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人, 帶著金甲衛在昌堯州秘密搜羅的證據離開宸陽宮,正殿就隻剩下姬家人、花家人,還有站在角落沒有說話的謝世子。


    昌隆帝看了眼謝世子, 歎了口氣。謝聘在事跡敗露後, 竟然想帶著兒子一起自殺,這個人骨子裏,瞧不起普通人,也無法接受謝家從高高在上的地位跌落。


    禦案上, 清楚記錄著謝聘以及謝家這些年來,私底下幹的事。


    因懷疑茶館的堂倌聽到了他與謀士的話,讓堂倌一家死於走水。堂倌一家老小共有七口人,最小的還不滿周歲, 就這麽死得不明不白。


    謝家還偷偷收養孤兒, 以養蠱的方式來挑選死士, 合格的孩子留下, 不合格的孩子全都沒了性命。


    在謝家的計劃裏,平民的生死並不重要, 他們高高在上, 冷漠得近乎殘忍。昌隆帝愛民如子,實在無法容忍謝家犯下的累累惡行, 他深吸一口氣,把卷宗拿起來:“趙三財,把這份卷宗拿給謝世子看看。”


    謝世子抖著手接過這份卷宗,每看一段麵色就白一份, 裏麵記錄在冊的性命,就像是一把大手,緊緊拽住他的良心,讓他無法呼吸。


    卷宗還沒看完,謝世子便跪了下去。


    謝家,罪不可恕。


    昌隆帝看著被愧疚擊垮的謝世子:“為了這些冤魂,朕將嚴懲謝家,你莫要恨朕。”


    “陛下。”謝世子已經不敢喚昌隆帝為皇舅,他朝昌隆帝磕了一個頭:“一切乃謝家咎由自取,罪臣隻有愧疚,又豈會責怪。”


    昌隆帝歎口氣,喚來一個小太監:“送謝世子回去。”


    按照大晉規矩,外嫁公主誕下的兒女,長子加冠後封郡王爵,長女及笄後封郡主,但是謝家犯下這麽多大案,謝世子是不可能晉封郡王了。


    “宣禮部尚書進殿,朕欲冊封樂陽公主長子為平侯。”昌隆帝沉默片刻:“賜平侯京中府邸,無召不得出京。”


    這是他身為帝王,最大的仁慈。


    謝世子加封平侯的第二天,謝家犯下的累累罪行便昭告了天下,震驚了天下所有人。


    暗殺平民,私養家兵死士、圈奪民田、與他國勾結、賣官賣爵……


    與這些驚天惡行比起來,之前鬧出的淹死書生案,簡直渺小得不值一提。


    大理寺開堂審案時,引來無數百姓圍觀。這些人證,有些是金甲衛帶回來的,有些是花長空“無意”找到的。


    聽著這些人證們句句泣血訴,訴說著家中發生的慘案,百姓們憤怒不已,吼著要把謝家人千刀萬剮。


    “你們還不知道,主犯已經在案發時自殺了。”有個消息靈通的百姓小聲抱怨道:“真是便宜他了。”


    “真是沒想到,謝家竟然做了這麽多惡事。”另有百姓搖頭:“這些讀書人,表麵看起來知書達理,沒想到這麽壞。”


    “你可別胡說,謝家犯下錯事,與其他讀書人何幹?”有明理的老百姓立刻反駁:“那些為咱們老百姓做事的,很多也是讀書人,就連這次去昌堯州查案的欽差也有一位是新科狀元,難道他也壞?”


    其他人也紛紛表示讚同。


    被反駁的百姓麵帶羞意,掩麵而去。有南方讀書人聽到這段對話,心裏好受了很多。誰願意自己什麽都沒做,就擔上壞名聲?


    “真是沒想到,謝駙馬竟然會服毒自殺。”石榴樹下,花琉璃與太子坐在一起閑聊,桌上放滿了花琉璃喜歡的零嘴。


    “謝聘這個人十分自傲,讓謝家淩駕於所有讀書人之上,是他畢生的追求。當這份希望落空,整個謝家敗落,他寧可死也不會承認自己走上了錯路。”太子抿了一口茶,語氣有些淡淡:“說到底,他並不想承認自己失敗了。”


    一個自詡聰明,看世間皆是蠢材的人,有他獨有的“驕傲”,其他人的生死皆不在他眼中。


    謝家這場大戲落幕,花琉璃心裏隱隱有些不得勁兒,總覺得還有什麽事,是她忽略的。


    “與謝家勾結的玳瑁人,會是誰?”花琉璃皺眉:“玳瑁太子病逝,三皇子還留在我們大晉京城,其他的皇子或是玳瑁皇帝,會不會是與謝家有來往的人?”


    “玳瑁皇帝重文輕武,沉迷享樂與女色,對玳瑁國內的政務都疏於管理,更別提費盡心思與謝家聯手唱這一出戲。”太子取了一粒葡萄喂到花琉璃嘴邊:“願意做這種事的,自然是某位有野心的皇子。”


    玳瑁皇子比金珀與大晉皇子都多,這是玳瑁皇帝沉迷女色的後遺症。在所有玳瑁皇子裏,據說太子最後仁德之相,很多心係天下的玳瑁官員,對這位太子充滿了期待。


    哪知道這位太子嘎嘣一下死了,不知有多少文臣哭濕枕頭?


    “殿下,陛下召您去宸陽宮處理政務。”宸陽宮的小太監已經學會了一項技能,隻要有福壽郡主在,請太子去宸陽宮,太子都會乖乖答應。


    要麵子的太子,在心愛的姑娘麵前,也要維持有責任、有能力、積極向上形象的。


    “陛下召見啊?”花琉璃道:“殿下不要耽擱,快去陛下那裏吧。家兄剛從南邊回來,我也該多回去陪陪他。”


    “哦。”太子深深懷疑,自家父皇是故意的。為了讓他去宸陽宮幫著處理奏折,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可是他能怎麽辦呢,是男人,就不能讓媳婦兒覺得他不上進啊。


    太子聳拉著腦袋走了,花琉璃想起太後前幾日說禦花園裏的花開得好,就準備去采幾支花送到壽康宮再回家。


    到了禦花園,她見二公主跟幾位宮女在園子裏撲蝶,時不時伴著悅耳的笑聲,很是歡樂。


    她駐足看了一會兒,沒有上前打擾。


    二公主沒有撲到蝴蝶,伸出左手采了一枝花別在鬢邊,側首見花琉璃站在假山石旁邊,笑道:“福壽郡主,你怎麽也在這裏?”


    “二公主安好。”花琉璃走到二公主麵前,向她行了一禮:“臣女過來采幾朵花,送到太後娘娘的壽康宮去。”


    “原來如此。”二公主點頭:“你請隨意。”


    自從花琉璃回京以後,皇祖母對花琉璃就格外喜歡,她這個做親孫女的,都比不上花琉璃在皇祖母心中的地位。


    原本她以為皇祖母喜歡花琉璃,是因為她父母的關係。後來父皇定了花琉璃為太子妃,她才明白過來,皇祖母這是愛屋及烏。


    他們都偏愛太子,自然也就喜歡花琉璃這個未來太子妃了。


    二公主帶著宮女離開禦花園,見英王朝這邊走過來,腳步一頓:“大皇兄。”


    “二皇妹,你這是打哪來,臉怎麽曬得紅撲撲的?”英王見二公主額頭帶著細汗:“跟猴子屁股似的。”


    “大皇兄,這是最近新流行的妝容。”二公主扯著嘴角勉強笑了笑。


    “誰會把猴屁股畫在臉上,多難看啊。”英王搖頭表示不解,有時候女人的審美實在太奇怪。


    “可能……可能是方才在禦花園裏撲蝶,不小心弄花了妝。”二公主臉上的笑容,已經快堅持不住了,她拿出手帕輕輕擦了一下臉頰:“後來福壽郡主過來采花,我便帶著宮女離開了。”


    “福壽郡主?”英王大駭:“福壽郡主也化了你這樣的妝容?”


    二公主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幹巴巴道:“並未。”


    英王鬆了口氣,看來福壽郡主的審美還是正常的。


    “福壽郡主在禦花園西麵。”二公主補充了一句,福了福身:“大皇兄,我先告辭。”


    英王看著二皇妹離去的背影,不解地想,福壽郡主在西禦花園跟他有什麽關係,他一個大老爺們,總不能去幫著福壽郡主采花吧?


    想不明白,英王隻好搖著頭走開。


    去壽康宮送完花,花琉璃乘坐馬車路過大理寺時,見大門口圍著許多百姓,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便讓鳶尾過去問問。


    沒過一會兒,鳶尾打探完消息回來:“郡主,謝家的判決下來了。”


    “跟我說說。”花琉璃看著那些圍著公告欄指指點點的百姓,微微垂下眼瞼。謝家祖上出過有名的大文豪,後人本該在祖宗的庇佑下,修身養德,不墮先祖名聲,結果卻欲壑難填,為了自家的名聲,犯下那麽多錯事。


    他們想要史上留名的願望達到了,不過遺臭萬年,而不是名留青史。


    “謝家牽扯到罪案裏的男女,被判斬首之刑的有二十人,判流放之刑的有三十餘人,其他罪罰各有輕重。沒有犯罪的外嫁女並未受到牽連,嫁到謝家的女眷,若是查清對案件不知情,也能攜嫁妝返回娘家。”鳶尾歎息:“若是早知有今日的下場,不知謝家人會不會為當初做的事後悔?”


    “若世上真有後悔藥,他們隻會後悔事情做得不夠隱蔽,被陛下發現,而不是後悔這些事不該做。”花琉璃搖頭:“欲望這種東西,隻要從心裏發了芽,就再難消除。”


    “公告欄裏,並沒提到如何處置樂陽公主。”鳶尾把冰盆裏的水果撈起來,切開放到盤中,端到花琉璃麵前。


    花琉璃正欲開口說話,馬車外傳來男人的聲音。


    “請問,馬車裏可是福壽郡主?”


    花琉璃掀開車窗簾子,見到站在不遠處的裴濟懷。


    “裴大人。”花琉璃微微挑眉:“不知裴大人叫住小女子,是為何事?”


    “下官有些事想托郡主相助,請郡主到大理寺一敘。”裴濟懷給花琉璃行了一禮。


    花琉璃走下馬車,對裴濟懷點頭:“大人,請。”


    “請郡主往這邊走。”


    “家兄回家後,說裴大人一路上照應他良多,在此小女子代家兄向裴大人道聲謝。”花琉璃踏進大理寺,就見裏麵的人腳步匆匆,卷不離手。


    放眼望去,頭發稀疏者,竟占了將近一半。


    她看了眼頭發濃密的裴濟懷,這樣的人在大理寺,會遭到嫉妒吧。


    “郡主說笑了,是花大人照應在下才對。”裴濟懷表情有些微妙,他們從昌堯州回來以後,就直接進宮麵了聖。花長空當著陛下的麵,把收到的銀票與珠寶單子呈給了陛下。


    事後陛下不僅讓花長空把這些東西手下,還誇他做事靈活。


    花長空出宮以後,把收受的大部分賄賂捐到了善堂,剩下的銀票二一添作五,分了他一半。


    他當了這麽多年的官,第一次見到收受賄賂還被誇獎的人。不過陛下誇得沒錯,花長空此舉,不僅安撫了謝家與昌堯太守,讓他們能太平地回到京城,還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連掩蓋證據的機會都沒有。


    花琉璃跟著裴濟懷來到大理寺官員辦公的地方,進門後她發現大理寺卿張碩,還有另一位少卿苟敬祺也在。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在她踏進門的那一刻,張大人似乎用幽怨的眼神,看了她頭頂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張大人:我恨頭發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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