    張碩以為陛下會問花家人做了什麽,沒想到連問都不問,就直接認定花家被人陷害了。


    這跟傳言中,忌憚花家功高蓋主好像有些不一樣?


    陛下如果真的猜忌花家,這次的事情就不會管花家冤枉不冤枉,先趁此機會打壓花家,讓花家在百姓心中的形象沾上汙點,以後再清算花家的時候,才更加名正言順。


    瞧陛下這個樣子,確實很在乎花家的形象,不過在乎的方向有些不同,更像是無法容忍別人抹黑花家。


    “查,立刻徹查。”昌隆帝把東西往禦案上重重一拍,“派人盯住玳瑁國的使臣,讓他們管住自己的嘴,不能有半點不實的消息傳出來!”


    衛明月的性格他很清楚,說她壞話的人,她寧可當場拍斷這人的骨頭,也不會用這種陰損的手段。


    至於他未來的兒媳婦恐嚇刁難說壞話的大臣?那更是可笑,花家的那個小丫頭說話都細聲細氣的,玳瑁國使臣是兔子嗎,膽子會這麽小?


    “微臣領命。”裴濟懷哪還不明白,陛下這是要保花家,而且是完完整整的保住。


    從今天過後,他再也不信“鳥盡弓藏”這種鬼話了,陛下待花家,分明是信任無比,甚至是盲目信任了。


    走到大門口,他見一行人匆匆趕過來,待人走近了,才認出這是東宮的太子殿下。這大半夜的,太子為了什麽事趕過來?


    “張大人。”太子原本有些急,看到裴濟懷以後,反而不急著趕路了:“聽聞別館裏的一位使臣出了事,你跟孤說說。”


    裴濟懷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包括他得了份使臣遺書的事。


    “這個案子要辛苦張大人了。”太子的食指在步輦雕著龍紋的扶手上點了點,“二位將軍是我大晉的英雄,不要因為這些莫須有的事情影響兩位將軍聲譽。更要避免一些亂七八糟的流言傳出來,讓人誤會兩位將軍。”


    得,太子這話幾乎明著告訴他,兩位將軍肯定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別人。


    張碩連連稱是,出了宮才發現自己腦門上冒了一層細汗。都說帝心難測,也許有時候是臣子們想太多也說不定。


    驗屍結果很快出來,王大人是在清醒的狀況下,被套進了繩子裏。身上有淤青,但由於他死前一個時辰,與另外一位使臣發生過爭執,還互相動過手,所以從屍體上看不出,他是自願把脖子套進去,還是被人強行吊上去的。


    “死者死後,有侍衛、小廝、醫官進去過,無法確定死亡現場是否被人動過手腳。”大理寺提刑官道,“從表麵上看,這是一個完美的自殺現場。”


    但就是因為太過完美,反而處處充滿詭異。


    “那日在茶坊裏詆毀晉國女子的三個玳瑁使臣身份查出來沒有?”裴濟懷低頭看著死者脖子上的痕跡,在一些小說話本中,總會有主角說什麽,死者生前有掙紮的痕跡,所以證明是他殺。


    事實上很多自殺的人,死前都有可能產生後悔的情緒,所以他們會掙紮,會痛苦地尋找生機。


    但往往這種時候,都是徒勞無功的,自殺者隻能在自我懊悔與絕望中掙紮死去。


    “大人,死者正是三人之人,另外兩人是玳瑁國禮部尚書,太子少師劉仁稼,以及禮部侍郎錢益。”


    “嗬。”裴濟懷嗤笑一聲,走出驗屍房,取下手套道:“身為太子少師,卻對他國風俗指手畫腳,這樣的讀書人,讀書又有何意?”


    “屬下聽說,在玳瑁國,女人若是跟外男說句話,就是不潔。”


    “一群髒臭老爺們,以為自己有多幹淨。”裴濟懷對此嗤之以鼻,“欺負女人便罷了,還瞧不得別國的女人日子過得舒坦,這不是有病?”


    玳瑁國使臣所料不錯,案發的第二天下午,一直對他們避而不見的昌隆帝,終於願意召見賀遠亭。


    使臣們得知消息後不敢馬虎,早早便準備好,把賀遠亭送進了宮。


    一進皇宮,賀遠亭就明顯感覺到晉國與玳瑁的不同,如果真要形容,大概就是玳瑁皇宮比晉國皇宮多了許多脂粉味。


    太監引賀遠亭來到宸陽宮正殿外:“三皇子殿下,陛下此時正在接待其他大臣,請您稍待片刻。”


    賀遠亭連忙稱是,沒過多久,就見一個穿著錦袍的中年男人走出來,男人容貌英俊,氣勢不凡,送他出門的是個紫衣太監。


    “將軍慢走。”趙三財把花應庭送下台階,一揮手中的拂塵,扭頭對站在旁邊的賀遠亭笑道:“這是自玳瑁而來的三皇子殿下吧,讓您久等了,請隨雜家來。”


    “有勞公公。”


    “不敢,殿下客氣了。”


    踩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賀遠亭微微垂首,跟著紫衣太監匆匆往殿裏走。


    隱約見龍椅上坐著一個身穿玄衣繡金龍紋的人影,他連忙低頭行了一個大禮:“在下玳瑁國三皇子賀遠亭,拜見尊貴的晉國皇帝陛下。”


    “三皇子不必多禮,賜座。”


    “多謝陛下。”賀遠亭行禮謝過,落座以後才發現屋子裏還坐著一個人。他抬頭看清對方容貌後,忍不住愣了半晌。


    “三皇子看到孤很意外?”太子歎息一聲,“前兩日孤剛陪我家郡主去赴了殿下的宴,到了晚上就傳出什麽我家郡主逼死貴國使臣的流言,孤仔細想了想,那日我家郡主也沒說什麽,怎麽就逼死一個大男人了呢?”


    賀遠亭心中咯噔一聲,他怎麽都沒想到,當日陪在福壽郡主身邊的俊美男人,竟然會是晉國太子。


    他一度以為,那是福壽郡主的……入幕之賓。


    “好在當日孤也在場,不然我家郡主豈不是有嘴也說不清了。”太子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賀遠亭,“三皇子,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賀遠亭連忙道:“這都是沒有根據的猜測,貴國的福壽郡主冰清玉潔,善良溫柔,又怎麽可能做出這種逼迫人的事。”


    太子懶洋洋地端起茶盞,輕笑一聲道:“三皇子心裏明白便好。”


    “陛下,太子殿下。”有太監進來傳報:“長安侯攜女福壽郡主求見。”


    正懶洋洋坐著的太子瞬間端正了坐姿,把茶杯放到了一邊。


    昌隆帝瞥了眼裝模作樣的兒子,等他把襟口的皺褶撫平,才開口:“宣。”


    花琉璃進殿就看到了坐姿優雅的太子,還來不及向昌隆帝行禮,太子就對上她的視線,對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她忍不住停下腳步回了一個笑。


    “末將見過陛下,見過太子。”衛明月禮未行完,太子就拱手還了一禮,“將軍不必多禮。”


    “趙三財。”太子轉頭對趙三財道,“給將軍與郡主的座椅上加個靠墊。”


    “多謝殿下。”沒想到太子如此細心,衛明月對他笑了笑。


    “應該的。”太子朝花琉璃微微頷首,轉頭對昌隆帝道,“父皇,既然今日衛將軍與福壽郡主也在,不如把案子說清楚?”


    賀遠亭:“……”


    都到這個地步了,還有什麽可說的,左右是他們做錯便是了。


    “三皇子殿下,貴國使臣發生這件事,我感到非常的遺憾跟痛心。”花琉璃對上賀遠亭的雙目,“我們兩國來往多年,不能因為種種誤會兩國感情,所以事情還是說清楚比較好,您以為呢?”


    賀遠亭怔怔地看著花琉璃一雙美目:“郡主說得是。”


    太子皺了皺眉,這個玳瑁國三皇子究竟怎麽回事,老盯著他家郡主看什麽?


    “宣大理寺卿張碩、大理寺少卿裴濟懷、玳瑁國禮部尚書劉仁稼上殿。”


    劉名士一進宸陽宮正殿,就聽到一個女子說:“末將也想看看,究竟是哪位大人對女子誤解如此之深。”


    這個聲音很好聽,但劉名士卻覺得,每一字每一句都帶著殺意。


    可憐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竟在女人麵前犯了怵。


    “你就是對鄙國衛將軍不滿的劉仁稼劉大人?”昌隆帝看著垂首躬身的劉名士,麵無表情道:“衛將軍是朕欽點的女將軍,你的那些言論,是對朕有什麽意見?”


    “若有,便讓貴國皇帝陛下親自寫國書來,朕願意慢慢探討。”


    作者有話要說:  昌隆帝:誰敢欺負我的小弟,誰敢欺負我家未來的兒媳婦。


    太子:這是我的郡主,懂伐,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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